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戴 岳 龙瞻洋 本刊记者 余戈 图/郭良生
哲人说,文明的最高表达方式并非艺术,而是人们强烈感受到的、并互相给予对方的高度的温柔体贴之情。在这个意义上,那些用火热的生命激情为心理疾患弱势群体服务的白衣天使们,无疑是这个时代文明进步的领跑者。
金秋时节,有一个白衣天使的名字感动滨城大连、感动辽沈大地、感动白山黑水——23年间,她把人生最美好的花样年华奉献给心理疾患临床护理事业;23年间,她用真情挚爱抚慰一个个曾经疼痛的心灵重新坚强;23年间,她用勇气捍卫心理疾患的生命尊严,用爱心传递社会文明的温度……
她,就是沈阳军区大连疗养院215临床部心理二科护士长袁辽荣。
一位曾5次到过215临床部检查工作的将军,如此评价这里的医护人员:“肩负特殊使命,坚守特殊岗位,服务特殊群体。”
心理疾患临床护理因其护理对象的特殊性,护理人员常常是一身汗水、两眼泪水、满腹苦水。甚至有人说,这个岗位是同行“不愿做”、患者“不感恩”、家人“不放心”、社会“不理解”。
23年前,花季少女的袁辽荣和6名大连军医学校同期毕业学员,带着对新生活的期待和兴奋,像一群快乐的小鸟一样叽叽喳喳飞进了幽静的215医院精神科。但迎接她们的却是老护士“机灵点,背靠墙,溜边走”的惊悚劝告,还有精神病人一双双直勾勾射向她们的空洞迷茫的目光。
工作区被厚重的铁门铁窗层层封锁着,袁辽荣和姐妹们一上班便与没有正常思维、缺乏自控能力的精神病患者关在一起。当时10多个病房,近80名患者,只有两名护理人员,不仅要负责为病人发药、输液等基础治疗,还要为他们端屎接尿、擦洗身体、喂饭更衣,组织心理宣教、工娱疗活动等生活、心理护理,更要担负“五防”监护的职责,每15分钟至少巡视一次病区,每个病人都要查看一遍,一次下来将近10分钟,几乎是不休息连轴转。
除了体力上的劳累,袁辽荣每天还要承受巨大的精神和心理压力。患者受病态意志支配,随时可能发生自杀、自残、逃跑等行为,甚至暴力袭击护理人员。在首次巡护中,一个病人像是去厕所,却走到袁辽荣跟前,突然捧住她亲了一下!她使劲挣脱开,脑袋蒙了,等回过神来,赶快跑到水池边使劲洗脸,眼泪哗哗地淌。刻骨铭心,又难以启齿。如此般稀里糊涂失去“初吻”,对当时还没有谈恋爱的袁辽荣的打击可想而知。
从此以后,漂亮的袁辽荣上班开始“化妆”——不是抹粉,而是“抹黑”,以降低性亢奋型病人对自己的注意力。即便如此,她还是经常挨打受气。23年间,先后经受上千次病人的侮辱、打骂和性骚扰。
工作的特殊性给袁辽荣的生活也带来了许多不便。找对象时,对方一听说她的工作,惊讶过后多半提出分手,直到后来遇到同为军人、彼此理解的丈夫王军。结婚21年,袁辽荣没休过一次假,只到王军服役的海岛探望过一回。2008年王军转业,两人才结束了两地分居生活。儿子小时候,偶然看到袁辽荣给精神病人擦屎接尿,从此不再吃她洗的水果,甚至睡觉脱下的衣服也要与她的分开放,这让袁辽荣悄悄流了很多眼泪。
同学朋友都劝袁辽荣:“找个关系,调换一下单位吧。”每当自己心里萌生动摇的念头时,袁辽荣常常想起父亲的告诫。父亲是一位因参加唐山大地震救灾而受伤病退的老军人,他告诉女儿说:“丫头,总要有人做那些别人不愿意做的事情,应该用勇气和责任,去做好难做、无人愿做的事,才有意义。”
在同行之中,也有令袁辽荣敬佩的坚守者。楼上心理科有位叫齐善华的护理员。一次,齐善华在劝阻两个打架的病号时,被一个病号咬下了手上的一块肉,鲜血直流,但当她处理完伤口首先问到的是“病人怎么样”。早在军医学校学习时,袁辽荣就在一本杂志封底看到了齐善华的大幅照片,她羡慕不已,当时就立志做这样的护士。凑巧的是,她毕业后又与齐善华工作在一起。楼上楼下,别人做到的,我为什么做不到?
