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克白:伦理身份的转换与自我毁灭*

2010-04-08 15:32晞,黄
关键词:臣子麦克白邓肯

陈 晞,黄 宁

(湖南大学外国语学院,湖南长沙 410082)

麦克白:伦理身份的转换与自我毁灭*

陈 晞,黄 宁

(湖南大学外国语学院,湖南长沙 410082)

从文学伦理学和心理分析的角度,探索麦克白伦理身份转换所蕴含的伦理思想。功臣、叛臣、国王三种身份的变化,是麦克白“本我”、“自我”、“超我”不断调节和斗争的结果。作为功臣,他享受着信任和荣誉,但是女巫预言的诱惑唤起他“本我”欲念。在欲望的驱使下,他破坏伦理秩序,沦为叛臣。麦克白作为一个臣子弑君篡权,颠覆自己的伦理身份,触犯了当时的伦理禁忌,最终咎由自取,造成悲剧结局。

麦克白;伦理身份;欲望;伦理

聂珍钊教授在论述“伦理禁忌与俄狄浦斯的悲剧”中指出,人与兽的区别在于:人是有理性并且有伦理意识的[1]。具有伦理意识的人,在自然关系和社会关系中要受到伦理禁忌的制约,这种伦理禁忌就是乱伦禁忌。从人类社会的历史发展来看,血缘关系最初决定了人们的伦理身份,随着社会关系的复杂化,契约关系影响和决定着人们的伦理身份。莎士比亚的《麦克白》通过其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真实地再现了当时错综复杂的社会关系和人们的多重身份,说明真正导致麦克白悲剧的并不是女巫的预言所代表的命运,而是他弑君篡权的伦理性质。

莎士比亚在《麦克白》的第一幕开场就介绍了麦克白的双重身份——苏格兰国王邓肯的“英勇的表弟”、“了不起的壮士”[2](P725)。在血缘关系上,麦克白的身份是邓肯的表弟;在契约关系上,麦克白是邓肯的臣子。由于最初的人类社会是以家族血缘之情为价值的伦理来维系的,因此由血缘关系所确定的身份是人们最基本的身份。以血缘为基础的父子、母子关系,在以家庭为出发点的差序结构中,成了行动的主要参照系数。以血缘关系为依据的伦理道德,就成了人们日常行动的主要价值取向,因此,麦克白杀死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邓肯是血亲相残,是犯了最基本的伦理禁忌。在《麦克白》剧开始时,这种伦理禁忌对麦克白起了威慑作用。

麦克白与邓肯之间不仅有亲属关系,还存在着君臣关系。人类社会发展到莎士比亚时期,以血缘关系为秩序组织的社会,已发展成为人的身份更为复杂的社会。伦理禁忌的范围不再局限于血缘关系,以血缘而形成的伦理身份也不再是人们唯一的身份,契约作为社会中人际关系的媒介者出现在社会各层面。根据柏拉图的观点,“社会契约不只是使人既不吃亏也不得利(不得利是迫不得已),而是一种社会组织形式,也是生活中的一种互相信任形式,能维护每个人的相对独立的自由空间,并能互相交换劳动,促进个人心智能力的发挥,使个人获得社会生活的普遍本质。”[3]可见,契约是人们为了避免相互损害,采取的人为的措施,从而使人们在心理上获得安全感。因此,这种由公共意识形成的契约关系决定了善恶,维系着社会秩序。君臣关系究其实质,也是社会契约之一:政治契约。一旦君王的地位确立了,那么他和他的臣民就形成了一种契约关系,君王给臣民以庇护,臣民效忠于君王。这种君臣关系反映了当时封建社会普遍认同的伦理思想:君臣各施其职,社会才能安定有序。如果臣子意欲违背这种契约道德,杀死国王,取而代之,就犯了杀君的伦理禁忌。在莎士比亚时代,君王秩序被视为神圣不可侵犯,国王的权力对臣子构成限制和约束,君臣的纲常是不能违背的。臣子享受国王赐予的荣誉和地位的前提,是维护国王的王权。王权稳定了,社会秩序才得以稳定。麦克白最初就是一个社会秩序的维护者,一个忠诚的臣子。当君主秩序受到威胁时,麦克白恪守臣子的本分,竭尽臣子的责任和义务,杀死叛徒麦克唐华德,击败叛将原考特爵士,巩固了邓肯的王权。因此,在《麦克白》开始时,麦克白屡建战功,不仅是一个功臣,同时也是一个道德完整的人,他的忠诚和勇猛使他拥有显赫的地位,受尽国王邓肯及全国人民的尊重。但是,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由于在拨乱反正中建立了显赫战功,麦克白被授予考特爵士的封号,而这个爵位原来是属于被他打败的叛徒的。原考特爵士因为“犯了不赦的重罪”[2](P730)被判决死刑,因此,“考特爵位”本身就带有乱伦的暗示,隐喻叛臣的身份,预示了如果麦克白重蹈原考特爵士的覆辙,反叛王权,他也会受到惩罚,难逃毁灭的命运。

