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命中的两所大学

2010-04-23 03:33李文韬牛天力王俊俊李习文
军营文化天地 2010年11期
关键词:周浩被子清华

文/李文韬 牛天力 王俊俊 特约记者 李习文

【题记】

谭振文

贾 娜

周浩、谭振文、贾娜是清华大学2005级的三位本科生,也是2007年12月应征入伍的三位优秀的大学生士兵。

周浩在第二炮兵某常规导弹旅服役的两年间,先后担任报道员、摄像员、电子对抗兵、副班长、政治教员、电子对抗专业教员等职务,连续两年被评为“优秀士兵”。2009年5月,作为分队负责人,周浩带领5名战士在某项大型演习中,顺利完成40余项任务,荣立三等功。离队前,周浩被评为“感动巡航十大退伍老兵”。

谭振文在海军南海舰队某部服役两年。2009年3月底,谭振文主动要求到南沙群岛守礁,经组织批准,随“洞庭湖号”补给舰远赴南沙永暑礁,历经千辛万苦,出色完成了为期3个月的守礁任务,被部队誉为“第一个守礁盘的清华男兵”。

贾娜在海军东海舰队某航空兵部队服役,是清华大学首位在校入伍的女大学生,颇受媒体关注,被称为“清华第一女兵”。服役期间,贾娜成为所在部队历年来第一个荣立三等功的义务兵、第一个带全连新兵的义务兵、第一个在重大演习中担任工作手的义务兵、第一个在专业考核中排名第一的义务兵、第一个民主测评全票通过的战士党员。贾娜荣立三等功1次,并先后被评为“优秀士兵”、“军事训练优等个人”、“东航优秀共青团员”。

2010年6月2日晚,在清华大学就业指导中心和校团委宣传部联合举办的 “我生命中的两所大学——清华学子应征入伍典型事迹报告会”上,周浩、谭振文和贾娜讲述了各自从校园到军营的心路历程,本刊选编报告会“实况”,希望他们的故事和感悟能够给校园里有着从军梦想的莘莘学子以启迪,并与军营里不断磨砺着、思索着、成长着的大学生士兵共勉。

主持人:先说说参军入伍的原因吧。你们三个人是不是商量好一起入伍的?

贾娜:我们以前不熟悉,是到了部队以后才熟悉的。其实我不希望别人问我为什么入伍,因为我也找不出一条一条的理由。从小到大,我一直觉得,生命的价值在于厚度而不在于长度。在清华读到大三,我觉得生活太安逸了,即使很忙,也是“安逸的忙”。

周浩:一直以来我都有着绿色军营梦,希望能够在军营锤炼自己的品格。至于我们都选择入伍,应该是巧合吧,心有灵犀。

谭振文:做出这个选择也是因为自己内心的人生态度和生活追求。生活不是平面的,而是立体的,有深度也有宽度。在一个环境待太久,想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希望了解很大很广的世界。生活应该是高山起伏,即使跌倒了,也能再爬起来往前走。

主持人:你们穿着军装看上去那么英气。在军营你们经历了什么?刚到部队时,遇到的困难是在自己的意料之中还是超乎想象?

贾娜:生理上的困难完全是在意料之中,但最难过的不在生活得艰苦,而是最初感受到生活环境的狭小和压抑。纪律要求不能用手机,新兵每周只能写一封信来跟外界沟通。这个跟大学环境反差太大,让我一下子很不适应。从北京出发的时候坐了一晚上火车,到了站就进大卡车,没有座位,却塞了上百个新兵。

谭振文:跟想象的差不多,不算苦。但也有很多超出预期。下车后进入宿舍,看见冷冰的床板,原来熟悉的一切都没有了,有种家徒四壁的感觉。刚开始几天,每天半夜醒来一两次,找不到自己的手脚在什么地方。陌生的环境给人特别大的冲击,每天都有手足无措的感觉。管理方式不一样,人际交往、处理问题的方式也跟学校有很大的差异。

周浩:我经历了比贾娜和谭振文更突然的环境转变。出发的那天早晨在学校的宿舍醒来,接到电话说送新兵的车中午就出发。二十几个小时后我就到广西一个山脚下的小训练场了。第一天晚上睡不着,就在想我怎么会到这个地方,吃饭前唱歌的日子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被子是用来盖的,也是用来看的。那个时候每天四五点起床叠“豆腐块”,平时一有空就压被子。晚上十点就必须睡觉,睡不着也躺在床上看天花板。两个多月才适应这个环境。生理上的痛苦是有的,跑3000米,我不停地练,坚持了一两个月后,才有明显的进步。但不知道要走向何方的感觉才是痛苦的根源,不知道两年700多天要怎样度过。我这两年,经历了从学校到部队、从新兵营到老兵营、从基层到部队、再由部队到基层的4次转换,痛苦了4次。

主持人:我们都看过《士兵突击》,电视剧里那些既严厉又具有浪漫主义色彩的教官,你们遇到了吗?

