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爱的悲剧:布朗德形象本质新探

2010-04-08 06:27邹建军
关键词:奈斯阿格易卜生

邹建军

(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湖北武汉430079)

无爱的悲剧:布朗德形象本质新探

邹建军

(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湖北武汉430079)

易卜生早期诗剧《布朗德》中的主人公布朗德因与易卜生本人关系密切而具有丰富的思想内涵和特别的艺术价值。然而,布朗德并不是如从前的学者所肯定的正面形象,而是一个存在问题的形象,同时也是被剧作家本人所否定的形象。从对布朗德家庭伦理关系、社会伦理关系与宗教伦理关系的分析入手,可以说明他在本质上是一个无爱的人,既无小爱也无大爱。布朗德心中所谓的“上帝”就是他自己,就是“全有或者全无”哲学的影子。布朗德的形象,正体现了易卜生本人内心世界存在的矛盾性。

布朗德;全有或全无;上帝;矛盾性

五幕剧《布朗德》是易卜生早期创作的十部诗剧之一,也是易卜生一生中最重要的作品之一。有关专家指出,《布朗德》是根据同名史诗改编的,史诗包括《致与我同罪者》、《进入中年》、《越过高山》、《教堂之路》与《教堂》。而在1865年1月,易卜生将自己的史诗与罗马圣彼得大教堂联系起来,拟“建造一座精神上的大教堂”,于是创作了这部诗剧。①有的专家认为《布朗德》是易卜生早期人格的一半,《培尔·金特》是另一半,如果将两者合起来,就是一个完整的易卜生:因为它们完整地体现了“易卜生式的自我主义”②。所谓“易卜生式的自我主义”,也就是中外学者所公认的“易卜生主义”,它对易卜生的早期诗剧以及其整个戏剧创作都产生了巨大而深远的影响。

布朗德虽然是早期易卜生自我人生的一种缩影,但这种自我主义是一种悲剧而不是喜剧。不论易卜生自己如何看待布朗德这个形象(也许他十分赞同与欣赏其身上所体现的“全有或者全无”的人格),剧中所展现与描写的布朗德,并不是一个十全十美的形象,甚至也不是一个值得今天的我们认可与肯定的人物。布朗德的一生曲曲折折、丰富多姿,表面上看起来是一个积极向上、富于热情、富于理想的人物,最终却走向了毁灭,成为一个悲剧。布朗德的一生可以说是一种自我毁灭的悲剧。他看不起他所生活的那个时代现有的宗教及其所主张的“上帝”。可是他并没有能够建立起一种新的宗教,其主张与一生的追求也没有能够给别的人包括他的亲人们带来真正的幸福。为什么会是如此呢?因为布朗德身上所缺少的正是基督教所宣扬的爱,其悲剧正是一种无爱的人生悲剧。布朗德的人生悲剧是如何造成的?这样的悲剧说明了什么问题?布朗德与作家易卜生的真实关系是什么?这是需要我们进一步思考的问题。笔者认为,布朗德的悲剧正是一个极端个人主义者的悲剧,是与那个时代与宗教有关的一种悲剧,一种因为无爱而产生的伦理悲剧。

一、以布朗德为中心:无爱的家庭伦理关系

《布朗德》描写了易卜生所在年代,即19世纪中期发生在挪威西海岸峡湾地带的一个故事。主人公布朗德是一个年轻的牧师。他为了自己理想中的“上帝”而到处布道,虽然也有勇气、有思想,为了“上帝”的事业得到发展有很强的献身精神,但是,他坚持的却是一种具有极端主义倾向的“全有或者全无”的哲学思想以及在此基础上所形成的为许多人所不能接受的人生态度。从剧中我们可以看到,他心目中的“上帝”至高无上、十分威严。这不仅是对自己的要求,也是他对世界上所有人与所有事提出的要求。因此,在他的一生中,往往以自我所特有的方式,酿成了许多的悲剧。包括他的妻子阿格奈斯、母亲、儿子的相继死亡;其他许多人也因此而受到他的迷惑甚至牵连。比如那个吉普赛少女葛德也被大雪与冰川所掩埋,并且消失得了无痕迹。最可悲的是他自己也未能幸免,在人生的最后时刻走向了毁灭,终于结束了他那曲折起伏的一生。布朗德曾经有溺爱自己的母亲,而他却并不爱母亲;曾经有深爱自己的妻子,而他却以相当严厉的态度对待她,以致于让她过早离开人世;曾经有爱自己的儿子,可是为了自我心目中所谓的“上帝”,却并不关心幼小的儿子,以致于也让他在还不谙人事的时候就可怜地离开人世。因此,布朗德自己终于落得一个孤家寡人的下场。在这部诗剧里,布朗德无疑是最重要、最核心的人物,其他人物与他所构成的正是种种复杂的伦理关系。剧本的每一幕都以他为主要角色,进而设置故事情节与组织人物关系。正是因此全剧发生了惊心动魄的故事和让人惊呼不已的戏剧场景,取得了让观众甚至也是让剧作家自己也意想不到的戏剧效果。全剧以布朗德为中心,展开所有的故事情节与人物关系,也正是在这种故事情节与人物关系中,复杂的主题与深刻的思想才得到了完整而充分的表现。如果离开了对布朗德的描写,其他人物的价值就无从体现;所谓的宗教主题与精神探索的主题,也不可能存在。在剧作所有的人物关系中,以布朗德为核心的许多人物与他之间所构成的,其实都是一种伦理关系,并且是一种相当复杂的伦理关系。笔者认为,其伦理关系的核心就是两个字:无爱。