当麦克白作为功臣接受国王的恩典和封爵时,他们的君臣关系在正常的伦理轨道上运行。邓肯奖赏麦克白时说:“你的功劳太超越寻常了,飞得最快的报酬都追不上你;要是它再微小一点,那么也许我可以按照适当的名分,给你应得的感谢和报酬。”[2](P732)。同时,邓肯宣布了由他的长子继承王位。莎士比亚研究专家拉克认为邓肯此种行为蕴涵着深刻的寓意:只有国王才有权力改变一个人在公众面前的身份。在这个合法的君主王朝里,邓肯代表的是民众的声音,他授予属下爵位的特权是他权力的象征。因为社会赋予了他这项权力,所以根据自己的喜好授予臣民的头衔,就不只是他个人的私事,而是民众公认的事实,因此被授予头衔爵位的人的身份和社会地位得到公众的承认[4]。因此,对于麦克白来说,如果不是邓肯给予他一个新的名分,而是通过巧取豪夺,弑君篡位,以挑战整个社会机制来改变自己的身份和政治地位,那么他的新身份就不是合法的,得不到民众的认同。于此可见,邓肯这番话是在明显地暗示麦克白:你的身份是臣子,功劳再大也只能得到适合你名分的报酬,绝不能妄想觊觎王位。麦克白对邓肯的意思心领神会并表白:“接受我们的效力是陛下的名分;我们对于陛下和王国的责任,正如子女和奴仆一样,...无论做什么事都是应该的。”[2](P732)从他的表白中我们可以看到,尽管已经受到女巫的蛊惑,此时的麦克白还是有一个道德底线:君臣父子的伦理纲常不能逾越,臣子的本分是向国王尽忠。

当麦克白遵守臣子的伦理身份出现在剧中时,邓肯行使王者的权利,麦克白遵循君臣纲常,恪守臣子的本分,社会秩序稳定,人民安居乐业,家庭和睦安宁。莎士比亚是这样描述了麦克白的家庭环境:“城堡的位置很好,周围的空气十分清新,一阵阵温柔的和风轻轻吹拂。”[2](P736)城堡的飞檐和拱柱上,到处是搭窝的燕子。这种和谐的美景寓意深刻:城堡的美丽、和谐、鸟语花香是道德和良知维系的结果,一旦道德和信仰消失,良知丧尽,那这种美好与和谐也将不复存在。

根据美国学者斯尼德分析,《麦克白》中的角色分成两种类型:超自然世界和自然世界。三个女巫属于超自然世界,她们具备超自然的能力,代表了促使人们走向邪恶的内在和外在的条件。女巫的预言反映了生活中的一种可能性、但是并不具有确定性。斯尼德还认为属于自然世界的人又可以分成两类:一类是代表了国家机制的邓肯和他周围的臣子,另一类是受到女巫影响的班柯、麦克白和麦克白夫人。麦克白在女巫的权力诱惑面前犹豫徘徊——刚听到女巫的预言时很高兴,然后拒绝这种诱惑,最后屈从于它。班柯在预言面前也曾心动,只不过他是一个“行动的瘫痪者”——既不打算做邪恶的事,也不去阻止麦克白的篡位行为[5](P214-219)。

