刘 柠
9月14日,日本执政民主党临时代表大会于东京都的一家酒店召开。现任党代表、首相菅直人以压倒多数的优势击败了党内大佬小泽一郎,再次当选党代表,成功连任首相,任期两年,从而结束了长达两周的政治空窗期。消息传来,东京外汇市场日元汇率腾升至1美元兑82日元,刷新了過去15年零4个月来的纪录。
“横纲的对决”是党内政治斗争
这次选举,普遍被舆论看成是执政党内的政治斗争。3个月前,前首相鸠山由纪夫辞去首相和党代表职务,同时拉时任党干事长的小泽一起“殉葬”(也有一说是小泽先要求鸠山辞职,拉其“殉葬”,但表面上维持鸠山让小泽辞职的“形式”)。分别执掌党内数一数二实力派系的一二把手双辞,由在党内属于少数派的菅直人掌舵,原本就被看成是不具备可持续性的“过渡”体制。
对党内第一大佬、麾下有超过150名国会议员的小泽来说,被边缘化的滋味委实不好受。而且,由于自己被“雪藏”,党在菅直人的主导下,惨遭参院选举败北,使刚实现政权更迭未久的民主党的执政前途蒙上阴影,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小泽与菅政权摊牌,要求撤换被视为“脱小泽”路线象征的两个重要人事(官房长官仙谷由人和党干事长枝野幸男),在确保自己对政权影响力的基础上,动员“举党体制”挺菅政权继续执政;否则,不惜亲自出马,一决雌雄。因这一诉求被菅直人拒绝,故小泽正式登记候选,以政治生命为赌注,挑战营。不成想,竟“意外”地遭遇了“滑铁卢”——“不败神话”破灭:自1969年首次参选成为众院议员以来,连续14届当选;自民党时代从未出马竞选党总裁;1995年,在原新进党党魁选举中,击败前首相羽田孜当选,两年后,把鹿野道彦(现众院预算委员长)拉下马,再度当选;在民主党时代,曾于2006年击败菅直人当选党代表。
这场旨在争夺党内领导权的斗争被舆论称为“横纲的对决”,直到唱票前的最后一刻,都难分伯仲。虽然民调结果倾向于菅,地方议员等“地方票”被认为是营的资源,但国会议员等“中央票”则被认为是小泽的“票田”。唱票的结果,尽管菅斩获了压倒多数的选票,但在“中央票”上仅领先于小泽区区12个点(国会议员每人两个点,12个点合6人)的“意外”事实,微妙地折射了选战的惊险刺激。
安抚小泽是政权运作之关键
对菅直人来说,在国会议员的选票上击败小泽意义重大,这意味着在党务运作上将会比过去通畅。但同时,人事问题将异常头痛。菅深知,投小泽票的200名国会议员都是铁杆的“小泽粉”,而投自己票的206名议员则是消极支持者,或不完全支持者。尤其在到底是构筑“举党体制”,还是“脱小泽”体制的问题上,殊难两全:凭借“脱小泽”的看板,菅赢得了多数非小泽派系国会议员的支持;但如果不维系包括小泽派在内的国会议员的支持,势必难以搞定在野党占多数议席的参院,弄不好会重演几年前自民党因“国会较劲”而导致的“国政分离”悲剧。
对小泽本人的安置问题尤为敏感、棘手。小泽在选举结束后,淡定地表示自己已成“一介小卒”。但了解这位大佬的人会明白,声称“一介小卒”的小泽最恐怖。仅3个月前,辞去干事长的小泽也曾说自己又成了“一介小卒”,但转过头来便一而再、再而三地批判政权,直至以“戴罪之身”出马参选党代表。因此,虽败犹龙,小泽派及其政治能量俱在,菅直人何以让这位历史上靠反党、分裂党并建立新党做大的大佬安于现状,不复动念于新的“政治再编”,已是一道难题,而既要利用小泽作为党内大佬的资源整合能力,尤其是其作为选举专家的丰富经验,以确保在党内调整、国会运作上畅行无阻和两年后的众院大选中立于不败之地,同时又要吸取鸠山前政权的教训,避免党内的双重权力构造重演,更是难上加难。
对此,营直人不惜“挥泪斩马谡”,以撤换被认为是“脱小泽”始作俑者之一的前民主党干事长枝野幸男来安抚小泽,以期换取党内的“安定团结”。但对另一名“脱小泽”的核心人物、前官房长官仙谷由人,菅则力保留用。