最为重要的就是无爱的家庭伦理关系。与布朗德关系最为密切的人物自然是他的家人:妻子阿格奈斯、母亲与儿子。在布朗德与妻子阿格奈斯的关系里,阿格奈斯对他可以说是有爱的,许多时候甚至是倾心相许的。阿格奈斯最初是布朗德从前的同学艾伊纳的女友。他们在新婚旅行的时候,在高原的路上无意中遇到了布朗德。此时的布朗德并没有给她留下十分深刻的印象。后来,在疾风暴雨的峡湾地区,布朗德不顾暴风雨的威力,坚持即使只有一个人也要去为海那边的男子布施,许多当事人都为此而感动。正是有感于他的勇敢,也因布朗德对自我浪漫理想不着边际的陈述,让阿格奈斯的心灵受到震动,从而跟随布朗德去到了海的那边。一路上他们经受了暴风雨的考验,在个人的情感上也得到了历练,这让她对刚认识的布朗德产生了好感与爱意。最后,她终于离开了自己的男友艾伊纳而投向了布朗德的怀抱。这是一个十分让人不可理解的“情变”:阿格奈斯抛弃了原来的新婚男友,而投入了一个疯疯癫癫的浪漫主义者的怀抱,并开始了自我人生的重大转折。这并不是走向新生与喜剧的转折,而是一个走向悲剧的转折。我们不得不承认,阿格奈斯是一个了不起的时代女性。她不仅追随布朗德来到高寒的北方,过着物质上非常贫困而精神上也并不富有的生活,并且为此作出了极大的自我牺牲。她不仅失去了自己的个性、个人生活的独立性,并且向“上帝”奉献了自己可爱的儿子;最后,连自己宝贵的生命,也都为“上帝”献上了。其实,阿格奈斯连布朗德所说的“上帝”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阿格奈斯最终得到了什么呢?其实她什么也没有得到。在追随布朗德的过程中,她始终是非常盲目的,她并不清楚她要追求的是什么、她要得到的与可以得到的是什么。在家庭生活中,一切都是由布朗德一个人说了算,并由此给她的精神造成了重大伤害与打击。她时时感到了种种失望,对于布朗德所说的“上帝”,她也多次以不敢肯定的口气表示过怀疑,就是在这种将信将疑中,悲惨地离开了人世。所以,只有布朗德在眼前的时候她才显得快活一点,好像才有了精神支柱;一旦他不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她往往就六神无主,精神生活十分空虚。直到离开人世,也没有自己的真正信仰。因为她并不知道上帝为何物、上帝在哪里。可以说她正是在一种极端的怀疑与恐惧中,悲惨地离开了人世。为什么会如此呢?从表面上看来,布朗德并不是一点都不爱她,似乎他也曾经是一个有情之人。可是,由于布朗德只相信自己心中的上帝,明确表示不相信世俗的上帝,加上他是一个极端的个人主义者,因此,他对于阿格奈斯的爱是相当保守、也是相当有限的。正如剧中阿格奈斯所言,布朗德为人处事过于“残酷”:“布朗德,我常常担心你的行事。你像上帝的剑一样发出烈焰。”③他对于世间的人情事故并没有多少真正的了解,妻子对自己的一片苦心他似乎从无回应;而他对于妻子的要求,却过于苛刻、过于高严。许多时候当阿格奈斯自己都受不了的时候,他还是一点妥协的言辞、一句好听的话都没有;相反其种种表现只能说明自己是一个标准的无情者。可以这样说,阿格奈斯从布朗德那里从来没有得到过什么,包括真正的爱情,甚至是同情。最后,当她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布朗德似乎并没有为她布施,而只有一些空洞无物的言辞而已。从整个剧情来看,布朗德对爱他一生、为他奉献了自己的“所有”的妻子阿格奈斯,始终是非常冷漠、无情的。一个宗教人士、一个以爱心为根本的传道者,为什么会如此呢?也许,他将妻子当成自己的私有,奉献给“上帝”了;也许,他从一开始就不爱阿格奈斯,而只是将她当作“上帝”的一个礼品。剧中的主人公布朗德是一个无爱的人,一个为了一己私心而无情的人,一个没有生活情趣的人,一个没有真正的家庭生活的人。所以,他是如此无情地对待自己的妻子和儿子。

