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德意象主义诗学观及对其翻译实践的影响

2010-04-07 17:40李燕鸿
湖北工业大学学报 2010年6期
关键词:意象派庞德原诗

李燕鸿

(湖北工业大学外国语学院,湖北 武汉430068)

1 庞德及其意象派诗学观

埃兹拉·卢明思·庞德(Ezra Loomis Poud,1885~1972)美国诗人、批评家、翻译理论家、翻译家,是20世纪西方现代文学的主要奠基人,意象派诗歌运动的发起人与西方现代诗歌改革的巨匠。在西方现代文学中,庞德几乎是意象派的代名词。在诗歌翻译理论上,庞德提出了许多新颖独到的观点,这些观点对西方翻译理论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同时,由于他成功地翻译了许多中国古典诗歌,使庞德成为中外比较诗学、翻译理论研究中重要组成部分之一。

在诗歌创作中,庞德非常注重意象的运用。意象中的“意”指人的主观情感,“象”指人感受到的客观物象,“意象”就是感觉中的具体对象,是指“用语言来表现事物、行为、感情、思念、观念、心理状态以及感官或超感官的经验”(Cuddon,1979:322)。用庞德的话来说,“An`Image'is that which presents an intellectual and emotional complex in an instant of time”(意象是瞬间产生的某种理性和情感的复合体)。

意象派诗歌遵循的主张是,诗人应该以鲜明、准确、含蓄和高度凝练的意象,生动、形象地展现事物,并将诗人瞬间的思想感情融化在诗行中,以诗人的情思为灵魂,用情绪串联意象,使意象渗透诗人的思想感情。

最能反映这一主张的是庞德的短诗:

In a Station of the Metro

The apparition of these faces in the crowd;

Petals on a wet,black bough.

这首短诗的中文译本有很多,赵毅衡、裘小龙、杜运燮、飞白、周珏良、辜正坤等都有不同的翻译,在笔者看来,裘小龙的译文比较符合庞德对诗歌“含蓄凝练、形象鲜明,文字简洁,通俗上口”的标准:

在地铁站

人群中这些脸庞的隐现;

湿漉漉、黑黝黝树枝上的花瓣。

这首诗仅仅只有两行、14个字。1913年的某天,当诗人走出巴黎协约广场的地铁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恍然看见一张张美丽如花的面孔,与潮湿阴暗的地铁站形成如此鲜明的对比,诗人即根据当时的意念创作了这首影响深远、可称之为意象派代表作的诗歌。

这首诗里,诗人运用了意象叠加的手法,将比喻与所修饰的意象直接连接在一起,中间省去连接词,产生了一种特殊的艺术效果。这首诗最经典之处就在第二句,诗人用“湿漉漉、黑黝黝树枝上的花瓣”这种对比强烈的意象,表达了前一句人群中的面孔的幻象让他产生的瞬间感受,给人以非常震撼的视觉美。诗人流沙河曾指出,这首诗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唐朝诗人白居易的《长恨歌》中“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的意境,二者前一句指人面,第二句意象为花。

这首诗成为经典,除了意象的独特之外,更重要的是它充分体现了庞德的意象派观点:(1)创作中要使用意象,要写得具体、确切,避免抽象;(2)形式上要创造新的节奏,以表达新的诗情;(3)要写得精练简洁、不用多余的词,尽量不用修饰语;(4)要写得明晰、清楚,不用含糊、含混的字;(5)使用通俗的语言,用词要准确;(6)诗歌体裁既可以用自由诗,也可用其他诗体。[1]P183

2 《华夏集》中汉诗英译的意象化

如果说《在地铁站》最能反映庞德的诗学观,那么最能反映其成就的是1915年出版的英译中国古典诗歌《华夏集》(Cathay),这是庞德在美国汉学家欧内斯特·费诺罗萨(Ernest Fenollosa)150首中国诗歌翻译手稿的基础上选译的19首中国诗歌,其中有诗经一首、古乐府 2首、李白诗 12首,王维、王昌龄、卢照邻及陶渊明各一首。