不过。也有鸠山派议员在冷眼旁观,认为快的话年来,慢的话也不会拖过明年春天,菅政权必将陷入困局。接下来,第二幕开场,而小泽只需等待即可。
连任政权面临诸多考验
在选举开票前的政见演说中,菅首相表态说:“民主党的原点是参与型民主主义与自由豁达的讨论。以全员参与型的内阁实现真正的政治主导。只要有国民的信赖,便能突破僵局。”可实际上,谁都知道,日本的僵局有多难突破。
整整一年前,民主党政权实现了历史性的政权更替,在金融危机带来的空前肃杀中高调登场。虽然在打碎官僚主导、重建政治主导和民生政策等方面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但远未找到经济增长的钥匙,危机依旧;尽管拼命开源节流,巨额财政赤字却愈演愈烈;因“黑金政治”问题积重难返,政治现场损兵折将;最是历来被看成战后日本对外关系基轴的日美关系,因冲绳基地迁移问题久悬不决,在《日美(新)安保条约》签署50周年之际,同盟维系的链条已明显松动……所有这一切,使国民在面对这个自己票选出来的新政权时,至今未能打消心中的疑虑,这直接反映在内阁支持率上:尽管菅直人经过一番努力,暂时赢得了“V”形上升,但难保此后不重蹈“A”形覆辙,因为最根本的危机尚未消除,整个社会仍处于经济萧条下的一片愁云惨雾中,无力自拔。前财务省资深官员、被称为“日元先生”的榊原英资警告说:日本经济已经驶过日元对美元升值的策略容忍阶段,如放任其继续飙升的话,明年3月(日本上一年度的财政决算月份)以后,对出口的打击将全面显现,将意味着新一轮更严重的经济萧条。
菅直人当然明白危机的所在,也不乏明确的问题意识。他主张既不走过去自民党传统的以公共事业拉动景气的“第一条道路”,也不走新自由主义指向下“市场原教旨”的“第二条道路”,而要面向所谓“第三条道路”,即在老年人疗养、看护等领域上下工夫,孕育新兴产业,创造就业机会,扩大雇佣规模,以期带动经济增长,同时检讨适时地上调消费税以平衡政府开支的可能性。
日本的高龄少子化和持续性通缩等问题均处于世界最“尖端”的水平,几无先例可资借鉴。任何国家的政权面临这等空前的矛盾,无疑都需要一定的时间摸索、试错,找到问题的症结所在,然后对症下药。而“后小泉”以降4年内连续5届政权,无论其主观意愿如何,客观上均未能确保施行有效改革措施的执政时间,在国际上也削弱了日本的存在价值和影响力。对此,不仅日本的精英层和广大国民怨声载道,执政党内也形成了一定的共识——决不重蹈自民党时期首相走马灯游戏的覆辙。应该说很大程度上。正是这种共识规避了在此番选举中一年3任首相之尴尬局面的出现。但这也正是菅连任政权的软肋所在:不愿接受一个随时可能被检方起诉的国家领导人及不愿换掉一个刚上任3个月的领导人的普遍社会心理,使党内广大中间层选择了“策略投票”,从而造成了菅直人“被选择”的客观结果,但这部分“民意”是不稳定的,最终能否化作“挺菅”的凝聚力,有赖于菅此后的作为。
毋庸讳言,先于经济、财政等内政课题,菅直人新政权首先必须面对的吃紧课题是中日关系:何以修复两国关系因钓鱼岛撞船事件而受到的变形,考验着菅政权的外交手腕。接下来,面向11月的奥巴马访日,美军基地问题上的作业将不得不加速;围绕2011年度财政预算编制问题,各项政府预算一律削减10%的所谓“政治主导”的硬性指标非常不得人心。势必遭遇官僚层的强大阻击;进而,明年,日本将不得不发行额度规模超过今年度税收的国债,在主要发达国家中绝无仅有;而为应对财源问题,除了上调消费税的政策检讨外,曾被视为民主党政权“魅力”之一的诸如儿童补贴、高速公路使用费无偿化等民生措施随时面临重新调整,而调整之际,必将伴生的支持率下降未必不会成为新内阁的“不可承受之重”……菅直人连任政权的未知数甚大,前途殊难预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