诚然,班柯和麦克白一样,受到了女巫预言的诱惑,这种诱惑就是唤醒他们“本我”中对权力的欲望,但是班柯与麦克白不同在于:他的“超我”控制了“本我”。在《麦克白》中,“本我”可以诠释为对权力的欲念,“超我”物化为封建伦理体系中的道德规范,“自我”则具体表现为个人的理性。班柯是国家机制的代表者,他道德化了的“自我”使他安于“臣子”的身份,不把女巫的话当真,不为觊觎富贵而丧失理智,而是全心全意地辅佐邓肯。当班柯发现麦克白有野心时,他适时对麦克白进行了劝诫:“魔鬼为了要陷害我们起见,往往故意向我们说真话,在小事上取得我们的信任,然后我们在最重要的关头便会堕入他的圈套。”[2](P731)。可见,班柯不仅没被女巫的预言所蛊惑,而且积极劝谏利欲熏心的麦克白,所以他不是斯尼德所谓“行动的瘫痪者”,而是王权的捍卫者。莎士比亚别具匠心地设计出同样受到权力诱惑,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反应的两个臣子的形象,意味深远。对于麦克白来说,班柯的劝诫无法与女巫的预言所带来的诱惑抗衡,麦克白反问班柯:“果然被他们说中了,您不希望您的子孙将来做君王吗?”[2](P730),可见,麦克白欲当君王的野心昭然若揭。在连年征战平息频频发生的叛乱中,麦克白发现国王软弱,政局不稳,于是他觉得自己既然可以维护邓肯的王权,也有能力建立自己的王权。女巫的预言印证了他内心的欲望,助长了他的“本我”欲望膨胀。班柯察觉到麦克白的野心,告诫他不要陷入魔鬼的圈套,如果麦克白想攫取王权,最后会陷入“圈套”,自取灭亡。麦克白对班柯所暗示的严重后果是清楚的,所以当他反复权衡女巫的预言时又喜又怕:“使我毛发森然,使我的心全然失去常态,勃勃地跳个不住。”[2](P731)由此可见,麦克白内心的矛盾冲突很激烈:一方面,他深知按照自己的伦理身份是不可能当上国王的,除非弑君篡位。弑君篡位是对君臣伦理的践踏,是大逆不道的不义之举,弑君后遭受的惩罚令他恐惧。另一方面,女巫的预言唤醒了他潜意识中蠢蠢欲动的野心。如果预言应验,他就能得到梦寐以求的权力和荣誉。麦克白的“自我”一会儿置于“超我”的积威之下,一会又凌驾于“超我”之上,他开始在道德底线摇摆,并逐渐向欲望驱使的方向偏离。所以,莎士比亚在塑造麦克白这个野心人物同时,塑造了一群恪守伦理身份的忠臣形象,意在说明人的命运并不是被女巫的预言所决定,而是被人们心中的野心所决定。

麦克白的行为是屈从于欲望还是遵从伦理秩序,决定了他未来的身份。如果他的欲望过分膨胀,企图夺取不属于他的王位,那么他自认为是“国王”的身份在人民心目中却是“叛臣”的身份。从麦克白的内心独白,我们可以窥见他在“本我”的欲望野心和“超我”的伦理道德之间彷徨。当他得知邓肯到他的城堡做客时,他清楚邓肯这么做是表示对自己极大的信任。对于邓肯来说,他有着多重身份:“第一,我是他的亲戚,又是他的臣子,按照名分绝对不能干这样的事;第二,我是他的东道主,应当保障他身体的安全,怎么可以自己持刀行刺?而且,这位邓肯秉性仁慈,处理国事从来没有过失,要是把他杀死了,他身前的美德像天使一般发出喇叭一样清澈的声音,向世人昭示我的弑君重罪。”[2](P737)从血缘上来说,邓肯是他的表哥,杀死邓肯是血亲相残,是违反伦理道德的行为。从契约关系来说,邓肯是国王,杀死邓肯就是弑君篡位,“按照名分绝对不能干这样的事”。更重要的是,邓肯是一位明君,深受人民的爱戴和拥护,杀死贤明有德的国王势必遭到人民的反对。而且,从当时的社会习俗和伦理道德来说,邓肯到他家来做客,就形成了“宾客关系”。作为主人应该保障客人的安全,杀死邓肯有违待客之道,也是违反伦常的。可见,在麦克白谋划弑君时,他是深知无论从哪一种伦理关系来说,他将采取的行动都是伦理犯罪。