布朗德与亲生儿子之间的关系,也构成为一种很有意思的伦理关系。为了布朗德所谓的事业,阿格奈斯同他一起来到了北方高寒地带居住,并在那里生下了他们的宝宝。照理说,儿子正是他们爱情的见证和生命的延续。可是,布朗德对儿子却没有特别深厚的感情。他很少关心儿子的成长,甚至不关心儿子的生命。即使当阿格奈斯提醒他孩子可能会失去的时候,他也好像无动于衷。因此,阿格奈斯不满地说,布朗德的心肠真是太硬了。他对阿格奈斯的此种说法,也没有太在意。后来,小孩子果然离开了他们,去到了教堂那冷冰冰的地下。此后,如果阿格奈斯想念自己的儿子,布朗德往往显得很不耐烦,总是要求她不要太过如此,并说心中的“上帝”才是最重要的;为了“上帝”而失去自己的儿子,似乎也不成其为一个很大的问题。这样的态度,表明那个孩子似乎并不是他亲生的儿子,与他没有关系。阿格奈斯为了不再伤心,要布朗德不要再提及教堂的墓地;可是作为男人的布朗德,却偏要屡屡提及,终于让阿格奈斯受到极大的剌激。由此可见,布朗德是一个多么无情的人。阿格奈斯在圣诞节的晚上,因想念自己的儿子而要将百叶窗子拉起来,甚至只要求开一条缝,以便让小孩子来到时可以见母亲一面。布朗德对此却是无情地加以拒绝,并恶狠狠地关闭了那扇小窗子。当那个抱着小孩子的吉普赛女人来到,要求阿格奈斯将小孩衣服取来为她自己的小孩子穿上的时候,布朗德表现得很不友好;阿格奈斯当然舍不得儿子穿过的衣服,不愿意给那个女人,布朗德却毫不留情地要她全部给出。当得知阿格奈斯最后还是留了一顶小帽子的时候,布朗德十分不满,无情地抢过来,送给了那个女人。对布朗德的种种表现,阿格奈斯自然是十分失望,甚至绝望。布朗德作为一个男人,作为一个牧师,对自己的儿子却如此无情,对妻子如此无情。如果说布朗德在开始的时候对阿格奈斯还是有一点感情,那么他对自己的儿子始终是没有感情;对后来的阿格奈斯,更是如此地无情无义。所以我们说,为了自己心中所谓的“上帝”,布朗德不仅放弃了自己的妻子,也送上了自己的儿子。

那么,对生他养他的母亲大人又如何呢?剧中的母亲是一个具有特殊意义的形象,很有内涵、很有深意。为了布朗德的前途她年轻守节,并且因为遗产而积累了巨大财富;可是,由于自己的生活习惯,她至死也不愿意放弃这笔财产。这就与布朗德“全有或全无”的哲学发生了冲突。从剧中可以看出,从布朗德小的时候开始,母亲对他是喜爱有加的;可是,布朗德对此并不买账。母亲曾经大声地骂布朗德不成器,批评他身上存在的偏激思想,要他好好改正以便上进。这正是爱他的表现。母亲虽然骂布朗德,但还是多次表示所有的家产都是他的;可是,布朗德对此并不领情。在以后的布道生涯里,布朗德不仅很少去看望自己的母亲,也很少与自己的母亲联系,甚至许多时候连一句问候的话都没有。最令人不可理解的是:母亲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多次托人带信来要他回去看一看。布朗德不仅没有回去,反而多次要人给他母亲带信,说只有当她同意将全部的财产交出来时,他才会回去给她临终的安慰。当那个带信人又回来说明母亲没有明确表示的时候,布朗德真的就再没有回到母亲身边,让自己的母亲在悲痛中绝望地离开了人世。由此可见,布朗德对于母亲连最起码的道义与亲情也没有。一些学者认可布朗德形象的合理性与正义性,笔者始终表示怀疑。不能因为有学者认为他就是一半的易卜生,我们就一定要加以认可;不能认为他有对于宗教的热情,就一定是一个正面人物。

二、以布朗德为中心:无爱的社会伦理关系

《布朗德》中不仅存在无爱的家庭伦理关系,并且同时存在一种无爱的社会伦理关系。集中体现在布朗德与艾伊纳、乡长、校长之间的陌生而冷漠的关系上。这些社会伦理关系,也是以布朗德为中心而构成的。

