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曼与雅斯贝尔斯的大学理念及其当代价值

2010-04-06 01:34余承海程晋宽
当代教育科学 2010年3期
关键词:雅斯贝尔斯纽曼

● 余承海 程晋宽

纽曼与雅斯贝尔斯的大学理念及其当代价值

● 余承海 程晋宽

纽曼与雅斯贝尔斯的大学理念对世界高等教育理论产生了深远与持久的影响。他们对“真理、自由、交往”等大学理念的核心命题作了深邃、独到、犀利的分析,其大学理念的核心思想不乏真知灼见。但他们的大学理念又不尽相同,纽曼的大学理念深受宗教神学的影响,而雅斯贝尔斯的大学理念则渗透了存在主义哲学的影响。深入探讨两位哲人的大学理念对于明确大学的本质具有重要的价值。

纽曼;雅斯贝尔斯;大学理念;当代价值

纽曼是19世纪英国著名的神学家、教育家、文学家和语言学家,雅斯贝尔斯是20世纪德国著名的哲学家、教育家,他们已成为大学理念发展史上举足轻重的人物,对世界高等教育理论与实践产生了深远与持久的影响。

一、纽曼与雅斯贝尔斯的大学真理观

纽曼与雅斯贝尔斯把追求真理作为毕生的事业,深入探索了大学的真理观问题。能够如此无畏地着眼于真理的力量,如此心甘情愿地追随真理的思想家,在人类历史上并不多见。他们的大学真理观揭示了大学存在的意义和价值。

纽曼热情地投身于探索真理的事业,他曾感叹说,“追求真理的事业在这个世界从未成为主流,但这事业有盛也有衰。生活在一个追求真理的大潮正迎面冲来的时代,真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他借用西塞罗的话指出,继我们的动物存在所具有的需求和义务之后的便是探求真理。“真理有两种特性:一是真,一是力量;前者与自由知识相联,而后者与实用知识相关。”[1]对真理至高无上的权威应持有伟大而坚定的信念。谬误可以有一时之盛,但真理必胜。谬误的唯一作用是它最终只会发展真理。真理自有其走向成功的力量;真理是理智恰当的对象,对理智的训练就是使其适宜于理解和思考真理。[2]

纽曼认为,探寻真理需要离群索居、心无二用。“大学教育知识分子在所有方面熟练地运用推理,以获得真理,从而达到对真理的理解和掌握。”[3]大学是国民追求真理的中心,它理应来者不拒,没有忧虑、偏见与妥协,只要他们是冲着真理而来;真理是很多头脑在一起自由运作的结果;大学是追求真理的制度性保护力量,它犹如真理的仲裁者,通过考查真理的特性及其主要意义,确定各自在真理序列中的优先秩序。[4]

受其宗教神学思想的影响,纽曼将宗教与真理等同起来。他说,“宗教的主要内容就是真理”。他同样在真理上敬奉神,他的神就是真理。为了从本质上膜拜真理,他不在乎安定、美、欢乐。在他眼里,宗教带来的安宁无法与宗教的真理相提并论。标志纽曼一生的特征,就是对真理的不懈追求,这也成了其作品的标志。他并不竭力鼓吹真理,他试图发现真理并让读者跟着他一同去寻找真理。他曾这样跟 W.G.沃德说,“我自己的写作动机一直是我看到了真理,我想把我看到的真理展示给别人。”他选择“走出阴影,步向真理”作为其墓志铭,是他对自己一生恰如其分的评价。

雅斯贝尔斯同样是真理的不懈追求者。他认为,除了探寻真理,没有什么可以给我们的生活带来意义,即便对于那意义是什么和它的蕴涵为何,我们难以有确定的把握。他指出,尽管对真理的探求不能够直接施惠于全体民众,但是就整个民族的立场来说,大众本身还是需要把这种探求作为一个自由而长久的任务持续地进行下去。他说,“人只有投身于求知的事业,他才可以在天地万有中卓然树立,自居为人。他会愿意独自面对这种求知所带来的后果。他之所以会不计个人得失,甘冒这个风险,是因为真理就是对他的奖赏。”[5]