贾娜:说起《士兵突击》,跟我太有缘分了。新兵连的时候,啥也不让看,除了《新闻联播》,就是《士兵突击》。实际上,我像许三多那样,当兵时遇见的都是又好又优秀的人。实际上你不能奢望别人给你太多关键性的帮助,不能奢望太长的适应时间,你只能自己抓紧成长。

谭振文:电视剧来源于生活,高于生活。实际的部队生活没有那么理想化。我经历的两个单位,一个后勤基地,事务性工作很多,我每天打文件,跟文秘差不多。后来去了南沙群岛,风格很不一样,那儿有浪漫主义、英雄主义。边防很血性,离大陆非常远,你会有一种孤军深入敌人包围圈的感觉。不管是领导还是战士,为国捐躯的气魄和决心要大一点。那种地方浪漫主义是存在的。

周浩:《士兵突击》的作者自己也说过故事是虚构的。我遇到的5个班长都不是电视剧里那样。但是,他们非常有经验。他们管理新兵时,方式方法有时是粗暴的,你当然可以说管理模式很错误,给人的精神压力太大,但仔细想想,这种管理模式、等级制度还是必要的。让你做一些琐碎无聊的事情,甚至随时随地让你做各种各样你不喜欢的事情,也是一种锻炼,是为了让你有一种服从意识。

主持人:这是为什么呢?

周浩:是为了抹掉你的棱角,为了磨练新兵,使他们养成对命令的敏感性,成为习惯,内化为素质。

谭振文:执行力是最重要的素质。不要问为什么,执行命令的时候没有时间去想为什么,那样只会使效率降低。抗震救灾时,重大任务的命令下达时,士兵二话不说直接去做,就是平时训练出来的。

贾娜:我们大学生士兵对“约束”看得太重,有时候想想也是太矫情了。许三多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大学生却要谈梦想、谈理想。我也问过我的班长为什么这样为什么那样,班长回答我说,我们海军战备任务很重,说不定哪天就需要上前线,如果每次都问为什么,仗根本没法打。实事求是地说,在部队,一件事的价值第一眼是看不出来的。背单词的价值是一眼就能看到的,但叠被子的价值一开始是看不出来的。我坚持凌晨两点半起床叠被子,如果我总想叠被子的意义是什么,那被子就永远叠不好了。我当通信兵时每天拨号调试机器,也不知道有什么意义,但汶川地震的时候,那台机器被空运到汶川去了,一点问题没出,真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主持人:看来在部队绝对服从命令是铁的要求。你们刚到部队时,战友是怎么看你们的?

贾娜:都说我性格开朗,但刚到部队时不让你笑,因为女兵比例少,女兵管理特别严格,表情必须严肃,如果笑了,就罚站军姿。

谭振文:只是认为清华的死读书,但5公里我跑进了前10名,一下子就融进去了。不论别人怎么看我,我对自己的要求都很高。不怕脏不怕累,战友关系很融洽。只是有一点点交流上的问题,也许是因为书生气在,我喜欢写日记,和他们看东西的立场不一样,有自己的想法,所以会存在差异。

周浩:我跟谭振文的情况不太一样。领导认为清华的应该起模范带头作用,一开始就让我当副班长,结果遭遇一系列鄙夷和嘲笑,因为自己跑步落后,身体素质也不行。于是辞掉班副,自己不停练习。清华的光环不是让你享用光荣,而是让你觉得要给清华争荣誉。

主持人:部队要求那么严格,铁一样的战友情从哪来?