布朗德与艾伊纳本来是同学,后者一直对他表示少有的亲切与热情;可是布朗德对艾伊纳却始终没有表现出同学之情,不论是在故事开始还是故事结束的时候。艾伊纳与阿格奈斯本来是一对深有感情的新婚夫妻,在故事一开始的时候,他们正处于新婚燕尔中,正像一对要飞向远方的燕子那样的欢快。艾伊纳是这样描述自己的心情的:“不过我们首先得翻过这些山峰,然后下到西边峡湾的小河,再跨上神话中的骏马,风驰电掣般地赶赴家里的婚宴,再像天鹅成对飞翔一样,双双去到那阳光灿烂的南方。”④阿格奈斯由于自己的不成熟与富于想象的气质,通过一段时间的考虑,选择了布朗德并与他发生感情。在这个事件里,表面上与布朗德没有多大的关系,如果说有问题的话也并不是他一个人的责任。然而,当阿格奈斯表示要追随他的时候,作为艾伊纳同学的布朗德,却丝毫没有表现出一点不安,好像阿格奈斯与艾伊纳从前不存在任何关系一样。在整个过程中,布朗德一点愧疚之情也没有表现出来。还在他与艾伊纳见面的时候,就居然与艾伊纳争论起了“上帝”的问题,从不顾及艾伊纳女友的面子。为什么呢?也许是为了那个漂亮的女人而要与艾伊纳在面子上一争高下,只是他并没有明说或者没有意识到而已。艾伊纳并不是一个基督教徒,他只是一个画家,对于宗教没有什么研究。布朗德则以自己对“上帝”的理解,批评与讥讽当时挪威社会里存在的世俗“上帝”观念。由此看来,布朗德的内心的确是存在一种对当时的社会现实和现存宗教体制的不满。可是,这种激烈争论的本身并不只是对同学的不友好,更糟糕的是他以十分生硬的方式将自我主义的观点强加于人,表现出少有的横蛮与粗俗。因此,我们说在与同学艾伊纳所构成的伦理关系里,布朗德其实是失分的。因为他一与同学见面,当着别人女友的面,就无情地展开那种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争论,有失一个牧师的水准,让自己在一开始的时候失去了本来应当有的道德力量。因此,布朗德不仅对于自己的家人没有爱,对于自己的同学也没有感情,更没有所谓的“大爱”。因此,他与艾伊纳构成的是一种无爱的伦理关系。

布朗德与乡长、校长之间也存在密切的伦理关系。他时不时地与当地的乡长发生重要争论,并且在争论的时候总是表现得粗暴与无礼。有的时候显得十分偏激,没有表现出对于上级或者同事的起码的友好态度。在别人看来,一点也不可接受。作为公职人员的乡长,自然是多半从现实的层面来考虑当地经济与社会发展中的一些问题,要求作为牧师的布朗德的宗教布道活动要有利于社会的稳定、经济的发展。对一个地方的主要官员来说,这样的选择与要求是无可指责的。然而,在整个的戏剧情节与人物故事里,布朗德对于乡长以及当地的校长的态度是很不友好的,有时表现出来的简直就是一种敌对情绪。布朗德总是认为他们所相信的上帝过于世俗,他们那样从世俗的角度来理解“上帝”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因此,世界上所有的人都要相信他所说的“上帝”。因为只有那个“上帝”才是真实可靠的,才是青春与热血的“上帝”。这样的“上帝”才能拯救这个世界。人们只有相信他那个“上帝”,才会有机会进入天国。正是因此,在最后当他率领众多教民走向北方冰雪地带,要去寻求自己心目中“冰教堂”的时候,他是那样地义无反顾,好像他就是这个世界的救星、民族的代表、宗教的领袖。那个时候,他由于受到一些不明真相的人的拥戴,自始至终表现得勇敢与坚定。在他看来,只是差一点点,其理想就完全实现了。可是,他并没有取得对于整个事件的主动权,乡长与校长等世俗的力量打碎了他的理想。布朗德的宗教方案不切实际,他对于当地的民众的精神世界也并不了解,所以他最后失败了。民众最大的愿望是要求得生存与发展。当明白了事情的真相以后,那些教民回到了原来的地方,显示出社会正义力量的强大。只有那个疯姑娘葛德与布朗德来到“冰教堂”,可惜被一只老鹰引进了末途;葛德在无意之中的一枪,断送了自己的生命。自然,剧中的乡长与校长也并不是什么社会支柱;相反,他们只是典型的世侩主义者,是那个动乱的社会里比较圆滑与世故的人物。乡长与校长等人物形象,表现了剧作家对于当时社会可恶一面的批判:乡长是一个典型的功利主义者,他本来就没有什么真正的信仰;他相信“上帝”只是表面上的,在他心中没有“上帝”,他自己也曾经明确地讲过。他与布朗德之间时时发生的争论,其本质是理想与现实的争论、虚空的“上帝”与眼前的“上帝”的争论,在他们两人之间,界线是相当分明的。剧中的校长与乡长是同类型的人物。他们与布朗德之间的对话,表明在他们那里是没有什么人格与社会正义的。从剧中我们可以看到,校长与管事之间的对话、乡长与校长之间的对话,都很有意思,表明与布朗德追求纯粹的精神与虚空的宗教有很大的区别。他们是讲求实际的一群。但从布朗德与他们的关系而论,也表现出布朗德对于世俗的不满情绪。就连对那个作为他向导的农民,他也是相当尖刻的:“回家去吧。你活着跟死了差不多。你不认识上帝,上帝也不认识你。”⑤对一个本来不认识的农民向导,如此生硬无情,在他身上哪里还有什么爱可言呢?

