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明珠
担任多部电影、电视剧美术师的汪德龙,现为八一电影制片厂高级美术师,中国书协现代刻字委员会委员,中国民族画院理事。其作品入展“全国第二、四、五、六、七、八届现代刻字艺术展”(其中第四届获金奖,第五、六、七、八届任评委),“全国首届杏花村杯电视书法大奖赛”获现代刻字组金奖(第二届任评委),“龙岗杯国际书法大赛”获金奖,“远太杯全军书法大赛”获金奖等。曾为《英雄》、《十面埋伏》、《千里走单骑》、《武士》、《太行山上》、《新丝绸之路》、《延安颂》、《船政风云》、《惊天动地》等影片、电视剧题写片名。
网上曾冒出一篇有关 “张艺谋书法品位”的热帖,一时间有关张艺谋书法品位的讨论如火如荼地展开。这篇帖子起源于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副教授、中央美术学院书画鉴定博士邱才桢的一篇文章,他通过比较张艺谋历年电影片头书法,指出其书法品位不恒定,且近年来片头书法趋向拙劣,大多为江湖俗书。作者开篇就说,“电影、电视是跟人们日常生活紧密相关的视觉传媒,它们的传播所产生的影响是巨大的,在很大程度上,片头书法影响着人们对书法的审美偏好。尤其是当这些电影、电视跟名导演——比如张艺谋有关的时候。”作者将张艺谋各个时期的影片海报片名书法进行评比:“《千里走单骑》,书法很好,厚重饱满,不乏灵动稚拙。《十面埋伏》,书法甚佳,融合碑帖、厚重灵秀,代表当时书坛较高水平,与影片内容也是契合的。”而在这些获得好评的片名题字中,发现张艺谋片名书法甚佳时期的多部大片片名是由军旅书法家汪德龙所题写。
中央电视台四频道《欢聚一堂》栏目曾经将汪德龙题写的《英雄》、《十面埋伏》、《武士》等片名剪接到一起,给汪德龙做了一个八分钟的专题节目。他边放这段碟片,边对我们说:“接受主持人采访的时候太紧张了,但是我一写起字来,就不紧张了。”我们无意中发现汪德龙在节目现场写字的韵律跟现场音乐的节奏很合拍,汪德龙却真诚地说:“那时候我只顾写自己的字了,哪里还顾得上听音乐啊!”就是这样一个谦和中透出热情、随意中显出豪爽、盛名中蕴含真诚的人,在与文墨字画朝夕相伴多年之后,不但是刻字名家,书法也并擅其美。他学碑能化,线条沉厚,不以巧丽示人,而气韵沉雄,所题写的多部片名早已深入人心,并深受张艺谋导演的喜欢。
说到为张艺谋题写片名的事,汪德龙说,他有一位好朋友,曾经一起合作过电影《解放大西北》、《太行山上》,电视剧《牛郎织女》等戏的同事霍廷宵。霍廷宵是张艺谋的御用美术指导,有一次在北京电影制片厂,张艺谋看到了一部中韩合拍的影片《武士》的海报,觉得“武士”这两个字的片名写得一任大江东去,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令人震撼,决无扭捏作态之势,特别具有视觉冲击力,张艺谋就问霍廷宵是谁写的,而《武士》这个片名正是霍廷宵找汪德龙题写的,所以霍廷宵就把汪德龙推荐给了张艺谋。霍廷宵告诉汪德龙,张艺谋比较严谨,让汪德龙试着多写几样字体。汪德龙就用四种不同的字体并结合他对这部电影的理解书写了“英雄”。最初张艺谋找了不少人写过,可是都没有中意的。汪德龙的作品一出炉,张艺谋一眼就选中了其中的一张。
汪德龙说,片名是首先呈现给观众的,要给观众营造一种氛围,使观众一看就能感觉到电影所要表达的意境,让观众从书法的线条、结构、节奏体会到整部电影的基调。在书写《英雄》时,他特意把“英”字处理成梯形,给人一种仰望高楼的感觉,显得格外高大,这正与英雄的特点相符。此外,“英”字的收笔处带有很浪漫的荡动,除增加字之动感,也与影片回肠荡气的故事情节所暗合。
写《十面埋伏》的时候,汪德龙问霍廷宵还要不要按照《英雄》的写法去写,霍廷宵说不用,张导不要重复的东西,你就按照你自己的理解去写。《十面埋伏》的原稿汪德龙是横着一排写的,是按照他刻字的原理,构成的东西多一些,上下左右起伏空间合闭。把“埋”字的“土”字旁向上提了一部分空间,地下留了一定空间,用“十面”跟“伏”这三个字把“埋”藏在后面,取埋伏在后面的意思。后来海报设计者把这四个字做成了上下结构。当时他也是写了四种,张导最后选定了一个。汪德龙稍有遗憾地说,若是一开始他知道张导要的是四个字是像印章一样的上下左右结构,按照他刻字的经验,也许写得会比最后的定版还要更好看,因为印章画面构成上讲究上下结构左右关联。《千里走单骑》则是汪德龙以北魏墓志体写的,具有北魏时期的书法特点。
有人说,书法是一种技艺,终属小道。这么说也没错,无非是笔墨纸砚,外加装裱效果,仅此而已。岂不知,书法通乎大道,发乎性灵,由练字起步,信步进入一生的精神历练。书法中古意的蕴藏是无穷无尽的。书法艺术最抽象,最形而上,最古老却又最现代,确有可意会而又难以言传之处。汪德龙深深痴迷于这种审美启悟,书法的魅力,正印证了他对美的自然直觉,对美的执著追求。
