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小冬
(北京师范大学外国语言文学学院,北京100089;华南师范大学外国语言文化学院,广东广州510631)
阴影斑驳的“天真”之境
——试析布莱克《天真之歌》中“天真”的多重性
郑小冬
(北京师范大学外国语言文学学院,北京100089;华南师范大学外国语言文化学院,广东广州510631)
威廉·布莱克的《天真之歌》通常被单一地解读为“天真”的颂歌或哀歌。而实际上,文本所呈现的却是一种具有多重性的“天真”。这种多重性既囊括了诗人所描摹的“天真”之境的多层意义,又隐含着诗人对待“天真”的矛盾态度,折射出布莱克的诗歌文本所具有的开放和活跃的特性。
天真;布莱克;《天真之歌》;救赎;悖论
对于英国诗人威廉·布莱克的诗集《天真之歌》,传统的研究一般把它和《经验之歌》进行对照,在“天真”对立“经验”的框架内来解读诗集里各首诗的意义。甚至有学者认为这两部分诗集的同名诗若不放在一起比照欣赏,其含意就不可能被完全了解[1]。毋庸置疑,这两部诗集体现了“天真”与“经验”状态的对立,况且诗人也通过合集的副标题——“显示人类灵魂的两种对立状态”——明示了表达这种对立的意图。不过,过于强调这种对立,抑或每每将思维禁锢在这种比照的模式里进行研究,往往容易使诗歌的解读进入比较单一、僵化的轨道。如国内关于《天真之歌》的论述基本上就是遵循“天真的颂歌”这一诠释模式。对诗作里存在与此矛盾相悖之处或是视而不见,或是虽有提及,却最终强调“天真”之美的主导性,在维持“美好的天真”这种同一性中牺牲了“天真”内涵的矛盾性或差异性。国外学界虽然对此早有意识,并着力挖掘与“天真”的主导情绪相异的各种因素,但大多不是把差异和矛盾视为例外,便是片面夸大其主导性。如伯尔特认为《天真之歌》里的《夜》、《神圣星期四》和《小男孩迷路了》这些诗越过了“天真”迷人的边界,是一种失败[2]。莱恩斯福德则相反,强调“天真”的“傻”(silliness)和被动性,认为诗集里充满了忧郁、黯淡和告别的意味[3]36-37。这些两极化的解读其实忽视了诗本身充满对立冲突因素的性质。诗,特别是好诗,即使表面上看起来简单和浅显,也一定蕴涵着复杂的内质和多维的层面。正如新批评派的一些批评家所说的那样,诗是不纯的,是由相反相成的各种矛盾因素构成的[4]。而且,这些矛盾对立也并非像他们所主张的那样最后一定趋于调和。诗的审美价值往往在一种多维动态的对立差异中获得。在《天真之歌》中,读者可以看到诗人在描摹美好的“天真”的同时,也展现了它的脆弱和无力,在向往“天真”的美好、坚持重获“天真”的信念时又不时流露出对“天真”的怀疑和否定。这使读者在领会“天真”的单纯和美好的同时,也悟到其另一层复杂的深意,领悟到诗人深沉的思想状态和心理。
“天真”(innocence)原是一个拉丁语词,中世纪时借由法语植入英文,本意是“无害”(in+nocere:“not harming”),引义为“无邪”、“纯真”和“简单”[5]。这些意义通常使人们把它和“纯洁”、“美好”、“自然”联系在一起。当一部诗集以“天真之歌”命名时,通常它所预示的是一幅欢乐无忧和纯真美好的世界图景,布莱克也确实做到了这一点。诗人描摹童心对自然可爱的咏唱(如《春天》),状写孩童在草地上自由地嬉戏(如《荡着回声的草地》),表现和谐与爱的世界(如《保姆的歌》),人与神的相互依恋(如《牧羊人》),用这些诗篇勾勒出一片纯美的天地。这种“天真”之美既因其未浸染尘世喧嚣,也源自其化腐朽为神奇的巨大能量。例如《欢笑的歌》这样写道:
苍翠的树林在笑,一声声欢乐
小溪泛起涟漪,欢笑着流过
轻风同我们喜悦的智慧一起笑
青山也在笑不停,一阵阵喧闹。
草地在笑,笑出了满眼鲜绿,
蝈蝈在笑,笑进了一片欢愉,
玛丽,苏珊,艾米莉她们姊儿仨,
张开可爱的小圆嘴,唱着“哈哈哈”!
