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主义文学的两种形态
——以郭沫若和华兹华斯为例

2010-04-07 13:00何先慧
湖南科技学院学报 2010年1期
关键词:华兹华斯郭沫若浪漫主义

何先慧

(黔南民族师范学院 中文系,贵州 都匀 558000)

浪漫主义文学的两种形态
——以郭沫若和华兹华斯为例

何先慧

(黔南民族师范学院 中文系,贵州 都匀 558000)

以英国浪漫主义诗人华兹华斯和中国现代诗人郭沫若为例,详细分析了两种不同的浪漫主义文学的形态:华兹华斯的诗是朴素的,不追求新奇,不喜夸张,重视细节的真实,惯于写小人物和微贱的田园生活;而郭沫若的诗,气势如大江狂澜,情境离奇,把“奇人、奇事、奇境”推向极致,感情放纵到了扼杀诗真和诗美的地步。

浪漫主义;华兹华斯;郭沫若;唯能论

浪漫主义的特征表现为浪漫主义精神,即理想主义精神,特别侧重于主观情感的抒发。“人心是艺术的基础,就好像大地是自然的基础一样。”[1]P9正由于浪漫主义主要表现理想,因而它不像现实主义作品是对现实的反映,它更多是采用远离现实的神话传说、奇异故事等为表现对象,如中国的《西游记》和《聊斋志异》以及郭沫若的《女神》和《地球,我的母亲》,也如西方拜伦的《恰尔德·哈罗德游记》以及高尔基的《伊则吉尔老婆子》。高尔基在这个作品里的主人公丹柯,在率领众人走出威胁生存的大森林时,火把熄灭之时,丹柯掏出自己的心,将其点亮以给人们照亮前进的道路,从而走出死亡之地。

所以,对于浪漫主义,大家认同了“奇人、奇事、奇境”作为浪漫主义文学的重要特征。这一点,在中国浪漫主义文学作品与英美同类文学的比较中,更能显示出其鲜明的特色。

我们读英美浪漫主义作家的作品,诸如惠特曼的《草叶集》,仅仅以草叶象征美国人民。正如诗人所说:“哪里有土,哪里有水,哪里就长着草”。它有着顽强的生命力,“在宽广的地方和狭窄的地方都一样发芽”[2]P332。惠特曼的诗歌风格与英国浪漫主义诗人华兹华斯有其相似之处,那就是崇高而朴素的风格。英国著名文艺批评家安诺德特别赞扬了华兹华斯的自然诗风即是“崇高而朴素的风格”,并据此认定,“我们将要承认他的地位,正如承认莎士比亚和弥尔顿的地位一样;而且承认他的不只是我们自己就是全欧洲也都要承认他”[3]P201。

华兹华斯的诗是朴素的,不像浪漫主义惯用的主体无限扩张,气势如大江狂澜,情境离奇,环境特异,把想象、夸张的成分写到极致,像《西游记》和郭沫若的《女神》那样。华兹华斯反对追求“新奇”和“刺激”的题材,不喜夸张,而是选择普通现实生活中的事件与情节,通常都选择微贱的田园生活做题材,诗歌中悲喜剧的主人公主要是下层人民,如个体的农民、破产的农户、流浪汉等。他惯于写小人物和小艺人,基本未出现过叱咤风云和一呼百应的英雄。他笔下有大量的夜莺、云雀、蝴蝶、小猫、小狗和小野鸽,他对这些物种似乎有一种特殊的爱好。他曾兴致勃勃地谈到过他的这种写作爱好:

“野鸽孵着自己悦耳的啼声”;

“……我们通常叫野鸽作‘咕咕’,这个声音很像它原来的啼声。但是加上孵着这个比喻后,我们的想象力就使我们更能注意到野鸽一再柔和地啼叫,仿佛很喜欢倾听自己的声音,带着孵卵时所必然有的一种平静安闲的满足。”[4]P44

众所周知,浪漫主义的想象(如孙悟空这一形象)不求形似,不追求细节的真实,可谓天马行空,无所羁绊。而华兹华斯正好与此相反,特别重视一切细节包括听觉和视觉的真实,正因了这种真实,他这个“孵着”的比拟传达出的想象实在是美妙极了。这当然源于诗人对自然的感受格外的敏锐而细腻,因而给我们以传神的美感和真实感。他写伟人,也同样是遵循现实的原则,而不是沉缅于奇人奇境的描写。譬如,他在《密尔顿,你应该……》一诗中写道:

“密尔顿,你应该生活在这个时代/今日英国,多需要你那样的伟才/她已变成了一湾泥淖,一泓死水/祭坛、刀剑、文明风俗和豪门巨富/已保不住英国人往昔的/得天独厚的内向的幸福/啊,请回来使用我们从自私中奋起/给我们以道德风范、自由和伟力/……”[5]P200