周浩:大家朝夕相处,700多天整天在一起,不产生感情都难。苦一起吃,休息时一起娱乐,对于感情促进和培养很有帮助。走的时候以为自己不会哭,结果大家排队送我的时候,哗一下就哭了,这就是慢慢培养出来的战友情。

谭振文:在第一个单位,我和战友一起在指导员办公室挨了1小时骂。干活的时候脏累的活抢着去干。南沙守礁时战友们开玩笑说,我们在一起等死。有险情时战友们一起战斗,一起经历生死,战友情就出来了。

贾娜:战友情和同学间培养感情不一样。同学性格相近,喜欢同样的东西,于是就有了感情,并且会表达出来。而部队里的感情不用语言表达,只有行动。室友被子没叠好被批评,所有人都会告诉她问题在哪里,练齐步走时有人同手同脚,全班人围着她教她如何去做。部队不许闹矛盾,部队生活使现在的我变得无比宽容。

主持人:三位都获得了很多荣誉,贾娜的一项荣誉“第一个在重大演习中担任工作手的义务兵”有什么意义?

贾娜:发电报跟其他工作不一样,不看你聪明不聪明,就看你练得多不多。我就比别人练得多。有个老兵跟我说,她有一次发电报犯了错误,她的班长惩罚她,让她发了10000组。我什么也没说,但实际上我每次上班都发10000组。后来考核,我拿了第一名。重大演习任务成败攸关,通常只选有经验的老兵,新兵不能上场。但那次演习任务下达时,班长推荐我参加,也算不容易。

主持人:周浩当时可以代表部队参加国庆阅兵,但是后来还是放弃了这个机会,而选择去大西北参加演习,是怎么想的?

周浩:部队要派人进阅兵村,我正好符合条件,但当时演习任务下达了,我的专业成绩在同年兵中一直第一,所以也选中我带5个兵去演习地区勘测信号。戈壁滩很苦,昼夜温差极大,演习期间我两个月不洗澡,3天睡上一觉,这是对我锻炼最大的一次任务。相比阅兵,演习对军事素质、作风纪律的考验更大,我觉得有更多的收获。

主持人:有很多突发情况要处理吗?

周浩:这是实弹演习,一切仿真。半夜里指令说敌军突袭,就要潜伏在草丛里,穿防弹衣抱着枪睡觉。

主持人:每次演习都是至高无上的荣誉,真的很敬佩你们。那么即将退伍的时候是什么状态?回到清华后最大的性格变化是什么?

谭振文:回来后能到处听讲座了,想穿拖鞋就穿拖鞋,觉得以前没珍惜的回来之后要好好珍惜;另一方面,虽然饭前列队唱歌很讨厌,但临走的时候又很眷恋,这些都是财富,人生因为经历而丰富。以前做事很浮躁,现在沉了下来,内心平静了很多,做任何事情都能尽力做好。

贾娜: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经过部队的锻炼,觉得自己成熟了。现在懂得,成熟不成熟,是看自己心里能容下多少人,而自己的位置越来越低。

周浩:踏实,不浮躁。想干一件事会持之以恒。对周围的压力都觉得无所谓,新环境能迅速适应。

听众:从部队回来后专业课能跟上吗?

贾娜:这个得看专业和人,很多因素得综合起来考虑。但经过部队的锤炼,这些问题都不算问题。

听众:在部队要花很多时间叠被子,这是不是形式主义?

周浩:多少有一点形象工程的意思,但讲究卫生、整洁利索是好传统,不能一概而论。

谭振文:可能到了一定年龄,有了一定阅历后,对这个问题的理解会更加深刻。我现在明白了“当兵后悔两年,不当兵后悔一辈子”这句话的道理。尽管也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但信息化是明显的方向。

贾娜:我觉得对军队要有信心。魔鬼式的训练之下,我们的部队是很强的。再比如说高精尖的人才,我觉得中国最行的人不在大学,绝对是在部队。

听众:这两年到底获得了什么?

贾娜:两年在清华,你可以上多少节课?写多少论文?听多少讲座?参加多少社会工作?结交多少朋友?校园的日子总是丰富多彩,紧张充实。但这些对于我都为零。两年在部队,我就上了3节课——坚持、宽容和平常心。

第一节课是坚持。我要再举新兵连叠被子的例子。刚开始我的被子总是叠不好,经常被班长骂。我住在班长对面的上铺,每天早上班长起床后一睁眼就会看我的被子,然后起身就给拆了让重新叠。一连一个星期,我的被子天天被拆。于是,我早上4点半起床叠被子,后来是3点半起床,再后来是2点半起床。终于有一天,班长起床后对着我的被子笑了一下。后来下连学业务,我学报务,这个专业有个特点,就是没有捷径,只能靠重复性地不断练习。我的知识、记忆力和领悟力几乎都不起作用,和别人在同一个起点上,我的练习量一直保持在同年兵的两到三倍。我也很累,也有坚持不住的时候,特别是刚开始平均每天只睡3个小时,但我一次次告诉自己“坚持下去”。在部队,努力做一件事很容易,难的是每件事都尽全力去做好。后来,当我的业务水平超过那些老班长时,大家都说清华的学生就是聪明。我自己很清楚,这只是“有付出才有收获”的简单道理。