树荫下彩羽的鸟儿们送来欢笑,
就像晏小斌所言:“单从财务报表来讲,我们卖给同一个客户的价钱越高,我们的利润也就越高。但我们从不这样去做。当客户咨询时,我们不会问他需要哪款产品,而是问他的产品结构是什么。因为我们只有了解了其产品结构、投资方向,才能提供最合适的产品或解决方案。”
我们的桌上摆满了核桃和樱桃,
来吧,来跟我一起过愉快的生活,
一起唱“哈哈哈”,无比动听的歌。(屠岸译,2006:247)①
诗里孩子在欢唱,原本黯然无光的自然万物也在欢笑跃动,处处洋溢着生命力:欢笑的翠林,笑淌着酒窝的小溪②,喜悦的清风,笑闹的青山……在童心的映照下,庸常的世界焕发出勃勃生机。孩子这时是美的化身,也是美的缔造者。他是弱小的,但又是强大的。他的强大在于其纯与真能超越甚至转化经验世界的平庸和丑陋。在《羔羊》一诗里这种“天真”更是被提升到神性的高度。因此,否认此诗集里存在着对“天真”的赞美并不公允,这种美好动人的“天真”是诗集经久散发着迷人魅力的原因之一。
然而,如前所述,传统的研究往往把这显在的美当成了“天真”的全部,有意无意之中忽略了诗人以不同笔触所描写的脆弱和易受损伤的“天真”。格列科讷指出,在这欢乐之境里,经验的东西不断地潜入,使得吹笛人的笛声从未完全脱离悲伤的旋律[6]。诚如其所言,诗人在不少的诗中都描绘了经验世界的邪恶力量在“天真”的周围潜伏、逼近乃至对它加以侵害。具体而言,这些诗大致可分为三类。第一类诗情绪积极欢快或平和轻柔,但在某个细微处却会出现与之相反或不甚融洽的因素,似乎在表征某种危及“天真”的不祥之兆的存在,譬如《荡着回声的草地》。这是一首由三个诗节组成的短诗。第一诗节展现的是一个明亮的早晨,这是孩童们将在草地上游戏的背景。第二诗节则是健康而知足的老人们慈爱地注视着这些男孩和女孩,回想自己儿时也在此地嬉戏玩闹。第三节是夜晚降临,游戏结束,孩子们围在妈妈周围,渴睡而又满足,“像小鸟归巢”。诗整体上给人一种欢乐与和谐的感觉,但末尾的两句“再不见孩子们游戏,/在越来越暗的草地”却充满了某种“结束”的意味。草地从荡着回声(echoing)到变得越来越暗(darkening),这既是一个具体的自然变化的现象,也是一个极具象征意味的细节。是预示快乐的丧失,还是预示堕落的开始?无论批评家们如何阐释这种变化,“越来越暗”无疑使欢乐和谐的“天真”之境蒙上了忧虑的阴影。类似的细节还可以在《鲜花》和《摇篮歌》里找到。《鲜花》的第一节诗完全欢快活泼,而第二节诗却出现了哀伤和呜咽的红雀,要靠近孩子小小的胸膛寻找安慰。《摇篮歌》里充满着甜蜜的梦、甜美的笑以及睡梦中孩子的可爱和圣洁,然而,床边低吟浅唱的母亲却流着泪。此类细节表面上虽然没有破坏诗的“快乐”、“可爱”和“幸福”的基调,但却包含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暗示,使人感觉威胁“天真”的某种力量正在逼近。第二类诗则通过隐喻和象征明确指向天真的迷失和受伤。《小男孩迷路了》就是这样一曲哀歌。荒野中小男孩凄惨地呼唤着父亲:“父亲,父亲,你上哪儿去?/你别迈这么快的步。/父亲,对你的孩子说话呀,/要不然我会迷了路。”可是等待他的却是:“夜更暗了,父亲不见了,/孩子沾湿了夜露。/深陷进淤泥,孩子在哭泣;/烟雾向四面飘去。”(243)与那欢笑雀跃的童真之态对照起来,小男孩的慌张、无助和哭泣恰成了“天真”迷失的写照。同样,在《梦》里,夜晚迷路的蚂蚁凄惨地叫唤孩子,心碎而迷茫;天使守护着《夜》里的黑暗世界,却仍旧阻挡不了豺狼虎豹捕食羊群。此时,“春天”、“太阳”、“清风”和“草地”构成的光明世界已经被“夜晚”、“黑暗”、“迷雾”和“沼泽”的暗夜王国取代;孩子的“欢笑”、“嬉戏”和“快乐”也变成了“哭泣”、“呜咽”和“悲伤”。经由意象上的变化,诗人把“天真”终将失去的隐忧象征化地表达出来。“天真”在与“经验”的寓言式的遭遇中显示了其脆弱性,在黑暗的经验世界中丧失了它的美和力。第三类诗把“天真”与“经验”的遭遇放入现实情境中,具体表现孩童所遭受的社会压迫和残害,如种族歧视(《小小黑男孩》)、伪善(《神圣星期四》)、剥削(《扫烟囱的孩子》)等。