作品少有浪漫主义特征的诗人为何又冠以“浪漫主义诗人”呢?这源于18世纪中后期英国感伤主义文学和法国以卢梭为代表的启蒙文学,强调个性解放和感情自由世界的表现。而这时的英国是欧洲最大的资本主义工业国,由于英政府的日趋残暴,社会矛盾和弊病已暴露无遗,而人民的自由思想和反抗精神正普遍高涨。因此,歌颂自由,反对压迫,解放个性,崇尚感情这股文艺思潮,便促进了浪漫主义文学的形成。华兹华斯一开始便是这股文学思潮的代表和弄潮儿,但他的诗歌最具魅力的品质则是充溢着的作者真诚的内心情感,真实地、逼真地表现自然,精细地描写生活,即不要夸张,也不要强调,只要事实。

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华兹华斯从青年时代起,一直在目睹和审视法国的“革命”。在拿破仑执政后,他以诗抨击拿破仑的专制性革命。他认为,革命的结果是新暴君代替了旧暴君,人民仍然遭受苦难。既然革命不能给人民带来自由和幸福,那就从别处去寻找这失去的理想,于是他把目光转向了远离暴力流血的恬静的田园风光,转向能够给人带来希望和启迪的美丽大自然。从这时开始,他全身心执迷于英格兰西北湖区温柔秀丽的牧歌式的田园生活,以及夕阳明月、黎明薄暮;山川、田野、瀑布、野鸽、野葡萄;春天的杜鹃,高天的云雀,娇小的蝴蝶,无不引起诗人极大的兴趣。

读华兹华斯的诗,我们偶尔会想:与其说他是浪漫主义诗人,还不如说他是大自然的诗人。但我们又不能说他脱离了浪漫主义,因为他对大自然的爱,是建立在“博爱、平等、自由”的思想理想基础上的。作为浪漫主义核心的理想在他身上是一以贯之的,只是在描写生活时他与另一些浪漫主义诗人有别罢了。

华兹华斯(1770—1850)和郭沫若(1892—1978)是中英两国最具代表性的浪漫主义诗人,两人生活的时代虽然相距一百年左右,但他们面对的社会矛盾和思想诉求有其相似之处,都要求冲决长期以来的专制统治对人性和文化的束缚,都要求激活一切在陈规陋习下僵死了的生命力,都注重自我和精神自由,都热烈地讴歌和抒发一切属于个人的感觉和情怀。可以这样地说,是泰戈尔、歌德等人的作品,煽起了郭沫若热爱文艺的心火,是浪漫主义的诗风和五四时代狂飙突进的精神,使郭沫若“彻底地为他那雄浑的豪放的宏朗的调子所动荡了”[6]P143。“五四”运动发生时,郭沫若虽远居日本,但他以本名和“夏社”(留日学生团体)的名义撰写文章在上海出版的《黑潮》杂志上发表,揭露日本帝国主义侵华的行径。他这一爱国热情,紧接看在《匪徒颂》、《凤凰涅槃》、《炉中煤》等诗篇中燃烧起来。

郭沫若显然是一个激情和理想的革命派和浪漫派。他公开宣传称:“凡是革命家也都是浪漫派……有理想、有热情、不满足现状而企图创造出更好的什么的,这种情况便是浪漫主义。”[7]P244郭沫若是属于那种最狂放的浪漫主义。《匪徒颂》共6节36行,感情奔放的惊叹号就有42个。再看《天狗》:“我飞奔,我狂叫,我燃烧。/我如烈火一样地燃烧!/我如大海一样地狂叫!/我如电气一样地飞跑!/……/我剥我的皮,/我食我的肉,/我吸我的血,/我啃我的心肝,/我在我神经上飞跑,/我在我脊髓上飞跑,/我在我脑经上飞跑。/我便是我呀!/我的我要爆了!”[8]P191-192可谓灵感爆发,炽热的情感完全进入了迷狂状态,到了自我极端膨胀的地步。

郭沫若诗中的个性解放确实到了极致。他高唱“自我”之歌,热烈追求“自我发展”、“自我扩张”。凡是读过《女神》的人,谁能忘记那个“立在地球上放号”的歌者?谁能忘记那只不停地飞奔、狂叫、燃烧着的“天狗”?谁能忘记凤凰的自焚?这就是郭沫若的“个性解放”。他所需的“解放”是那么大胆,那么狂放,狂放得几近疯狂了。

郭沫若和华兹华斯诗歌中的个人情感与个性主义色彩显然迥然不同,这除了他们对浪漫主义本质的不同以外,还有以下两方面的原因:

一是郭氏反抗黑暗现实的强烈革命性,而华兹华斯“后期的政治思想不是革命的,而是保守的”[9]P132。我们不能以此来否定诗人,歌德、席勒在1793年后都对革命抱否定态度,但其光辉仍然不减。所以不减,乃是因为审美的现代性所否定的不是革命本身,而是它所蕴含的暴力和非人性因素。