站在宣纸香墨前,品饮佳茗,汪德龙喜欢临帖犹如他喜欢喝“功夫茶”。汪德龙的家乡广东潮州是功夫茶的发祥地,苏辙有诗曰:“闽中茶品天下高,倾身事茶不知劳。”一张宣纸,一杯功夫茶,一份寂然。汪德龙研习书法篆刻,心无旁骛,工作之余,全部时间都用来临摹碑帖。他尤其着迷于北魏墓志书法,深为那种飘逸朴厚、峭健浑古、而似有刀痕的书风所倾倒,废寝忘食地临习着 《吐谷浑》、《元鉴》、《元泰》等墓碑,一临就是多少年,特集字为联曰:“宗龙门造像,追汉魏遗风。”这个“追”字十分恳切,他许下了一个大愿,要毕生追随古人的“墨”迹。汪德龙说:“我学会一种字体后,又学另外一种,学多了就形成了自己的东西。好的字,好的风格是在不断观摩、学习中形成的。”
汪德龙的字依然是师从传统,但他在研究书写技法的过程中,有非常自我的审美追求,正如他的老朋友谢超元先生所言:“今天我们读他的作品,清新中见典雅,朴厚中见秀丽,端庄中见浪漫,给人以清风扑面、清气入怀的快感。作品的这种感染力,除了反映出作者自我的审美追求,不能不归功于他从前人的经验中转化而来的多方面深厚功力。”这样的评价是客观的,无论是他的画还是字,在追求线条自然和谐的动感之中,总会给人带来一些致远致近的感慨,实在是“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了。
说起他的艺术成就时,汪德龙却笑言:“我开始练字是为了配合我的画,以便在画上题字。可现在,朋友们反而都说我书法上的成就更大。”当年汪德龙在自己认为不错的画上书写点什么时,实在是没有朋友敢恭维。书法修养不是一般的画外工,但书画永远是最亲近的血脉艺术。十多年来,汪德龙基本上将业余时间全耗在临帖、探索领悟、从美学的角度寻找书法中每一个字的间架结构,并理解独立字的比例、对称、和谐、均衡、层次以及书写过程的节奏。也许他绘画时那种在体内涌动的激情完全浸透于笔端,所以,他更喜欢线条流动的韵律,以至于他在书法的过程中更注重整体结构。
汪德龙的另一位老朋友程风子曾经这样评价:我辈一艺既成,当苦心竭力,何况诸艺兼通,除丰厚的学养与勤奋实践以外,尚须超人的灵性和感悟。工作之余,他得力于古今经典的汲取。孔老庄释,楚骚汉赋,乃至诗词散曲、明清小说,皆有涉猎;上溯秦汉魏晋,以古为师,故能与古人通,下至当今中外,德加、凡·高、塞尚、毕加索,亦有拿来,故又能求新求异。心之稍动,意勤神随,不拘成法。然法中有法,法无定法即为至法也,且明理法以自生。凡中国书画必兼容并蓄,取精用宏,气格高古才至小巧萎弱无生气,出奇方能制胜,用笔用墨须以奇,死守成法则无奇字可言。
应该说,生于潮州这块文化厚土的汪德龙,他的成功,缘于他的天资、悟性和机遇。而更重要的是缘于他那种“艺”不惊人死不休的执著追求。小时候搬一张椅子摆到巷道,跟几个小玩伴喜滋滋地照葫芦画瓢反复临摹捡到的几张《三国演义》的连环画残页。18岁那年,他入伍来到河北承德当铁道兵后,他的书画特长在部队派上用场,并由此改变了他的命运,到1977年被选调到八一电影制片厂工作。如果说,少年痴迷美术,主要出自天性和兴趣,那么,自从成为一名文艺工作者,他的书画创作,就融进了艺术的自觉。他深知,真正的书画艺术,有着博大精深的文化底蕴。作为一个“文革”期间念了初中就中断了学业的人,他深知自己“先天不足”。正如他说的那样,他一方面在艺术工作实践中刻苦研习,一方面又挤出时间如饥似渴地读书。在八一电影制片厂做美术师,使他有机会到全国各地去参加好多电影、电视剧的摄制工作。每到一处,为了搞好自己负责的美术工作,他都会沉下心来,认真研究当地的山川地理、风土人情、历史文物,感受文化气息、吸收文化营养。他说,他喜欢有创造性的工作,创新,是他的一种艺术追求。而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学习积累,就使得他的创新有了厚实的基础而不致成为“无本之木,无源之水”,就使得他的书画美术创作不断进入一个新层次,开出一片新境界。
说汪德龙诸艺兼通毫不夸张,从绘画、书法到雕刻、设计创意,无不有他独到之处。他很多时间是在做自己最本职的工作,跟剧组做舞台美术设计,根据剧情需要创作不同环境下的仿真世界,比如海底的珊瑚、漂移的海草、历史考证下的碑帖、巨大的石雕、古印等等,小到一枚树叶,大到一个世界。如果你有幸走进他工作的世界,或许比你看见他的文墨字画更为精彩。
通过各种关系渠道慕名前来向汪德龙求字请画要篆刻的人络绎不绝,或许正是因为汪德龙所题写的影视剧片名意境深远,让人觉得仿佛是神来之笔,如用别的韵律形式去写,便不能有此力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