易卜生通过布朗德与当时的社会头面人物之间发生的种种伦理关系,批评了当时社会的虚伪以及在此情形下所产生的伦理与道德观念的可笑;同时,也借此表现了布朗德所追求的“上帝”是多么地不切实际。布朗德的“上帝”虽然崇高,他对人生理想的追求也并非毫无意义,他也是一个具有勇敢气质与坚定品格的人,不是一个真正的坏人与恶人;但是,他的所作所为所造成的结果,却只能是悲剧性的。这说明什么问题呢?作家的审美理想与审美意识是不是在此可以得到另一种解读呢?易卜生将布朗德放在复杂的社会伦理关系里进行描写,将其进行了非常认真地考量,说明他一生对所谓“上帝”的追求是不现实的,也是非常可笑的。布朗德身上所拥有的那种不断地追求、无所畏惧的勇气自然是可贵的,可是那有什么实际的意义呢?产生了什么实际的效果呢?

三、以“上帝”为偶像:无爱的宗教伦理关系

布朗德与与他同属于一类的宗教人士也总是发生着种种争执与矛盾。那个教区的副主教算是他的上司,可是他并不服从管理,而总是喜欢各自为政、各行其是。由于布朗德是一个以布道救赎为职责的宗教人士,当地所有的教民本当是其服务对象。可是,他除了在西部的峡湾急风暴雨中为那个杀死自己小孩子的男子布道外,似乎没有多少实际的宗教活动。因此,当地的乡长、校长与副主教等对他是不太满意的,教民们对他也是不太满意的。从整个剧本来看,布朗德似乎并不是一个尽职尽责的传教士,当地真正信服他的教民们也不是很多。因为他心中的“上帝”,与那个社会里大多数人所相信的“上帝”并不是一回事。因此,要别人相信他自己的宗教信仰,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布朗德时时在追求“上帝”,可是那只是他心中的“上帝”,并不是整个社会与民众的“上帝”;并且,他总是将自己心中的“上帝”与世俗的“上帝”对立起来,并以此反对别人的“上帝”,而只认可自我心中的“上帝”。因此,布朗德心中的“上帝”与世俗社会的“上帝”(基督教基本教义中所主张的“上帝”)是存在冲突的。布朗德自己也明确表示,自我心中的“上帝”与那个社会的“上帝”是格格不入的。那么,谁才是真正的“上帝”?究竟谁的手里掌握着真理?也许,布朗德心中的“上帝”表明了他作为极端的个人主义者对于真理的追求,但是这样的“上帝”对于社会又有什么用呢?又有谁能相信他心中的“上帝”的真实性与权威性呢?从表面上看来,阿格奈斯虽然一直相信布朗德所说的“上帝”,可是也时时发出种种疑问,并且正是在这种高度的迷惑中离开了这个世界。她自己也并不知道到底是到天堂还是下地狱?从剧中的具体描写来看,就是作为传教士的布朗德本人,似乎也并不相信他的妻子、母亲与儿子,真的是在死后进入了天堂。这就表明易卜生对于当时的宗教或者布朗德心目中的“上帝”发出了一种莫大的讽剌。因此,布朗德自己与所谓的“上帝”之间发生了不和谐的问题,究竟是布朗德出了问题,还是“上帝”出了问题?也许问题在于布朗德自己对于“上帝”的理解,在于其心目中“上帝”的虚幻性与不真实性。