二是郭氏以“唯能论”的观点解释生命。这一点,在过去郭沫若的研究中从未言及。郭氏早期的《生命底文学》有如下论述:

一切物质皆有生命。无机物也有生命。一切生命都是Eneygy底交流。宇宙全体只是个Eneygy底交流。接着,郭沫若说明了文学与生命的关系:

Eneygy底的发展便是创造,便是广义的文学……

Eneygy底发散在物如声、光、电热,在人如感情冲动、思想、意识。感情、冲动、思想、意识底纯真的表现便是狭义的生命的文学。[10]P62

这就是“唯能论”,郭氏以“唯能论”的观点解释生命,把“精神作用”说成“能底发散”,就根本混淆了思维与存在意识与物质的辩证关系。生命的本质属性也不是“唯能”,而在于物质运动。文学是精神现象,仅是第二性,社会生活即物质才是第一性的。郭氏把文学说成“能”的发散,如天狗凭借“能”穿越一切,这就把“能”看得高于一切,把精神现象与物质现象混同起来了。

对于个性、主观性的表现,是浪漫主义的重要环节,但是不能把内心的开端趋向极端而显得畸形。丹麦文学史家勃兰兑斯曾感叹“德国的浪漫主义病院里收容了一些多么古怪的人物”[11]P8,甚至说它“从其源头来说就中了毒”[11]P12。随着时间的推进,人们越来越对这种泛滥的情感渲泄抱有成见。浪漫主义诗歌倍受新批评的责难,艾略特是始作俑者,他竭力主张诗不是放纵感情而是逃避感情。我们所以持相似的看法,乃是觉得放纵的情感内容超出了客观物质形式本身的意义,是精神溢出了物质,理念压倒了形象,虽然也有时感到美,但却远离了真。郭氏的《女神》即是理念的心灵内容大大超出了客观物质形式本身的意义,是主体性的无限扩张。你看《女神》中的“我”几乎征服了“一切的一”和“一的一切”,他“创造日月星辰”,“驰骋风雨雷电”,真是魔力无边。郭氏诗歌中那种罕见其匹和超越一切的力量是故意通过一种粗糙的形式来表达的,直到徐志摩从英国归来在1926年创办他的《诗刊》的时候,那场严肃的革新——特别用诗歌韵律美抗拒粗糙形式方面——才算是开始上路。

反传统、革命、幻想、夸张、扩张、个性主义、英雄主主义、超越一切是郭沫若诗歌的特质;而华兹华斯却重视传统、重视小人物和小生物、和平、宁静、真实、质朴,其最大的特点是人与自然的融合。与华氏比肩而立的另一位英国浪漫主义诗歌骄子——济慈,对诗的观念与华氏不谋而合,他把真与美统一起来,强调真的美,或者美即是真,真即是美。他特别赞同华氏关于诗人的个人情感要与人类共同情感息息相通,要做到“诗人唱的歌全人类跟他合唱”[12]P161。这样的诗才不致因为个人感情的放纵而扼杀掉诗真和诗美。

[1]雨果.论文学[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0.

[2]王田葵,杨荫庭.外国文学史纲[M].北京:工人出版社,1988.

[3]安诺德.评华兹华斯[A].殷葆臻,译.安诺德文学评论选集[C].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

[4]刘若端.十九世纪英国诗人论诗[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

[5]华兹华斯.华兹华斯抒情诗选[C].谢耀文,译.南京:南京译林出版社,1991.

[6]郭沫若.我的作诗的经过[A].沫若文集:第11卷[C].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9.

[7]郭沫若.学生时代[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

[8]北京师范学院.中国现代文学作品选(上)[C].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84.

[9]Aicleun Day.Romanticism[M].Condon and New Yovk:Rout. ledge,1996.

[10]凌宇主.中国现代文学名家研究[M].长沙: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2001.

[11]勃兰兑斯.德国浪漫派[A]十九世纪文学主流[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12]刘象愚.外国文学简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

(责任编校:周 欣)

The Two Patterns of Romantic Literature——Taking Guo M oruo and W illiam Wordsworth for exam p les

HE Xian-hui
(Qiannan Normal College for Nationalities, Duyun Guizhou 558000,China)

This paper, taking British romantic poet William Wordsworth and Chinese modern poet Guo Moruo for examples, analyzes these two patterns of romantic literature in detail. Without no pursuit of novelty or exaggeration, Wordsworth’s poems were simple and valued the trueness of details, and they were mainly about common people and humble pastoral life, while Guo Moruo’s poems were vigorous like rough sea and were rich w ith peculiar situations, carrying “peculiar people, peculiar things and peculiar situations” to an extreme and indulging feelings to a state in which the poetic trueness and beauty were killed.

Romanticism;William Wordsworth;Guo Moruo;energetic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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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06

A

1673-2219(2010)01-0055-03

2009-11-06

何先慧(1954-),女,贵州毕节人,黔南民族师范学院中文系副教授,研究方向为文学理论、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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