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俐,王丽荣
(中山大学教育学院,广东广州 510275)
深受佛法思想浸润的池田大作极力提倡以佛教“依正不二”思想来审视和探讨人类发展与环境问题,在此基础之上,对目前人类所面临的生态危机的缘由和实质进行了详尽的分析,强调化解生态危机最根本的解决之道是进行“人的革命”。而这种变革的关键就在于确立起一种以“生命的尊严”、“众生平等”为根本的生态伦理观。
1.池田大作的自然观
所谓自然观,是指对自然的总体看法和总体态度。佛教自然观的哲学基础就是缘起论。“缘起”一词的含义,是指现象界的一切存在都是由种种条件和合而成的,不是孤立的存在。原始佛教将这一思想表述为:“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此无故彼无,此灭故彼灭。”[1]在这里,“此”“彼”构成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一事物的存在与否,决定于条件。只有将一物置于整体中,在众多条件的规定下,才能确定其存在,事物不是孤立地独在。在《和平世纪的倡言》纪录中,池田大作在美国哈佛大学以《二十一世纪与大乘佛教》为题演讲时提及:佛教指共生为缘起。在缘起论的基础上,佛教建立了独特的关于人与环境关系的理论,这就是佛教的自然观。具体来说,在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上,池田先生是以中道主义哲学中“依正不二”的论点来论述的。他认为人类为了实现与大自然共存,应该回归到这个论点所明示的生命主体与环境的基本观念上,只有这样才能解决人与自然之间的问题。“依正不二”中的依就是依报,正就是正报。正报指生命活动的主体,而其依凭的环境、国土等叫依报。《佛教哲学大辞典》对“依正不二”解释为:依报、正报显现为佛的专用,依报 (客体)与正报 (自己主体)并非个别的事物,而是相互关联构成现实世界。正报、依报都是由自己过去的业所招致,称为报。受报的主体就是正报,支撑其报的周遭世界便是依报。报即是过去行为的因果表露于色法上的报应 (必然的报酬之意)。所以两者的关系是二而不二,相辅相成,此所谓依正不二。
池田先生关于人与自然之间“依正不二”的学说强调,人类只有和自然 (即环境)融合,才能共存和获益,人与自然不是相互对立的关系,而是相互依存的。历史证明,无视自然界对人类活动的制约,不依靠对自然界正确认识的基础,人类改造自然的行动只会导致失败。池田先生告诫我们:“对人类生存来说,大自然是独—无二的母体和基础。它不仅是维持生命的保证,而且是人类精神的基础,是繁荣文化、振兴文明的源泉。因此,破坏、损伤自然,就等于在孕育人类衰退、灭亡的危险未来;反之,维护并促进丰富多彩的自然活动,就等于打开了通往永恒的人类繁荣的大门。”[2]155
“依正不二”虽然建立在“万法唯心”的彻底唯心论之上,但和马克思主义生态思想却有着相吻合之处,即都强调人与自然的相辅相存。马克思主义认为人归根到底是自然界长期发展的产物,“人本身是自然界的产物,是在自己所处的环境中并且和这个环境一起发展起来的”[3]。人同时又是自然界的一部分,马克思把自然界比作人的无机身体,来说明人对自然界的依赖性,“自然界就他本身不是人的身体而言,是人的无机身体,人靠自然界来生活。这就是说,自然界是人为了不致死亡而必须与之形影不离的身体,所谓人的肉体生活和人的精神生活同自然界相联系,也就等于说自然界同自身相联系,因为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4]。恩格斯也指出:“我们连同我们的肉、血和头脑都属于自然界。”[5]当然,这并不是要求人们无所作为,消极地保持人与自然原始和谐的共存,而是要求人们在历史的发展过程中,寻求人与自然在共同发展中的动态平衡。
2.池田大作的生命观
在池田先生全部思想中,贯穿始终的一个中心主题,就是对待生命的态度,这也构成了他生态伦理观的核心价值。池田先生认为,生命的尊严是普通的绝对的准则,是任何东西都不能取代的,是超越等价物的一切事物的基点。生命是尊严的,就是说,它没有任何等价物。任何东西都不能代替它[6]430。池田先生还强调:“要把生命的尊严的思想当作我们人类的生活目标。”[7]池田先生断言,21世纪必将是一个 “生命的世纪”、一个以生命的尊严为根本的时代、社会和文明。