第二节课是宽容。这既包括对事的宽容也包括对人的宽容。部队的管理方式和生活习惯你可能一时很难理解和适应,但你要尝试着去接受并从中受益。身边的领导和战友来自五湖四海,文化水平和性格脾气各异,抱着宽容的心态你会发现他们身上有很多值得学习的地方。有了宽容之心,也就多了一份从容和大气。

第三节课是平常心。我是一个女兵,也是清华学生,其实在部队你根本不需要提醒自己是个清华人,因为身边的人会用各种方式提醒你。你做对了一件事,会有人说“不愧是清华的”,你做错了一件事,会有人说“还清华的呢”。而你要做的就是拥有一颗平常心,踏踏实实把每件事情尽力做好,要学会沉下去,不要让自己的情绪随着别人的评价而起起落落。批评、赞扬、宣传、关注,这些都不重要,到了部队,当个好兵才是最重要的。

周浩:我学会了放下架子,少说话,多做事。“白天,忘记自己是清华人;晚上,记起自己是清华人。”这是我和贾娜当兵前学院领导送给我们的一句话。白天,放下清华学生的架子,和战友们打成一片;晚上,要清醒地认识到我们身上肩负的责任。但更重要的是,这会给你注入更大的动力,提供更多的机遇,希望新战友们把握机会,践行“行胜于言”的作风,做踏实、勤奋的好兵。

有一次演习,我两天两夜都没有合眼,站岗时随时都能站着睡着。那时领导找我谈心,问我最大的愿望是什么?我说是能找张席梦思床,睡上三天三夜。现在回到了学校,应该说,实现梦想的条件来了,可是惯性的生物钟总是在早晨6点20分准时把我叫醒。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吃的苦都是这么珍贵,也将是我一生的财富。所以,我们到部队锻炼,应该去基层多吃些苦头,毕竟基层才是最广阔的舞台。

谭振文:我想给大家讲讲南沙群岛。我们已经不知有多少先辈在建设、保卫南沙的工作、战斗中献出了宝贵的生命。部队领导常常教育我们,战争离我们很近,可能就在今天,可能就在明天,当那一天来临的时候,我们必将抱定为国捐躯的信念英勇战斗,宁可前进一步死,决不后退半步生!我以前那么努力读书,好不容易考上清华大学,变成别人眼中的天之骄子,现在当了兵,要是在南沙牺牲,是不是很不值得?但是,我觉得,那是我一辈子的财富,即使死在那里,也是我的荣耀,因为我的生命不会结束,我的青春会因此而被镌刻成不朽。古人常说,“衷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人的一生其实很短暂,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一个雕刻家,我们都在雕刻自己的人生,如果真的到了为祖国而战的那一天,我们掌握着手中那把刻刀,是把自己的人生雕刻成一幅壮丽雄伟的杰作,还是雕刻成一堆病态丑陋的废品?在南沙,我一定会把我的人生雕刻成一幅杰作!在南沙,真的是在用生命保卫祖国,有了这样的经历,我的生命就有了不同凡响的意义。在南沙那样高温、高湿、高盐的恶劣环境中工作训练,也是对个人意志品质、工作能力的极大锻炼,我们在艰苦中才能得到磨练,在最艰苦的地方才能得到最大的磨练,有了磨练才能成长,有了成长才谈得上做出更大的供献。

我感觉部队是一所大学堂,只要我们时刻注意学习和积累,认真对待从事的每一项工作,安心本职岗位,成功就是迟早的事。在部队里有一句话,不管在什么地方,只要你凡事比别人多干一点点,你想不出类拔萃都难。特别是对于我们清华学生,既有在学校学到的知识,又有在部队接受的锻炼,这样的人前途必定不可限量。我还是要说,我的生命中有两所大学,清华大学教会我文化知识和如何在这个世界上安身立命,部队大学则让我的人生得到升华,教会我如何战斗。我觉得自己非常幸运,能在这两所最优秀的大学学习、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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