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凌燕
要过节了,父亲新闻界的弟子送来一盒月饼:精美绝伦的袋子里装着一个精美绝伦的一个大盒子,精美绝伦的大盒子里铺着一层亮黄的缎子,亮黄的缎子中间,嵌着四个精美绝伦的小盒子,打开精美绝伦的小盒子,终于看到了四个小巧酥嫩的月饼儿!
千呼万唤始出来,这样的月饼令我们全家大跌眼镜——四个月饼,好“幸福”啊!拥有这般富丽堂皇的“房子”,包装决定身份,一定很好吃,我迫不及待地撕开塑料包装,将这枚幸福的月饼从中间切开,蛋黄白莲,咸咸的,香香的,甜甜的,好吃,却不是记忆中月饼的纯正味道。
记忆中,月饼的味道是童年最幸福的味道。那时候,视我们兄妹几个为珠宝的姥姥还和我们生活在一起。姥姥是村子里最有威望的长辈之一,每年临近中秋,都会有许多后生小子、阿姨大婶,来家里问候姥姥,家里几乎每天都要收到月饼,四个一组,用草纸包着,用纸绳系着,顶部一张四四方方红纸蒙面,上面印着言简意赅的祝福语:中秋快乐。这些月饼,往往等不到拜访的客人离去,就被我们几个淘气的孩子乘大人们闲话桑麻之际,掰个稀里哗啦:揪出里面的青红丝,抠出里面的冰糖和核桃仁,再吃掉酥酥脆脆的月饼皮,剩下一些零零碎碎,才放到嘴里细嚼——好好吃啊!月饼是童年最难忘的美味,而姥姥是天下最慈爱的姥姥,无论我们怎样调皮吵闹,姥姥也从来不发火,她总是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慈爱地笑着,欣赏我们兄妹几个的顽劣。
哥哥到南京上大学那年,是家里收到月饼最多的一年。但是路途遥远,哥哥没有回来和我们一起过中秋。姥姥很是惦记,悄悄地把几包月饼收起来,搁置在墙上挂着的面箩里。中秋月圆的夜晚,父亲陪着我们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背诗词,月华如练,河汉清浅,此起彼伏的童声在小院里如丝竹不绝于耳:“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门口玩耍的孩子们也好奇地凑过来,嬉笑着聆听,而姥姥却远远地坐着,在月光下坐成甲骨文字的古朴与沉默。
“姥姥你咋了?”
“不知道你哥吃月饼了没有,离家恁远。”姥姥忧郁地回答,“你哥是最爱吃甜食的。”
“你不是给哥哥藏有么?喏,就在那个面箩里!”
“我啥时候藏了?死丫头,吃嘴的很!啥都能找到,那是给你哥留的,不许动啊!”藏月饼的秘密暴露,姥姥忽然提高了嗓门,随后又“咕咕”地笑起来——姥姥还以为那个地方绝密呢!没想到还是被我发现了,哈哈,墙上的面箩,那真是个巧妙的地方,可是,馋嘴的我,又有哪里找不到呢?但我知道,那是姥姥留给哥哥春节回来吃的,只可惜没等到九九重阳,那些可怜的月饼就被虫子蛀得一塌糊涂了。
银汉无声转玉盘,岁月匆匆,转眼,姥姥已经辞世20年了,没有姥姥的中秋,却年年都要想起姥姥,想起姥姥慈爱的面容,想起小院门口姥姥拄杖倚门翘首盼归的孤独身影,想起中秋月圆时,姥姥发到我们小手中的月饼——没有华丽的包装,却有纯正的味道,没有细腻的内容,却有深深的爱藏在里面,那是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月饼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