在基督教伦理里,人人心中相信“上帝”,另一个世界是存在的:做了好事就可以进入天国,做了坏事就要下地狱。可是,布朗德要人们不要相信这样的“上帝”,只是要求人们相信他心目中的“上帝”。为了寻求心中的“上帝”,他不惜得罪当时社会上许许多多的人,并与他们之间产生严重的冲突。他的所作所为在许多时候具有一种冒险的性质:他不听农民向导的劝导一直往前走;他不顾自己的妻子与弱小儿子的生死,坚持来到北方的高寒地带;特别是最后他率领众多的教民向不能生存的山上进发寻找所谓的“冰教堂”。这些行为对世俗社会是一个绝对的打击,对于其他教民也是一种重大的冲击。所以,当地的政府与宗教人士对此十分恼怒,要采取断然措施。布朗德是做了好事,还是做了坏事?是以好事为主,还是以坏事为主?我们似乎很难回答。布朗德并不是一个坏人。从本性来讲,他是一个有理想、有追求的人,并且对于自己所谓的“上帝”有绝对的虔诚;可是,由于他对于上帝的理解只停留于理论上,自我又是一个极端的个人主义者,因此才造成了严重的人生与社会悲剧。如果他只是一个宗教学家、一个诗人,没有机会采取实际影响社会的行动,对于社会就不会产生那么严重的危害。他对于“上帝”的理解并不符合传统的宗教伦理观念,但他却有着自我的宗教理念。他心目中的“上帝”肯定是美的也是善的,然而与世俗的“上帝”存在严重的冲突,因此才造成种种悲剧的不断发生。其实,他心目中的“上帝”也就是他自己,是他自我的“影子”而已。“影子上帝”与基督教社会中的“上帝”于是产生了伦理的冲突。

他是不是真的爱“上帝”呢?从表面上看来他的确是在追求“上帝”,可是他追求的到底是“上帝”,还是只是一种极端的“自我”?剧中并没有明确地说明。不过,易卜生自己的说法说明此剧的创作动机就是为了表达个人意志的重要性:“布朗德就是我一生中最好时光的自己;这样说是正确的,正如同说我通过自我解剖找到了培尔·金特的许多特征是正确的一样……”⑥可见,布朗德与易卜生本人是有密切关系的。布朗德与早期的易卜生是精神兄弟,布朗德就是其精神投射。布朗德所追求的“上帝”并不是世俗所谓的“上帝”,而只是一种个人主义的精神,就是一种“全有或者全无”的哲学。因此,布朗德在宗教信仰上也是无爱的,因为他不爱众人,自然谈不上有一个真正的“上帝”存在。为什么一个口口声声相信“上帝”的人,最终却被“上帝”所抛弃?因为“上帝”只是作为一种“偶像”在他的心中存在,并非一种实有性的存在,也没有在人们的信念里生存与发展。所以,我们说布朗德的悲剧正是以“上帝”为偶像而产生的悲剧。从宗教伦理这个层面而言,布朗德也是孤立而寂寞的,他的伦理悲剧也就由此而来。其一生的命运也只能是如此。无论如何,不会有更好的结局。为什么易卜生说布朗德正是“最好时光的自己”,而在剧本的结尾又让布朗德走向死亡的深渊呢?这就是易卜生的矛盾:他认同“全有或者全无”的个人主义的哲学观,可是他同时又发现极度的个人主义是没有出路的。

四、伦理悲剧的根源:解读三个“教堂”意象

《布朗德》的主题无疑是对于宗教真理的探索,即“上帝”存在还是不存在?“上帝”存在于何处?“上帝”的意义何在?“上帝”能不能解决人世间的问题?其实,这也许正是易卜生当时正在思考的问题。根据剧本中的描写,当时挪威的社会存在多种多样的问题:一方面是饥荒和瘟疫、经济不活跃、社会不稳定;一方面是教民们似乎都有某种宗教信仰,在固定的时间里都有人做礼拜。但是,宗教是不是能够解决实际的社会问题呢?剧作家易卜生似乎是持一种怀疑的态度。因为在他看来,不论是何种宗教只能解决人们在精神上存在的问题,即信仰的问题,而不能解决物质生产与经济发展的问题。剧中对于当时社会问题的描写,也许正是由此而来。正是因此,布朗德才主张要建立一个新的“上帝”,要人们信奉那个青春的“上帝”,而放弃已经是“老爷爷”的“上帝”。如果我们抛开他所主张的“上帝”的真实性不谈,对人人相信的“上帝”却有着自己的理解甚至新的追求,毕竟也表明自己对社会现实问题的思考,体现了对当时宗教的批判。那么,为什么剧作家在剧中展示的种种情景,不论是整个社会情况还是民众的精神形态,又多半是负面的呢?为什么布朗德最后走向了悲剧性的结局呢?