古希腊伦理学家埃皮克提图曾提出人们要远离失望和毁灭,必须具有两个条件。一个条件是控制好自己的能力所能控制的东西,另一个条件是漠视自己的能力无法控制的东西。“能力所能控制的东西”指人们对事物的主观态度和反应,它相当于心理分析中的“自我”,人的理性反应的结果。“无法控制的东西”是指财富、权力、荣誉等诱惑,相当于心理分析中的“本我”,人的原始欲望[5](P55)。麦克白的自我不能抑制“本我”的冲动,不能抗拒这些“无法控制的东西”,甚至对富贵和权力充满了欲望。欲望使麦克白忘却自己的伦理身份,做出了超越平时思考、超越本身能力所能及的事。野心欲望的驱使与其妻子的怂恿促使他冲破道德底线,他残忍地杀死邓肯,自立为王。从一个惩罚叛臣的执法者变成了一个挥起屠刀、打破和平、掀起血腥的叛臣。

麦克白受其欲望的支配而想成为国王,为此付出的代价是永远失去了心灵的安宁,正如古希腊伦理学家伊壁鸠鲁所说:“不义本身并不是坏的,因为不义是为自己获得快乐,但是它的后果却是坏的,因为不义将受到惩罚,这就使行不义之事的人产生恐惧。时时想着逃脱惩罚,就会导致灵魂的不安。”[3](P133)我们可以这样理解,由于本我是人格心理结构中与生俱来的无意识结构部分,它不受逻辑、理性、伦理道德等外在因素的约束,遵循快乐原则行事,没有善、恶之分。麦克白受本我驱使,做了违反社会习俗和伦理规范的事以满足自己的欲望,这是人的本能,这件事本身“并不是坏的”。但是,超我代表了人的理想和良心,以及建立在理性基础上的道德,它的职能是指导“自我”去抑制“本我”的冲动,并不断以内疚和犯罪感来纠正违反伦理道德规范的行为。麦克白膨胀的“本我”凌驾于“超我”之上,驱使他谋杀邓肯,之后,他的超我让他产生了犯罪感,担心做的不义之事将受到惩罚,因此,陷入了惶惶不可终日的恐惧中。

在麦克白的伦理意识中,弑君是死罪,对犯罪的人的惩罚将是死亡,他将像原考特爵士一样被处死。违背伦理道德的行径导致了他灵魂的不安,麦克白的精神乐园丧失的标志是他对死亡的恐惧。这种恐惧让他夜不能寐,他在杀害邓肯后,不断重复的一句话:“不要再睡了,麦克白已经杀害了睡眠。”[2](P(743)。在潜意识中,他用“杀死睡眠”来逃避惩罚。莎士比亚在他的戏剧中经常用睡眠来比喻死亡,比如:哈姆雷特在沉思中吟唱:“死了,睡去了,什么都完了”[2](P420);在《辛白林》中,莎士比亚把睡眠比作“你死亡的摹仿者”[6](P166)。睡眠是死亡的象征,“杀死睡眠”喻示麦克白想要“杀死死亡”。对于麦克白来说,死亡是对弑君之罪的惩罚,如果没有了“死亡”,他就逃避了惩罚。

麦克白在极度恐惧中造成了幻听:“不要再睡了!葛莱密斯已经杀害了睡眠,所以考特将再也得不到睡眠!麦克白将再也得不到睡眠!”[2](P743)葛莱密斯、考特、麦克白表面看来是对同一个人的称呼,整句话听起来也像是麦克白在疯狂的心态之下的胡言乱语,其实其中隐含着极深的寓意,暗示着麦克白身份的变化。葛莱密斯是麦克白继承其父西纳尔由国王册封的称号,考特是麦克白英勇平叛立功后邓肯封给他的爵位。作为忠臣,葛莱密斯平静的生活被女巫的诱惑搅乱,欲望让麦克白心神不宁。升官晋爵后成为考特爵士,野心驱使麦克白杀死了邓肯,又因恐惧将至的惩罚,妄想不睡觉就能不死亡。可是,睡眠是延续人们生命的必需品,是“疲劳者的沐浴,受伤的心灵的油膏,生命的盛筵上的主要的营养”[2](P743),它可以使人精神安宁,生活有序,可以使人神志清醒,享受生命。对惩罚的恐惧让麦克白无法入睡,但是他又清楚人要生存离不开睡眠。于是,精神上的紧张和焦虑使他身心疲惫,潜意识的恐惧化作幻觉折磨着他,“一点点声音都会吓得我心惊肉跳......”,被他屠戮的人在他的幻觉中,变幻成“俄罗斯的大熊”、“披甲的犀牛”、“舞爪的猛虎”、挥着剑向他挑战的“死而复活的人”[2](P736)。他被这些幻觉吓得惊惶胆怯,惶惶不可终日。