心理科是先进典型成长的沃土。不仅出了“全军先进护理代表”、军区“模范卫生员”齐善华,还曾涌现出九大代表吕秀兰、“卫勤管理代表”杨淑勤、累倒在护理岗位上的赵惠芬。生性要强的袁辽荣感到,作为这个英模辈出的群体的一员,不能抹黑,不能装熊。
脑海里,还有那些让人不忍面对的画面:那是家属焦虑、无奈和渴望的目光,病号可怜和无助的眼神。当家属含泪对她说“孩子交给你了”时,袁辽荣感到了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
最难战胜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选择需要理智,更需要勇气。既然选择了这个特殊岗位,就需要付出超常的努力。而这,正是袁辽荣军校时代对南丁格尔精神内涵的深刻领悟:勇气和献身。
23年,科里护士换了一茬又一茬,一同分配到215医院的6位同事先后调离;同期毕业的161位同学,也只有袁辽荣一个人还在坚守,不抛弃,不放弃。
接触患者多了,袁辽荣发现心理疾患最害怕受人歧视,最渴望他人认可。她说,精神疾患虽然缺乏正常人的情感交流和感知能力,但不能漠视他们作为人的基本权益。这些年,袁辽荣想的最多、要求自己和护士必须做到的,就是与患者真诚相待,把他们当做平等的人来看待。
袁辽荣从最细微的称呼入手,与患者交流时,不是简单地称呼患者姓氏,而是根据患者心理喜好和兴趣特长冠以昵称,让他们感到别样的尊重。有的患者自认为是单位领导,袁辽荣就称呼他们“主任”、“科长”;有的患者喜欢绘画、书法,袁辽荣就称呼他们“画家”、“教授”……这些充满人情味的称呼,拉近了与患者的情感距离,让易怒、狂躁的他们能够很快平静下来。
对患者在生活、心理、精神方面的种种需求,袁辽荣从来不敷衍应付,而是千方百计地给予满足。组织娱疗活动,有的患者想唱歌,袁辽荣就陪他唱一会儿;有的患者想听音乐,袁辽荣就把孩子的MP3借给他用;有的患者想听故事,袁辽荣就自费订阅《故事会》讲给他听。对于康复情况好、有自制能力的患者,袁辽荣还专门给他们配备一个小锁头,允许他们把保管私人物品的床头柜锁上。有些患者入院时神志不清、丧失记忆,但袁辽荣觉得不能在花销上留下一笔“糊涂账”,她把患者住院期间的每项开支、家属留的每笔生活费都记得清清楚楚,出院时交给病人和家属一个清清白白的“良心账本”。这些日常护理上的微小探索和尝试,让入院前受到歧视、冷落、嫌弃的弱势群体,感到了莫大的尊重和满足。
最让袁辽荣心痛的就是精神病人遭受不公虐待,得不到应有的救治。2007年,袁辽荣和同事们在《大连晚报》上看到一则报道,说有个叫梁家全的心理疾患病人,被家人用铁链锁了15年!
袁辽荣的心颤栗了,她夜不能寐,立即打电话向院领导报告。第二天,又和大家一起驱车七八个小时,把病人接到自己科里治疗。
尽管见过各种各样的患者,梁家全的状况还是令袁辽荣感到震惊:长期缺医少药、营养不良,梁家全看上去瘦骨嶙峋。他蜷缩在床头,脸色苍白,神情呆滞,已经没有了当年的狂躁,对周围的人充满戒备和恐惧。
袁辽荣召集科里的护士,给大家布置了任务:这是个特殊的患者,他被社会遗弃了15年,我们不仅要治好他的病,还要教会他重新过上正常人的生活,让他重获人间的温暖。