首先,从剧中对当时社会上宗教信仰情形的讲述,我们可以看出19世纪的挪威社会在物质上不能满足人民群众基本的生活需要,在精神上也没有多少人真正相信“上帝”。因此,布朗德只要一讲“上帝”,以他那并不寻常的口才,就让许多人跟着他远走北方,要求去建立真正的教堂,寻求真正的“上帝”。正是在这里,表明了易卜生的社会批判眼光与宗教批判精神。当时许多人对社会与政府不满,人们并不是从根本上相信“上帝”。因为他们虽然信教,许多重大的问题同样还是不断地发生了。所以,不论是当地的乡长还是校长,不论是副主教还是主教,在剧中都并非正面人物,只是作为讽讥对象而出现的。布朗德要求人们要有自己的宗教信仰,但许多人其实并没有真正的信仰。所有的人物关系都是因宗教问题而产生的。当时的许多人是教民,但并不表明每一个人都有真正的宗教信仰。从乡长与校长的话语里,可以看出他们并不真正相信“上帝”;从副主教等神职人员与布朗德的对话中,也可以看出宗教的虚伪性。他们认为是国家与人民需要宗教,宗教却并不能独立存在。因此他们并不相信宗教可以解决挪威社会的问题。这正是布朗德抛弃老爷爷的“上帝”而要自己创立新宗教的起因,因而也构成了其悲剧产生的基本条件。如果那里的人们都信教,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生存本身并没有问题,那布朗德也许就不会追求自我的“上帝”,总是要与世俗社会进行抗争;即使他树立了自我“上帝”的形象,也不会有多少人相信而跟着他走向北方无人地带。因此,布朗德的悲剧正是挪威社会的悲剧,也是那个社会里的人们并非真正相信宗教的悲剧。自然,这首先是他个人主义的“全有或者全无”哲学思想所造成的悲剧。布朗德正是那个挪威社会的产物,正是那个所谓的宗教时代的产物。

其次,老是不断地追求心中的“上帝”,才最终造成了人生的悲剧。剧作在一开始的时候,布朗德是一个勇于追求的青年人。在高原上的雪野中,那个农民向导与他的儿子劝他不要再往前走了,说如果再往前走的话,有可能在一瞬之间葬身冰谷,失去生命;可是,布朗德好像没有听见他们的话一样,还是要往前走,从夜晚走到了早晨。在高山峡湾里,当听说海那边有一个男人因为在情急之中杀了自己小孩而自杀,而在进入另一个世界灵魂不得安宁时,他不顾风暴将起,自驾小船去到那边,担起了一个传教士的使命。然而,自从他与阿格奈斯组成家庭以后,一个又一个不幸降临在了他的身上:先是小孩子离世,后是自己的母亲离世,再就是阿格奈斯离世。最后,他自己奔向高山上寻找传说中的“冰教堂”,那个无辜的少女葛德,连同他自己一同因为雪崩而失去了生命。正是因此,布朗德的一生才是悲剧而不是喜剧。在布朗德的身上,是寄寓了作家的审美理想与道德倾向的。那么,我们如果要问这样的悲剧是如何发生的呢?主要还是由布朗德本人对于“上帝”理想主义的追求所产生的。如果他没有这样的追求,就不会发生如此重大的悲剧。布朗德真的相信“上帝”吗?他的一生是与“上帝”相伴吗?他在雪崩中见到了他相信的“上帝”吗?我想他并没有见到他心目中的“上帝”,最后他是不是真正相信“上帝”,也很难说。在这个过程中,他那种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极端“自我主义”思想发生着巨大的作用,那种“全有或者全无”的哲学思想一直在他身上作怪。最后,布朗德真的是到达了“全无”的境界(与他相关的什么东西都消失了);但是在他看来,也许是实现了自己的“全有”的理想。

在布朗德的一生中,与他发生关系的有三座教堂:老教堂、新教堂和冰教堂。其实,正是这三座教堂引导他走向了人生的深渊,因为其悲剧的道路正由这三座教堂所构成的。为什么这样说呢?自从他与阿格奈斯相遇之后,为了追求自己心中的“上帝”,他们来到了北方的高原地带,住在那个高山峡谷边的石屋子里,那里不仅没有阳光,并且相当潮湿,生活环境非常差。如果他们离开那里去到南方温暖的海滨,他们的儿子不至于死去,阿格奈斯也不会如此快地离开人世。所以,这所石屋其实也就是他心中的教堂。不然他为什么不愿意离开那里呢?有一次他已经答应阿格奈斯要离开了,为了他们的儿子能够生存下来;可是布朗德转念一想,又不同意离开,让阿格奈斯感到非常失望。当阿格奈斯离开人世以后,布朗德才不得不来到人们生活的谷地。在那里有一座旧的教堂。多少年来,当地的教民们也正是在那里做礼拜,受到“上帝”的洗礼,而希望死后进入到理想的天国。布朗德得到了母亲的全部遗产后将它们捐献出来,在那个旧教堂的基础上建起了一座更加宏伟的教堂。当新的教堂建起来,布朗德又认为这座教堂并没有多大的意义,因为这并不是最宏伟的教堂,更不是他心目中的教堂。他认为最宏伟的教堂应当是高山上的“冰教堂”。所谓的“冰教堂”,是当地民间传说中的一个教堂,许多人只是听说过而没有见过,他自己也没有见过,因为那里人迹罕至,人类无法生存。正是因为种种不满情绪在他身上弥漫,在新教堂落成庆典的时候,布朗德向广大教民们发表了一通演讲,鼓动教民们与他一起去寻找高山之上的“冰教堂”。终于,布朗德与葛德一起,葬身于冰雪巨谷里,永远地消逝于人世,也永远与他的“冰教堂”在一起。布朗德身上这种追求真理的勇气无疑是可贵的,正如专家所指出的那样:“他在新教堂的门口向教民布道,宣称教堂不属于任何教派,应该使之成为‘生活的教堂’,向高处寻求伟大的真理,把一切献给‘创世者’。”⑦但是,布朗德最终寻求到了什么呢?“生活的教堂”又在哪里呢?