池田先生对生命的理解十分宽泛:“佛法是把包括一切的自然——不,把大宇宙本身,作为‘生命’来理解的。”[6]429可见,池田先生所谓的生命尊严,已不仅限于“神”和“人”的“有价值”。他还强调:“包含生物和非生物的自然界中,存在着肉眼看不见的‘生命之线’,这些线巧妙地调和了这个宇宙,织出了精巧的 ‘生命之布’。必须把生命的尊严的思想作为我们人类生存的旗帜,高高地举起,这就是保持自然协调的必不可少的条件。”[2]134因此,在池田先生的视野中,人与自然同是一种生命存在。二者的关系在根本意义上是无差别的、平等的。这充分体现了佛教的“众生平等”思想。
池田先生虽然强调“生命的尊严”、“众生平等”,但是他仍然认为应当把维护和保全人的生命放在最重要的位置,而且这是合乎佛法的:“人为维持自己的生命而宰杀、食用其他生灵,虽因夺走其他生灵的性命而造下罪孽,但维持自己生命的努力却是善,如果能把这样维持下来的生命,用于使其他更多的人获得幸福,则被视为更大的善。”[8]
池田先生的“生命的尊严”、“众生平等”思想,赋予了自然万物与人类平等的地位。这些思想,不仅肯定了万物的内在价值,而且否定了人类对万物的主宰,有助于我们跳出极端的人类中心主义的窠臼。时至今日,越来越多的有识之士认识到,对一切生命负责就是对人类自己负责,没有对其他生命的尊重,人类对自己的尊重也就没有保障。1982年 10月 28日,联合国大会通过的《世界自然宪章》指出:“每种生命形式都是独特的,无论对人类的价值如何,都应得到尊重。为了给予其他有机物这样的承认,人类必须受行为道德准则的约束。”今天,我们的生态文明建设也可以从佛教生态伦理中汲取智慧,以慈悲为怀,常抱平等之心,尊重生命、尊重万物。当然,正如前面所论及,池田先生虽然强调“生命的尊严”、“众生平等”,并非意味着否定和贬低人之存在的价值,而是希望人类能够摆正自己的位置,从而采取积极、主动的方式与自然和谐共生。这也是我们当代生态文明建设中应当倡导的理念。
1.以“天灾”形式出现的“人祸”——池田大作对生态危机的缘由和实质的分析
20世纪 70年代以后,环境问题已从地域性扩展为世界性,由影响人类的生活演变成为影响到人类生存的问题。池田先生在为人类的生存环境状况担忧的同时,深入思考着造成各种环境问题的原因。“在现代,灭绝人类生存的不是天灾,而是人灾,这已经是昭然的事实”[6]37。这就是说,池田先生通过对“天灾”这一生态危机的表面现象的分析,揭示了生态危机实质是以“天灾”形式出现的“人祸”。
池田先生从不同的角度分析了以 “天灾”形式出现的“人祸”之具体原因。从思维方式的角度看,池田先生认为造成今天这种局面的原因是自然观发生的变化,“可以肯定地说,在现代科学文明的深层,有一种把人与自然相对立,为了人的利益要征服自然、利用自然的自以为是的思想动机”[6]429。李约瑟认为:“人主宰自然”是西方破坏性思维中最具破坏力的一种观念,正是这种“把人与自然相对立”、“自以为是的思想动机”导致了人类的生存危机。从科学技术角度看,池田先生认为造成今天这种局面的原因是科学技术被恶用。科学技术本身是中立的,无所谓善恶。科学技术究竟是造福于人类,还是导致人类走向灭亡,关键在于人类如何运用。在人类社会的发展史上,科学技术大大推动了人类文明的进步,但如果被恶用,其结果必定会造成一种难以挽回的毁坏性力量。因此,汤因比说:“对付人类自身科技力量所带来的恶果,需要的不仅是智力行为,更重要的是需要伦理行为。”[6]12从人的内部环境即精神或心灵角度看,池田先生认为造成今天这种局面的原因是人类的“魔性的欲望”在膨胀。所谓“魔性的欲望”,是“切断‘本源的欲望’跟各种欲望之间的联系,把各种欲望置于自己的统治之下的那种欲望”[6]12。池田先生最终把生态不平衡的根源归结到人类心态不平衡。
2.“人的革命”——池田大作对化解生态危机途径的分析
如前所述,20世纪以来,随着社会生产力和科学技术的飞速发展,人类的工业文明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峰。然而,这种飞速发展,却是以环境污染、资源枯竭、生态失衡以及人类面临巨大的生存危机为代价的[9]。正如恩格斯一百多年前所说的那样,自然界对人类的每一个胜利都进行了报复。追根溯源,池田先生认为生态危机的实质是人类自身出现了问题,是人类行为的恶果。那么如何化解危机?池田先生提出了“人的革命”。
何谓“人的革命”呢?关于“人的革命”,池田先生有过不同的表述。从佛法的角度看,在池田先生的视野里,“小我”革命不仅是“人的革命”的首要步骤和基石,更是“革命”的核心。先生说过:“从‘小我’向‘大我’,这就是佛法教说的人间革命之路。”[10]在《我的人学 (下)》中,他也说到:“一切均要从变革自己开始。无论生活、事业、教育、政治以及经济、科学等,一切的出发点在于人,因此自身生命的变革正是一切的起点。”[11]池田先生认为,小我与欲望相连,完全消除欲望是不可能的,必须“通过对‘大我’ (宇宙的普遍的自我)的觉悟,去克服跟欲望相通的‘小我’ (个人的自我)”[6]395。因此,“人的革命”是一种精神方面的革命,是一种人性的革命。