在庞德之前,大多数的译者可以在翻译中国诗歌时,一般会按照严格的音步和格律来翻译,而庞德诗歌的翻译则体现出较大的自由度。在庞德看来,翻译即创造,翻译一首诗,就是创造一首新诗。对于诗歌的翻译,庞德认为,不应该计较原诗的音节或苦苦寻求意义上的对等,译者应该研究原诗的“意义”与“气氛”,然后做出选择,决定在译作中表现原诗的某些特征,以体现自己对原诗的批评与审美。在《华夏集》的翻译实践中,庞德也力图实践自己的意象派诗学观,在表达中注重细节,突出意象,而不是逐句逐行翻译原诗,他往往大胆删改原文,以一种阐释性方法(Interpretative Translation)来翻译诗歌。

对于诗歌的翻译,庞德总结了三大诗学特性:(1)音乐性(Melopoeia)(2)视觉性(Phanopoeia);(3)直接意义和双关(Logopoeia),即诗歌翻译要讲究声、形、意的传达,其中他认为“形”最易达,“声”次之,而译“意”难。[2]

纵观庞德诗歌创作与翻译,他将视觉的效果排在第一位。最能体现庞德阐释性翻译手法与注重视觉意象效果的是他对汉武帝《落叶哀蝉曲》的翻译。在这首庞德改名“Liu Ch'e”的翻译诗歌里,庞德打破原诗结构与韵律,重塑意象,并以A wet leaf that clings to the threshold(一张潮湿的叶子粘在门槛上)这种静态但绚丽、鲜明的、冲击力极强的视觉意象结束,这个意象是原文没有的。庞德对这首诗歌改变幅度如此之大,以致很多人认为,这与其说是中国诗歌的翻译,不如说是庞德自己创作的诗歌。当然,很多研究者也表示,这首诗的意象与庞德自己创作的《巴黎地铁站》有异曲同工之效。关于这首诗的翻译评述很多,不再赘述。

但是,这并不是说,庞德所有的诗歌翻译都大刀阔斧式改变原诗结构。很多时候,他也保留原文的形与意,采取类似直译式的手法翻译。例如唐朝诗人李白《送友人》中的“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庞德就直译为 Floating clouds,a wanderer's mood.Setting sun,an old friend's feeling.保留原诗中“落日”、“浮云”的视觉意象,以精炼的方式保留原诗意蕴。对杜甫《客至》的头两句:“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见群鸥日日来。”,庞德采取同样直译方式:South of house,north of house,all spring water.Day in,day out,flights of gulls come.

当然,除了注重视觉意象的传递,庞德也非常注重“声”的传达。中国古典诗歌有很强的节奏性与韵律性,庞德在翻译中也非常强调音韵与节奏的重要性。例如,《古诗十八首》中《清清河畔草》的头四句:清清河畔草,郁郁园中柳。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牗。庞德翻译为:Blue,blue is the grass about the river,And the willows have overfilled the close garden.And within,the mistress,in the midmost of her youth,White,white of face,hesitate,passing the door.这里 ,庞德用了“blue,blue”与“white,white”的头韵和重复节奏法来保留原诗的音韵美,也保留了原文白描似的质朴视觉意象。

总之,不论阐译也罢,直译也罢,庞德在翻译中坚持的最终信念,就是要保留甚至创造意象,尤其是视觉的意象,以传达原文的“意义”与气场,为此对原文有所取舍也在所不惜。

3 庞德的翻译模式所彰显的译者主体性

在中外传统译论中,“原著中心论”与“作者中心论”一直占据着绝对的统治地位。这些译论无不强调原作的权威性,强调译者对原作与原作者的“忠实性”,要求译者全力追求译文与原作全方位的契合,这都暗含了对译者主体性的否定。