如果在自己的儿子死后醒悟,布朗德不至于失去妻子;如果在母亲离世之后醒悟,布朗德不至于失去妻子;如果在妻子离世之后醒悟,布朗德不至于失去自己的生命。他拆掉旧教堂而修建新教堂,可是却并不珍惜,异想天开地要去寻求传说中的“冰教堂”,认为自己的“上帝”就居住在那里。正是这样的过程造成了他的人生悲剧;如果他不再追求“冰教堂”,自我的生命也不至于会失去,那个吉普赛女子葛德也不会无辜地死去。其实,这样的结尾才是全剧的最高潮。所以,真正的悲剧产生于布朗德对于自我的追求,产生于他对自我的不满足,产生于他自我主义思想的极度膨胀,产生于他对当时挪威社会的无知与对自然界的无知。虽然我们认可他身上一往无前的精神,追求真理与上帝的勇气;但是,如果我们要问真正的“上帝”在哪里呢?在他身上所体现出来的“自我主义”有什么意义呢?我想,布朗德主要的意义是体现在对于一种哲学观念的探索。我们知道,易卜生在哲学上间接地受到过谢林《论自然界的哲学》的影响,他与谢林一样认为“个人主义是世界的法则,然而,高度肯定个性的重要,就是‘自愿’牺牲利己主义,是为了恢复人的原始单位的行为”⑧。易卜生与谢林一样高度认同个人主义意志的重要性,并且将其提高到恢复人类的“原始因素”的高度,以此来抵抗所谓的“文明社会”。布朗德身上的“全有与全无“的哲学,正是一种极端个人主义的体现。这种个人主义的思想与易卜生本人的性格也是密切相关的,可以说布朗德的性格在很大程度上来自于剧作家本人,这也是他说布朗德是“最好时光的自己”的原因。正如有的学者所指出的那样:“有时,他发作了如高山人的暴怒,或在他的骄傲受到损害时,他就变成那个‘疯狂的挪威人’了。于是他什么事都会干得出来。”⑨因此,我们说易卜生表现的并不是什么“上帝”,“上帝”只是一种“个人主义”的自我影子。他要探索的是一种个人主义哲学的可行性,以布朗德的悲剧而作出了否定性的结论。从剧中的描写来看,三座教堂其实都是虚无的,因为它们都已经不复存在;就是那座新的教堂,也因为没有人而失去了其意义。“上帝”在哪里?“上帝”并不存在,只有“自我”的“上帝”存在。

《布朗德》是一出无爱的伦理悲剧,他对于家庭成员没有爱,他对于与他发生关系的社会成员没有爱,他对于与他同类的宗教人士也没有爱,那么他的一生还有什么意义呢?为什么在他身上没有爱呢?为什么一个宗教人士却并不主张爱,却总是追求其实是自我主义的“上帝”呢?易卜生在给他的好友的信中这样说过:“我首先希望你具有真正强烈的自我主义,这种自我主义一定会促使你把同你自己有关的东西看成是唯一有价值和重要的东西,而把其他一切当作是不存在的东西。”⑩自我主义是没有他者的,或者说是排斥他者的,一切都是以“自我”为中心,“自我”之外的其他任何东西都是不存在的,在自我主义者那里是没有“爱”的地位的。同时,布朗德对于宗教的理解是不准确的,对于“上帝”的追求是不现实的。三重虚无的教堂正是其伦理悲剧的根源。

注 释:

①②⑦ 王忠祥:《布朗德·题记》,《易卜生文集》第三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95年版,第145,145,146页。

③④⑤ 《布朗德》,《易卜生文集》第三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95年版,第198,156,150页。

⑥ 杰尔·查文著,李相崇等译:《易卜生论》,作家出版社1956年版,第23页。

⑧ 勒孔特·普鲁佐尔:《布朗德》法译本序,见高中甫编选:《易卜生评论集》,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82年版,第250页。

⑨ 布莱德鲁克:《诗人易卜生》,见高中甫编选:《易卜生评论集》,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82年版,第300页。

⑩ 《致勃兰兑斯信》,见高中甫编选:《易卜生评论集》,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82年版,第356页。

【责任编辑:赵小华,王建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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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5455(2010)03-0070-08

2010-04-20

邹建军(1963—),男,四川威远人,文学博士,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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