面对人类的生存危机,池田先生强调唯有通过“人的革命”,“才能面对自然的破坏”,“筑起一道根本的防御线”[12]153。
贝恰博士也指出:“我们人类在智慧和能力方面已经极其成熟,在其数量上已经填满了地球上居住地的所有空白。我们现在就必须开始承担起长期的全球性的职责和任务,为今后的人类留下一个较有生活价值的地球和较为可能控制的社会。理解这一点的,除了人的革命外没有其他的办法。”[12]173
如何进行“人的革命”呢?池田先生强调“革命”实现形式具有多样性。“一方面是通过佛教的实践从生命的深层进行,另一方面是在这种现实生活中有价值的互相接触中进行”[12]153。关于“现实生活中有价值的互相接触”,池田先生从人与自然,人与人两方面进行说明:“就同自然的关系来说,人应当尊重自然界本身所具有的生命的相互关系与循环的规律,应当把自己与它相一致当基本。不能忘记人的肉体机能与精神机能本身就是从自然界的规律中产生的。只有在与自然相一致的过程中,才能获得真正的稳定感与充实。”[12]150也就是说,在处理生命体与环境间关系时应该遵循“依正不二”,即“依报”与“正报”相统一的准则。“就人与人的相互关系来说,应当把尊重其他所有人生存权利和维护人格的尊严作为基本。不用说,这种根本就是前述基督教所宣扬的 ‘爱’,佛教所表明的 ‘慈悲’。”[12]151这里强调的是,“生命的尊严”、“众生平等”。佛教认为,众生只有破除对“自我”的执着,才能证悟到涅槃的“大我”。池田先生还强调了教育在人的革命中的重要性。“人的革命中,教育占据仅次于宗教的重要地位。”[12]151
在人类的生存危机日益严重的今天,池田先生生态伦理观及其对生态危机的缘由、实质、化解危机途径的分析值得人们深思。诚然,应对危机,维持生态平衡是一项复杂的系统工程,需要运用政治、经济、法律、教育、科学技术和伦理道德等各种手段进行综合调整。仅凭佛教,仅凭“人的革命”不可能解决生态危机,但从目前我国的环境保护和生态建设现状来看,要解决环境与生态的问题,除了必要的技术、法律等手段外,思想观念的改变与心灵的提升也是必不可少,并且是处于当代社会的人们最为需要的[13]。因此,池田先生生态伦理观为生态危机的解决提供了一条有益的思路。
[1]杂阿含经:卷一〇[Z]∥大正藏:第 2卷:67.
[2]池田大作.人生寄语——池田大作箴言集 [M].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2.
[3]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 3卷 [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23.
[4]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 42卷 [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95.
[5]恩格斯.自然辩证法 [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1:159.
[6]汤因比,池田大作.展望二十一世纪 [M].荀春生,等译.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85.
[7]池田大作.池田大作选集 [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8:62.
[8]池田大作,狄尔鲍拉夫.走向 21世纪的人与哲学 [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84.
[9]曾繁亮.发展自然观:人与自然的张力关系 [J].西南民族大学学报,2009,(12).
[10]池田大作.新·人间革命:卷五 [M].创价学会,译.香港:天地图书有限公司,1996:186.
[11]池田大作,B·威尔逊.社会与宗教 [M].梁鸿飞,等译.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1:464.
[12]池田大作,奥锐里欧·贝恰.二十一世纪的警钟 [M].卞立强,译.北京: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1988.
[13]肖祥.意义生存:发展伦理的目标指向 [J].天府新论,200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