从那天起,袁辽荣带头为他做日常护理,洗脸、梳头、剪指甲、喂饭、穿衣盖被等,无不细致入微。梁家全害怕见人,袁辽荣就每天主动与他说话,问他一些简单的问题;梁家全的四肢缺乏锻炼萎缩了,袁辽荣就经常为他做四肢按摩,搀着他到走廊里“学步”;天气冷了,袁辽荣自费给他添置新衣服……
通过近两年的治疗,梁家全渐渐恢复了正常的精神状态,也会主动跟护士们打招呼了。2009年秋的一天,袁辽荣正在帮他整理床铺,站在一旁用心看着她的梁家全突然嘴里发出了两个字:“谢谢。”
简单而又普通的两个字,经过足足两年的沉淀,此刻,似破土的嫩芽,如初升的朝霞,终于迸发出来!袁辽荣心里一热,泪水忍不住汹涌而下。
2010年春节前夕,梁家全终于走出医院的大门,开始了他全新的人生。
近年来,袁辽荣每年都组织科室同志到驻地社区、学校、派出所进行宣传,消除人们对精神疾病患者的偏见,先后使18名患者在发病初期得到及时救治;她还主动联系驻地司法机构,做通不愿住院治疗精神病人家属的工作。袁辽荣的举动,不仅有效抚平了患者心灵的伤痛,更唤起了社会上更多人群对他们的关注和理解。
循循善诱
无微不至
精神病患者大多处于被遗忘的角落,有的甚至被家庭和亲友抛弃。袁辽荣对他们倍加呵护,既作为病人来护理,更当成亲人来关爱,通过“扮演”妈妈、阿姨、女儿、老乡等角色,填补了患者心灵深处最为寂寥的情感空白,用家庭般的温暖、阳光般的爱心,传递给他们和谐社会人性的真爱。
一名叫房磊的病人,患有精神分裂症。入院之初,稍不注意,他就趴在痰盂里喝脏水,跑到厕所捞大便吃。为了让房磊生活得有尊严,袁辽荣与科里几个护士24小时轮班寸步不离对他特护,帮他换洗衣服,手把手教他洗漱。一天夜里,袁辽荣陪房磊上厕所,她在外等了近15分钟还不见房磊出来,进去一看,房磊又在抓大便吃。袁辽荣冲过去抓住他满是大便的手,失控的他却将大便抹在了袁辽荣的头上、脸上。袁辽荣把房磊拉到水房,像哄孩子一样告诉他什么可以吃,什么不能吃。日复一日,房磊尽管还没有完全康复,但他却记住了袁辽荣的话,逢人就说。
一些精神病患者常采取各种难以想象的方式自残、自杀,袁辽荣多次不顾安危将他们从死亡线上拉回来。一个冬日的下午,患有精神分裂症的郭长水,突然在病房撞破玻璃,挥舞着一尺长的玻璃片要割腕自杀。危急时刻,袁辽荣先是柔声劝慰,然后用腋窝夹住病人持有利器的手腕,病人得救了,她的手心却被割开了一条近4厘米长的伤口。
有位患者叫老方,在科里整整住了30年,袁辽荣每次都亲切地喊他“老爸”。春天,她为老方买回轻便的布鞋;夏天,她把老方的帽子洗净收好;冬天未到,她又早早把棉衣棉袜准备好……所有这些,医院没有硬性规定,老方也没有表达需求的能力,但袁辽荣始终默默无闻地做着。每到春节,家人接老方回家过年,他都不肯。在他心里,心理二科才是他真正的家,袁辽荣才是他的亲骨肉。
还有些老年病人,膝下无儿无女,袁辽荣就像亲闺女一样悉心护理,陪伴他们走到生命的尽头。有一个叫李淑贤的病人,从建院的那一天就住在科里,整整瘫了一辈子。袁辽荣接手护理后,专门成立护理小组,创造了病人卧床13年没生过一次褥疮的临床护理奇迹。李淑贤63岁辞世时,由于终生卧病在床,身体发生变形,袁辽荣又连夜进行遗体美容。这一幕正好让李淑贤的亲人亲眼目睹,他们以平民最重的礼节下跪谢恩:“人民军医对咱老百姓真是恩重如山!”