例如,在《小小黑男孩》里,黑小孩为自己的肤色而自卑,因为“英国的孩子有天使般白的肤色:/但我却是黑的,像被剥夺了光彩。”(255)虽然诗里没有出现“哭泣”、“伤心”或“痛苦”的字眼,但男孩天真的表白“我是黑的,可是啊!我灵魂洁白”恰恰说明他在意自己的肤色,纯真的他已被种族歧视的意识形态伤害,原本无邪、单纯的心灵已烙上了痛苦的印记。因为“天真”之境里必然不存在以肤色黑白决定人格优劣的意识,更无需孩子们为自己的纯洁而辩护。《扫烟囱的孩子》开篇便是一个扫烟孩子的自述:“我妈妈死的时候,我还挺小,/我爸爸卖了我,那时候我几乎不会叫,/不会叫‘扫烟,扫烟,扫烟啊,扫!’/我现在扫你们的烟囱,在灰堆里睡觉。”(240)孩子的话语节奏明快、口吻天真,可内容却极其悲惨:丧母、被卖、扫烟。这种天真的口吻与悲惨的命运形成了强劲的张力,凸显出孩子所经受的巨大苦难。经验世界的黑暗成为孩子们真实生活的天地,而原来“玛丽,苏珊,艾米莉”那充满欢歌的无忧天地已经幻化为梦境。当“天真”之境从幸福的居所变成一种逃离痛苦的梦想时,它的纯美似已遥不可及。而当忍受苦难成为解脱痛苦的惟一途径时(“天使说:‘你只要做个好孩子,汤姆,/上帝就做你的父亲,你永远幸福。’”240-241),“天真”就已被“经验”牢牢地箝制住。在经验世界的强大吞噬力面前,它毫无抵抗能力,它的弱小此时被推展至极致。
从欢乐无忧的乐园到黑夜里虚幻的慰藉,诗人所呈现的“天真”之境笼罩着多重阴影。一方面他生动地描绘了“天真”的童趣、欢乐和纯洁,以其高超的诗艺塑造出一种与经验世界形成巨大反差的纯真之美;另一方面他又揭示了“天真”被威胁、被损害的一面,在赞美和向往它的美好时,又似乎强调了它面对经验世界时的脆弱和无力。因此,“无邪”、“纯真”和“简单”的“天真”同时又意味着“易受伤害”或“脆弱”,诗人在对“天真”的肯定中隐含着否定的因素。而无论肯定或否定,“天真”的美与脆弱都和经验的丑与强大对立交织着,“天真”的图景里其实存在着“天真”与“经验”的冲突和角力。
对于诗集里非“欢乐之境”的描写,有些研究者并不否认,但他们认为“天真”是指一种看待世界的视角,诗中有关邪恶和受苦的描写是在“天真”的视角下进行的[7]。也有人认为,“‘天真’并不意味着对社会的不公和邪恶的无意识,天真的根本状态是对生活方式的一种清楚的设想(a clear vision of the ways of life)。对很多孩子和仁慈的成人来说,生活理应如此,也确实可以这样进行。这些顽强的天真之人,无论环境多么恶劣,都保持着精神的活力和视野的清新;他们欢乐而满足,爱着他们的敌人,梦想着一个更好的世界”[8]。概括而言,这两种观点都强调“天真”是指“天真”如何面对经验世界。诚然,遭遇“经验”的“天真”之态是诗人书写的主旨之一,包括其所见闻和经受的罪恶和苦难以及对一个“更好的世界”的向往,但诗人对这种“天真”之态的描写包含了一种更为矛盾和复杂的层面,表现出一种对其既肯定又怀疑的矛盾态度,这主要表现在“天真”的“救赎”这一问题上。
如上节所述,诗人不仅描绘了“天真”的纯美之境,也展现“天真”堕入经验世界的痛苦境遇;但同时他又常常描写失落的“天真”最后得到了拯救。如迷路的小男孩(《小男孩迷路了》)在上帝的指引下回到了母亲的怀抱(《小男孩找到了》),迷路的蚂蚁最后得到了萤火虫的引路(《梦》)。这种“天真”的“美好→失落→救赎”的模式似乎印证了《序诗》里云中孩子聆听吹笛人的笛声和歌声时的情绪变化:他先是“笑”(And he laughing said to me),后是“哭”(So I piped,he wept to hear),最后“欢喜得流泪”(While he wept with joy to hear)。换言之,诗集里“天真”的美使人欢欣,“天真”的受伤和迷失让人悲哀,而对“天真”的拯救则最终令人破涕为笑。但在一些诗中,作者所表现的“救赎”或“救赎”的信念里隐匿着一些与之相悖的因素,使人难以把“救赎”完全视为一种“幸福的结局”。