当然,也有学者从不同角度表述了对译者主体性的解读。最霸气的是德国哲学家尼采的翻译征服论,尼采认为,翻译作为一种行为应该是非理性的、审美的、非伦理的,因此,它是征服性的,过分理性对文本的翻译是一种摧残,他捆住了译者的手脚[1]P253。法国翻译理论家乔治·斯坦纳从解释学的角度说明了译者主体性的存在,他认为,理解即翻译,译者的任务是诠释、传达他所理解的原文的信息,这中间,译者的理解是主观的[2]P217。比利时翻译理论家安德烈·勒费弗尔(Andre Lefevere)认为,翻译是一种改写,改写即操纵,翻译的改写是为特定的意识形态服务的手段。改写或翻译必定受到目的语文化诗学、文学观念和意识形态规范的制约,译者可以在此规范内进行操作。也就是说,改写的动机要么是为了同主流意识形态和诗学保持一致,要么是反抗流行的意识形态和诗学。[2]418

对庞德而言,他发起意象运动的主要目的是对当时西方诗歌创作的不满,反对其抽象的说教、冗赘的语言、陈腐的题材。意象派诗人努力用浓缩凝练的意象来传达诗人的感受和情感。在解释翻译中国诗歌的原因时,庞德说,首先,汉字具有栩栩如生的呈现特点;其次,中国古典诗歌很少带有说教和评论的性质;另外,汉语诗歌质朴和直接。这些特点都是意象派诗歌孜孜以求的境界。在《华夏集》中,庞德选译了很多反映战乱离愁之苦题材的诗歌,凸显庞德的反战思想。

至于庞德的《华夏集》到底是属于翻译还是再创作,事实上涉及什么是翻译的问题,如果从上述尼采、斯坦纳,尤其是勒费弗尔的观点看,庞德的《华夏集》是一个带有译者浓重主体色彩的译作,他对中国古典诗歌的创造性阐译,甚至众所公认的误译,一方面是源于他对中文及中国文化认识的不足,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庞德的翻译是为了向西方读者传递一种新的诗歌表达形式,运用当时西方读者能接受的形式与新鲜的语言,创造出原诗的氛围与情韵,而他作为意象诗歌的发起者之一,其笔下的翻译必然带有他自我的诗学特征,从翻译题材的选择到译文的表达方式,都表现了庞德的文学追求与政治思想,是一种有意识的对中国古代诗歌的西方化解释。

4 结束语

庞德在中国古典诗歌中找到了意象派的知音,并从中国古典诗歌的翻译中吸取了情景交融、借景、借物抒情达意的表现手法,光大丰富了意象派诗歌。而中国古典诗歌,因为庞德归化式的翻译手法,以生动的意象打动了西方读者,使得中国古典诗歌在西方广为传颂,掀起了西方研修东方文化风潮,庞德成为中西文化交流的桥梁。

庞德的《华夏集》,注重意象的创造与传达,是带着他意象派诗学倾向的阐译,他的翻译开创了一种新的翻译实践模式,这种彰显着译者的主体性的翻译模式,也拓展了诗歌翻译的范畴。

[1] 刘军平.西方翻译理论通史[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09:180-202,217,253,418.

[2] 廖七一.当代西方翻译理论探索[M].南京:译林出版社,2000:28-31.

[3] Cuddon J A.A Dictionary of Literary Terms[M].London:Andre Deutsh Ltd,1979.

[4] Pound Ezra.“A Retrospect” Literary Essays of Ezra Pound[M].Ed.T.S.Eliot.New York:New Directions Book,1935.

[5] 谢 丹.意象·语势:庞德《神州集》译学观[J].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2004(6):382-386.

[6] 陈习芝.从意识形态的角度解读庞德的诗歌翻译[J].安徽工业大学学报,2005(4):71-73.

[7] 庾 莉.论庞德的意象观及其实践[J].青年文学家,2009(20):240-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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