此时,麦克白的本我凌驾于超我,本我代表的欲望战胜了超我代表的伦理道德,他的伦理身份转变成了一个叛臣、伦理体系的破毁者。虽然他对权力的欲望得到了满足,但是潜意识中受到犯罪感的折磨和对死亡的恐惧的煎熬。

按理说麦克白如愿以偿当上了国王,应行使王权,富国安民。但是,由于他的新身份的建立是对传统的伦理秩序的破坏,所以他的王国是不可能稳固的。因为“没有一个王位能脱离社会。在君主制中,国王是社会矩阵中不可分离的一部分。国王的身份包涵两层意义:个人范畴和集体范畴。在个人方面,国王是被授予王权及头衔的个人。在集体方面,国王代表了整个社会机制”[4]。这就是说国王的身份要得到整个社会机制的认可,他的头衔才能正式确立,才能行使国王的权力。麦克白违背了君臣伦理,他弑君篡位是对普遍信念的破坏,对时代伦理秩序的倒行逆施,所以他建立的王权得不到人民的承认,他的“国王”身份也被认为不合法,得不到社会和人民的承认。人民心目中的国王仍然是邓肯钦点的继承人——马尔康,人民只承认和王位合法继承人马尔康之间存在君臣关系,并为马尔康效忠。麦克白为了保全王位,决定“以不义开始的事,必须用罪恶使它巩固”[2](P758)。他蒙骗民众,对马尔康进行无耻的诬陷;诛戮忠良,对班柯、麦克德夫等忠臣进行疯狂的迫害。他的大肆杀戮不仅让他失去人民的拥戴,而且使他失去属下的信任,最后落得众叛亲离。

就个人而言,麦克白不安其位、不守其职,改变自己的伦理身份导致自身的毁灭。为了登上王位,麦克白杀了邓肯,其后果是因恐惧失去了睡眠,良心负着重大的罪咎和不安。当上国王后,为了稳固王位,他杀了班柯,心理上的扭曲使他产生更多的幻觉,道德上的压迫使得他心灵上倍受折磨。他原以为死亡是对自己最大的惩罚,现在他意识到,比死亡更恐怖的事降临到他身上:“我的生命已日渐枯萎,像一朵凋谢的花;凡是老年人应有的尊荣、敬爱、服从和成群的朋友,我是没有希望得到了。”[2](P788)。从他破坏了伦理秩序的那一天起,他的灭亡就是不可避免的,他终日生活在对这“不可避免”的恐惧中。最后,死,对于他来说最终成了一种解脱,所以当他和麦克德夫在战场对峙时,麦克白明知可能被麦克德夫杀死,却“扔掉雄壮的盾牌”[2](P795),束手待毙。

麦克白颠覆自己伦理身份,破坏伦理秩序,不仅给自己带来悲剧性的结局,而且给社会带来灾难。维护社会秩序和伦理道德关系对于社会的安定、人心的稳定来说是至关重要的,正如柏拉图所言:“人们各司其职,各安其位,各守其份,各尽其职,国家才能秩序井然、和谐有力,成为一个活跃的社会共同体。”[3](P79)麦克白的乱伦行为打乱了整个社会伦理秩序,带来了一系列的社会问题。国家在一个篡位的暴君的手下已经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和平、安宁,苏格兰变成了一个充满血腥的地狱,“每一个新的黎明都听得见新孀的寡妇在哭泣,新失父母的孤儿在号啕”[2](P776)。象征和平、繁荣、祥和的燕子没有了,换成了整夜吵闹的凶鸟,“空中有哀哭的声音,有人听见奇怪的死亡的惨叫,还有人听见一个可怕的声音,预言着将要有一场绝大的纷争和混乱,降临到这不幸的时代。”[2](P747)

