_寇宝刚
1.观星台
嵩山如卧。和其他四岳的如坐、如立、如行、如飞相比,卧是更沉稳的姿态。因而,嵩山就奥。山大多以雄、秀、险、奇为著,这奥用于山,平添了几分厚重和神秘。
嵩山横卧于天地之中,不仅仅是供人们观赏和朝拜的,更是思想的诞生地,是理性思考的摇篮。
源于嵩山的禅宗和理学广为流布数百年以后,元代的郭守敬以天文学家的身份,在嵩山南麓的一块空地上,建立了一座观星台,用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方式,来为天地空间和时间建立一种秩序,以历法的形式,固定我们的每一个日子。郭守敬在全国建立了27座这样的观星台,这一座的独特不在于它是现今唯一的存留物,而是它居于人们观念中的天地之中的位置。在当地,人们把这座台子叫“量天尺”。郭守敬认为,“历之本在于测验,而测验之器莫先仪表”。在观星台,郭守敬发明和制作的天文测验仪表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一座青砖垒砌的台子,我们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当年他是怎样对没有边际的天来测量的。那一定是一套繁杂而系统的测量方法。正是郭守敬对“天”的精确测量,才发现沿用了600多年的祖冲之算定的历法存在明显的误差。郭守敬的《授时历》确定每年365.2425天,与现行公历相差无几。这一历法袭用了360年,经由徐光启进行了新的测算和修订。观星台确立的是每个日子在宇宙中的位置,仿佛让人们看清了未来的日子。
郭守敬在这里丈量天地,推演天文义理的650年前,禅宗始祖达摩来到嵩山,在一个山洞里面壁悟道,揣摩着安顿人心的修炼法门。天道人心,人心天道,也只好由嵩山来承载这份沉重。
达摩面壁9年修炼的山洞,在一处山的高端。通往洞的山路盘绕崎岖,沿途及洞的周边没有可观的景色。嵩山本来就不是赏景的山,它更适合思考。凑巧的是,思考的背景都定格在了茫茫大雪之中。
佛教的禅宗与中国的传统文化周易、老庄不谋而合,是悟中的体察。它一经传入,迅即本土化,传布禅宗思想的《坛经》是唯一的中国原创佛典。禅宗的“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直指人心,见性成佛”,是神性与诗性的高度融合,它的传布却充满了血腥与神秘。
达摩面壁时,始终有个身影相伴,那个人是禅宗二祖慧可。慧可原名神光,久居伊洛,他博览百家,善谈玄理,却常常叹息“孔老之教,礼术风规;庄易之书,未尽妙理”。听闻达摩在面壁悟道后,神光当即前往求法,旦夕参拜。神光虽久执弟子之礼,达摩却只管端坐面壁,不闻不问,神光没有气馁,“昔人求道,敲骨取髓,刺血济饥,布发掩泥,投崖饲虎。古倘若此,我又何人?”某一年的腊月十九,彻夜大雪,神光“坚立不动,迟明积雪过膝”。达摩悲悯神光,开口相问:“汝久立雪中,何事相求?”神光顿下悲泪:“惟愿和尚慈悲,开启甘露之门。”达摩说:“诸佛无上妙道,旷劫精勤,难行能行,非忍而忍,岂以小德小智,轻心慢心,欲冀真乘,徒劳勤苦。”神光闻此教诲,潜取利刀,自断左臂,放在达摩面前。立时,红光弥漫周遭雪野。达摩觉得神光是个“法器”,赐名慧可,授以法衣。禅的立根,使汉语里有了拈花微笑、一苇渡江这样富有弹性和温暖的语汇。宗白华说:“禅是中国人接触佛教大乘义后体认到自己心灵的深处而灿烂地发挥到哲学境界与艺术境界。”“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我们不一定去修禅练道,然而禅境却是我们向往的至高审美境界。
“就某种意义说,更新的儒学(宋明理学)可以认作是禅宗思想合乎逻辑的发展。”冯友兰的论断,与嵩山有密切的关系。距“立雪断臂”故事发生地不远处,还发生了“程门立雪”的故事。这场飘落在宋朝的大雪,差不多覆盖了它以后的中国思想文化史。
2.嵩阳书院
现今的游人们在嵩阳书院都更多的被两棵汉柏征服,感叹生命的力量。而在书院的鼎盛时期,人们在这里是被孔孟的思想所征服,感叹它的博大精深。程颢、程颐兄弟先后在这里研究、讲学10多年,成为理学的策源地。他们把“理”或“天理”视作哲学的最高范畴,认为理无所不在,不生不灭,不仅是世界的本源,也是社会生活的最高准则。存天理、灭人欲,天理是伦理道德的“三纲五常”,人欲是违背礼仪规范的行为,人们追求美好生活的愿望就是人欲的表现。封建纲常与宗教的禁欲主义结合起来共同对人性进行扼杀。
杨时的“程门立雪”,为这一理论的传承提供了牢固的基础。“程门立雪”前,杨时已经是程颢的高徒。程颢死后,杨时在一个冬天前往嵩阳书院,再拜于此聚徒讲学的程颐为师。这个福建人决意把“二程”的理学传播到江南。一场大雪,并没有感动已是木石心肠的程颐。杨时见程颐时,程颐“瞑目而坐”,等到“门外之雪深一尺”,程颐“醒”来,只轻巧地说了声“日既晚,且休矣”。我们只看到了杨时拜见老师最初的情景,不知杨时又费了什么周折,才拜在了程颐门下。只是隐约感到,“程门立雪”和“断臂立雪”之间有一条通道,禅宗与理学,意趣迥异,传道方式竟是何其相似乃尔。禅宗是衣钵相传,朱熹集理学之大成,一脉相传,在很长时间里,成为统领国家的意识形态。
思想从来都不能被禁锢。同是禅宗,“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是一种境界,“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是又一境界。同样,在程朱理学盛行的同时,我们也听到了陆九渊、王阳明、王夫之尖厉的反对声音。
歌德说:“理论是灰色的,只有生命之树常青。”禅宗与理学的深奥义理自然还有人去理会,但是,如睡的嵩山,应该有更神奇的生命之奥。我们会时常对它回眸和关注,那是对自己灵魂的安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