多年的临床工作,使袁辽荣与病人建立了深厚感情,病人离不开她,她也离不开病人。23年来,袁辽荣的除夕夜几乎都是在医院度过的,她要陪着患者消除思乡的寂寞;每次出差回来,袁辽荣都要为科里的小病号带礼物,给他们意外的惊喜;每逢患者过生日、康复出院,袁辽荣都要为他们送上诚挚祝福,与他们一起憧憬未来……袁辽荣对患者的感情,早已超越了职业道德和小我范畴,融化成一种相依相偎、难以割舍的人间亲情。
护理精神病患者,光有爱心、耐心和同情心远远不够,还必须有敏锐的判断能力和精湛的护理技术。走上护士长岗位后,袁辽荣在对过去住院病例资料潜心整理研究时发现,一些心理疾患病人病情好坏固然与病种有关,也与有无精神因素和自知力恢复程度有关,但临床护理人服务技巧十分重要。袁辽荣虚心向科里同志请教,认真揣摩患者言行和心理特点,摸索总结出一套“尊重人格,重树信心;科学治疗,驱除心魔;后续关怀,回归社会”的“三位一体”整体治疗护理模式,形成了“袁辽荣式护理法”。
一丝不苟
有些患者虽不滋生事端,但心理封闭,袁辽荣就潜心观察,探索心理因素和家庭社会环境对病人的影响,采取非语言性沟通的暗示疗法,实行互动化护理。有一名患有抑郁症,是病区出了名的“闷葫芦”,从不与其他人交流。如果这个患者一直闷下去,病情将更趋严重。袁辽荣利用一切机会设法与他接近。一天,这个患者的女儿打来了电话,袁辽荣脆生生地唤他接女儿电话时,发现他眼睛一亮,主动走了过来,抱着话筒久久不丢,似乎有一肚话道不完。之后,袁辽荣就尝试用有关他女儿的话题和他交流,慢慢地他和袁辽荣有话可说,治疗上也积极配合了,在病区安排的恢复患者智能锻炼的工娱活动中,成为一名很活跃的积极分子,病情也逐渐稳定了许多,终于走出了心理的阴霾。
袁辽荣在临床护理中感到,有的年轻人是因为竞争压力过大,发展进步受挫造成的轻度精神疾患;有的是因为意外伤害使脑组织受损,导致暂时性思维异常。而这类患者往往被作为重症患者一样对待,不利于他们社会功能的恢复。袁辽荣从尊重患者人格,挖掘患者潜质入手,成立了人性化管理模式的“休养队”,让症状轻、表现好的患者担任骨干,实行自我管理,定期开展卫生评比、乒乓球赛、篮球赛、工休趣味运动会,每周组织讲评会、优秀休养员评选等活动,使病人在开放民主、积极向上的氛围中,找回了生活的自信和战胜病魔的勇气。
为了解发病诱因,每次新患者入院,她都主动走进他们的内心世界,从心灵深处寻找患者的内在症结。她针对患者入院治疗不同时期的心理变化和临床症状,在过去分级护理基础上探索出“入院期、治疗期、康复期、回访期”的四期护理模式,为主治医师制定治疗方案提供了上万条参考信息,成为医生必不可少的“临床顾问”。
患者治愈出院后,一旦遇到外界刺激很容易复发,而且大多一次比一次严重,因此,后续跟踪治疗护理至关重要。2000年秋季的一天,曾在心理二科治疗的“老病号”何蜀光,大老远从老家赤峰赶来,专程“看望”科里的医护人员。但在交谈中袁辽荣了解到,老何得病后,妻子迫于心理压力与老何离了婚。邻里朋友,甚至家里老小都不愿与他多说话。原先工作的工厂又不敢让他回去上班。家庭变故,工作无门,心里孤独无助的他只好向曾经医好他的医护人员求助。
老何住了好几年的院才康复,不能让他再被病魔拖走!袁辽荣利用周末,随老何一同来到赤峰。在老何家,她带来了帮助心理疾患病人康复的资料,并耐心细致地告诉老何家人怎样帮老何渡过难关。随后,她又来到老何所在的工厂,把老何病情稳定的现状告诉厂长,向他说明工作对维持何蜀光健康、维护社会稳定的意义,说服厂长给了老何工作的机会。
有了这次经历,袁辽荣想,如果患者出院后,能经常把生活工作的信息反馈给医院,由医院给予科学的指引和帮助,那么患者复发率就会降低。在她的倡导下,医院建立了出院患者康复档案和爱心互联制度。随着一张张爱心互联卡被发放到患者家属手中,如同在医院与患者家庭、工作单位和所在社区架起一座沟通的金桥,及时准确地将患者信息反馈给医院,将医院意见传达给家属。
前不久,老何拨通了爱心互联卡上的“热线”,向袁辽荣报喜:工作稳定后,他又找了新老伴儿,家庭氛围也一天比一天浓厚了。
此后,袁辽荣和科里同志一道,对患者进行适应性指导和健康教育,在病区模拟正常的工作、生活、学习场景,提高患者生存能力、社交能力,帮助他们尽早融入社会,过上正常生活。坚持普及常识实现全程接续,为每名患者建立康复档案和爱心互联卡,深入患者家庭、社区和工作单位进行培训辅导,普及护理常识,降低患者及家属的病耻感,提高对精神疾病的应对能力。坚持跟踪随访及时掌握情况,患者出院后,定期与患者本人、家庭、工作单位及所在村镇社区保持联系,进行随访答疑,一旦发现复发苗头,及时处理。一本本健康档案,上万张爱心互联卡,在袁辽荣看来,则是一个个康复患者的安全纽带,以及他们背后几千个家庭的幸福保证。近3年来,她们科先后有近百名患者治愈出院,复发率降低了31%。这套方法,被精神病护理界称为“后续关怀”护理法。(注:文中患者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