麦克白对上,篡权夺位;对下,残害忠良;对血亲(邓肯及王子们),残杀迫害,造成了当时社会的信任危机。社会失去了伦理秩序,人类就失去了道德的良知和信仰;伦理秩序遭到破坏,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和忠诚就不复存在。麦克白篡权后的苏格兰,君臣之间不再信任对方就是最好的例证。当麦克德夫拼上身家性命投奔马尔康,向马尔康表白愿为他效劳的忠心和重振朝纲的决心时,马尔康对麦克德夫百般猜疑。在血缘关系方面,麦克白杀的君王是自己的血亲,致使人们对自古以来最基本的伦理关系——血缘关系——失去了信心,担心“越是跟我们血缘相近的人,越是想喝我们的血”[2](P747)。

麦克白的暴政不仅使国内社会秩序混乱,在国外也引起了外交危机。当时的英格兰是一个国力比苏格兰更强大的君主国家,英格兰人信奉国王是上天所授,把君权奉为至高无上的特权,不容挑衅。因此,英格兰的国王对逃亡的苏格兰王子马尔康热情款待,视他为邓肯的合法继承人、苏格兰未来的国王,视麦克白为弑君篡权、大逆不道的罪人。当马尔康举兵讨伐麦克白,“请求贤明的英格兰协力激励诺萨森勃兰和好战的西华德,使他们出兵相援”[2](P766)时,英格兰国王义无反顾地鼎力相助,派出几千精兵出征苏格兰,击败了麦克白的军队。最终,代表时代正义和封建伦理秩序的麦克德夫杀死了制造混乱的麦克白。麦克白的死昭示着被搅乱了的政治体系得到了重整,君主权力得到重申,伦理秩序得到维护,社会风尚得到净化,人们“恢复已失的自由,使我们仍旧能够享受桌子上的盛馔和酣畅的睡眠,不再畏惧宴会中有沾血的刀剑”[2](P766)。

“愿这些欺人的魔鬼再也不要被人相信,他们用模棱两可的话来愚弄我们,虽然句句应验,却完全和我们原来的期望相反。”[2](P795)这是麦克白最后的醒悟和哀痛的忏悔。麦克白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破坏伦理秩序,颠覆自己的伦理身份,终于当上了国王,但是他摄取的新身份最终给社会带来灾难,给自己心灵带来痛苦,最终遭到家破人亡的严厉惩罚。

麦克白身份转变而引发的这场悲剧展现了莎士比亚时代的伦理道德倾向,说明了维护社会公认的伦理秩序的重要性。人们只有恪守自己的本分,控制住内心的欲望,遵循伦理秩序,每个人从自己的伦理身份出发来实现各自的伦理价值,个人才能获得幸福生活,国家才能和平昌盛。

[1] 聂珍钊.关于文学伦理学批评[J].外国文学研究,2005,(1): 8-11.

[2] 朱生豪译.麦克白[A].莎士比亚喜剧悲剧集[C].北京:译林出版社,2001.

[3] 宋希仁.西方伦理学史[M].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2006. 77.

[4] David Lucking.Imperfect Speakers:Macbeth and the Name of King[J].English Studies,2006,(4):415-425.

[5] 丹尼斯·怀特,彼德福伦德.伦理学经典文选[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

[6] 朱生豪译.辛白林[A].莎士比亚全集(第十卷)[C].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

The Ethical Identity of Macbeth:Desire,Ethic and Politics

CHEN Xi,HUANG Ning
(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s,Hunan University,Changsha 410082,China)

InMacbeth,Shakespeare successfully created an image of ethical criminal with a multi-identity.From literary ethical and psychoanalytic point of view,this paper exp lores the ethical idea show n in Macbeth’s changing identity.Macbeth constantly adjusts his id,ego and superego,and consequently he sw itches his identity from the courtier,the betrayer and eventually to the king.When he is the devoted official,he enjoys the credit and honor.However,he is lured by the prophet of witches.Under the drive of id,he betrays the King by violating the ethical order,thus,subverts his ethical identity and takes the crow n.Since he violates the ethic taboo of his time,he is doomed to meet his ow n tragic ends.

Macbeth;ethical identity;desire;ethics

I106.3

A

1008—1763(2010)03—0098—05

2008-05-08

湖南省社科基金项目(09YBB076)

陈 晞(1968—),女,湖南长沙人,湖南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华中师范大学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比较文学、英美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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