譬如《夜》这首诗。诗共六节。第一节描写夜晚来临,叙述者也如鸟儿归巢一样要寻找庇护之所。第二节伊始叙述者抒发对白日逝去的惆怅:“再见,绿色的田野,欢腾的小树林,/在那里羊群多么开心;/在那里小羊把青草啃”[9]③,这进一步暗示了痛苦和危险的临近。不过随之登场的天使为这危机潜伏的黑夜似乎带来某种福祉:“天使的脚步如此轻盈;/他们暗中洒下祝福……”此时,危险的紧逼看似被阻止了:“他们探望每一个无忧虑的巢,/在那里鸟儿暖和地被蒙盖;/他们拜访每一只野兽的洞穴,/使他们都不会受到伤害……”然而,接下来的第四诗节写道:
正当豺狼虎豹为寻食而嚎叫,
他们站在那里怜悯又哭泣;
多想把它们的饥渴赶跑,
又要把它们和羊群隔离,
但如果它们要可怕地向前冲;
天使们就要格外的小心,
接受每一个温和的灵魂,
定居在新世界的天庭。
此处,天使无力而虚弱的保护产生一种嘲讽的意味。被视为“救赎”的力量并不比经验世界的邪恶之力强大。野兽的劫掠,羊儿的牺牲反而成为一种必然。虽然诗的最后两节给予了新的“救赎”希望:狮子和羔羊一同躺下,狮子看管着“羊栏”(原来的毁灭者成为了保护者),但这个“新世界”依然不是一个真正的天堂。首先,保护者的存在就意味着威胁的潜藏,忧虑的暗存,“新世界”并非欢乐无忧的极乐园。其次,狮子充当保护者意味着它和羔羊仍旧处于一种强弱而非平等的关系,而横亘于它们之间的羊栏则把这种关系变得更为微妙:强大的狮子既可能是保护者,也可能是潜在的伤害者。对此,莱恩斯福德打趣道,如果狮子都变得亲切,羊栏也无需存在了[3]41。同样,在《小小黑男孩》里,我们也可以找到这种细微的矛盾之处。母亲的开导使小黑孩得到安慰,他把肤色的不同看成是“天真”不同的外在形态,相信自己在忍受苦难后能超越这种外在的界限,生活在上帝的乐园里:“我从乌云里而他从白云里摆脱,/就围着上帝的帐篷像羔羊般快乐”(256)。孩子这种天真的信念确实令人感动,但同时又让人痛惜,因为持有这种信念就意味着他将会被动地接受各种伤害。当孩子最后说“我愿意像他,于是他也将爱我”时,这种“救赎”更显虚幻。因为黑孩子这时仍然以白人小孩为身份认同的标准,这意味着他的内心其实已经承认了自己的低劣,对伤害自己的种族歧视意识已经认同。换言之,建立在这种认同之上的“救赎”信念不可能真正地为孩子带来解放,相反,它更像是一种思想麻醉剂,一副“心灵的镣铐”。那么,我们应该如何理解诗人对于“救赎”或“救赎”观念这种悖论式的再现呢?布鲁克斯在《精致的瓮》里谈到:“倘若诗人忠实于他的诗,他必须既非是二,亦非是一:悖论是他惟一的解决方式。”[10]套用他的话来说,布莱克在这一问题上的矛盾悖论实则是他忠实于内心的情感与思想中矛盾力量斗争的表现。一方面,基督教的新教主义一直是布莱克思想发展的源泉之一[11],从诗集里大量运用的《圣经》典故就可见一斑。而重返伊甸园的基督教思想也必定对他产生过重大影响,迷路的孩子找到母亲或迷失的蚂蚁走上了回家的路都是这种影响的突出表现。另一方面,秉持某种理想信念是人们超越困境的必要动力,对于近乎一生饥寒交迫的诗人而言更是如此。在《天真之歌》之前,他曾写过一首《老牧羊人之歌》,诗中“天真”被喻为“御寒的长袍”(a winter’s gown),穿上它,“我们将能忍受人生的暴风雨”(we’ll abide life’s pelting storm)[12]466。在《天真之歌》的《论他人的伤悲》这首诗里,诗人也坚决宣称上帝将会赐予欢乐,与悲伤的人们同在。另外,他在1803年④写给友人托马斯·巴茨(Thomas Butts)的一封信里也说道:“我看到我那天父的脸,他将手放在我的头上,给我所有的作品赐福。我为什么要烦恼,我的身与心为什么要大声抱怨。我将凭着主的力量穿过地狱,继续前进,我将唱着对他的赞美向前……。”[12]711因此,我们不能断言诗中对“救赎”信念的呈现完全是反讽的。诗人在表现这些“天真”之人的信念时,也投射了自己对“救赎”的向往:超越经验世界之束缚和压迫,到达一个美好的彼岸世界。然而,诗人并不回避自己内心的矛盾冲突,在坚持重获“天真”的救赎信念时他也在自我怀疑,尤其是对传统教义的“忍受苦难,等待拯救”的救赎之路的怀疑。当这种“天真”的被动性被利用,成为剥削和压迫继续行进的有力保障时,诗人则进行了明确的批判。如《扫烟囱的孩子》诗末的一句“有道是,只要尽本分,不必怕灾祸。”(241)虽然引起无数批评家们莫衷一是的分析,但谁都无法否认其中的反讽意味。把非人的劳动冠之于“尽本分”,苦难变成一种责任,这种道德信念已经不是救赎而是加害“天真”的帮凶了。
因此,即使我们承认“天真”是指看待和面对世界的一种“天真”之态,我们也无法否认其中包孕的复杂性。对“救赎”的“天真”信念是可贵的,又是可悲的;诗人既表达对“救赎”的向往和坚持,又不掩饰自己对这种重返之路的怀疑。在向往和怀疑之间,诗人的矛盾游移同样为“天真”的图景投下了斑驳的阴影。
综上所述,《天真之歌》并不是一曲简单的“天真”颂歌,也不是充满幻灭和否定的“天真”哀歌。诗人在此中真诚地描绘“天真”的美好,同时也不回避经验对它的威胁和玷污;他坚持对美好“天真”的向往,却又对其中的“救赎”信念产生怀疑。正是在这美丽与哀愁、信仰与怀疑的矛盾之间,“天真”的多重性生展出来。它既是“天真”与经验之间不断冲突的光影,也是诗人内心各种矛盾意识相互争斗的映像。诗集在简单和明晰的表象下,为我们敞开了一个多维动态的视域,诗意在矛盾和差异中无限生发延伸。恰如奥内尔所说的那样,“布莱克的诗不断喷涌流溢,其意义永无可能被一劳永逸地确定和把握。”[13]因此,唯有以多元的视角和开放的心态面对这种意义的开放性,我们才能真正体会和认识布莱克诗作的无穷魅力及价值。
注 释:
① 本文译诗如非说明,均引自此译本,以下引文只标明页码。
② 原诗句为“And the dimpling stream runs laughing by”。
③ 该诗译文均选自杨苡的译文。
④ 即《天真之歌》首次出版后的第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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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FRYE N.Blake after Two Centuries,in Margaret Bottral.ed.William Blake:Songs of Innocence and Experience,a case book.Macmillan Education LTD,1970:169.
[12] ERDMAN D V.ed.with commentary by Harold Bloom.The Complete Poetry and Prose of William Blake.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88.
[13] O’NEILL J.Introduction,in Judith O’Neill.eds.Critics on Blake:Readings in Literary Criticism.Coral Gables,Florida:University of Miamia Press,1970:8.
【责任编辑:赵小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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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10-21
郑小冬(1972—),女,广西马山人,北京师范大学外国语言文学学院博士研究生,华南师范大学外国语言文化学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