与纽曼把真理当作自己的信仰不同,雅斯贝尔斯说,“我能够从科学角度理解的那种真理只是一个纯粹的理性证据的问题。它是对的,只是因为它自身的逻辑,绝不需要我个人的信仰。”[6]大学不是教堂,也不是容纳预言家和传道者的地方,而是真理的守护人,是自由探索与教授真理的地方,是一个人们为了这个目的而蔑视一切想剥夺这种自由的人的地方。大学是人们出于寻求真理的唯一目的而群居的地方,人们可以不受任何限制地、不计一切代价地寻求真理,并且是为真理而真理,大学对真理的追求需要那种整全之人的认真投入。“真理与交往密切相关,不能在交往中表达的真理就等于非真理。”[7]

雅斯贝尔斯认为,除了不可穷尽的真理之外,大学不尊崇任何权威;对于真理,一方面任何人都可以去寻求,另一方面,谁都不能说自己手中所掌握的真理十全十美、无以复加。这种对于真理的极端献身精神在大学校园里面造成了强烈的精神紧张,而这正是大学发展所必须的条件。对真理的探索不必承担任何现实的责任,大学所认可的只是对于真理承担责任。接受大学之理念,在某种意义上也就是接受一种生活方式。接受了这种生活方式,人们就得无止境地探索未知世界,就得让理智摆脱一切羁绊,自由地发展,就得不计条件地捍卫真理。

二、纽曼与雅斯贝尔斯的大学自由观

纽曼主要是通过“自由教育”来论述自由对于大学的重要意义。自由教育有助于使一种以 “自由、公平、冷静、克制和智慧”为特征的终生思维习惯得以形成。纽曼反对在大学里进行狭隘的专业教育,他指出,一个人掌握的知识越具有特殊性和经验性,他就越没有知识,教育就越不是自由的。极端的专业化会使教育的目的幻灭,排外地从事学习,无论是哪种学习,都会抹杀头脑中的兴趣,抹杀对其他事务的感知能力,因为它不容许旁及其他。“印刷机之于头脑,就好比蒸汽机之于物料。一切都机械式地运转,人类只是被动地、几乎毫无知觉地依靠书籍的增多和传播而得到启发。”[8]大学不是铸造厂,不是制造厂,也不是一项单调的工作。

纽曼认为有两种不同的教育目的。一种教育目的是哲学性的,而另一种教育目的则是机械性的。当知识带有哲学的特性时,它就是格外自由或尤其自足的。在纽曼的逻辑体系中,自由知识就是哲学知识。自由知识引起我们思索,它立足于自己的要求,不受后果支配,不期望补充,不受目的影响,也不会被任何技艺所同化。纽曼尖锐地批判了学究式的学童,他被自身以外的东西所束缚,他很少凭借自己的力量,而是依靠他周围的邻居。纽曼援引艾奇沃思的话说,某种职业职能的加强是以牺牲那些自由而独立的品味和品行为代价的。职业占据了整个人,他被职业的外衣从头裹到脚;他的品行、知识、观念等一切都清一色地被套上了制服,整个人都被按照技术形象的确切模子来打造、锻压和加固。

雅斯贝尔斯的大学自由观与纽曼的有所不同。雅斯贝尔斯认为,学术自由是大学所要求的,也是它被赋予的。学术自由是大学的一项特权,大学可以横眉冷对大学内外一切试图剥夺这项自由的人。“自由是大学教育最重要的因素,它与历史上闻名遐迩的僧侣教规(monastic orders)和军事专门学校那些令人触目惊心的学术训练是格格不入的……大学教育是一个潜移默化的过程,目的是为了获得一种意义深远的自由。 ”[9]

关于学习自由,雅斯贝尔斯指出,学生的学习是自由的,没有权威与清规戒律,没有学业监督。学生可以在不考虑老师利益的前提下,自由地决定他在多大的范围内接受老师传授的东西,自由地选择他何时独立地阅读文献。大学生按照既定的教学计划学习太死板,每天想着的都是如何以统计学的确定性得出令人赏心悦目的平均数字,这将招致大学的破产。当扼杀学生学习自由的时候,也就把精神生命一并扼杀了。当被束缚在课程表和教学大纲、考试和普通标准上的时候,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都没有乐趣可言。“很有可能,有些天性是不能加以测试的;很有可能,精神生命是在‘松弛’的基础上,是靠着自由运动的能力而旺盛的。 ”[10]

雅斯贝尔斯与纽曼意识到考试对自由学习的束缚。纽曼借用惠韦尔的话提醒我们,考试只是手段,不是目的,这一点应该始终牢记在心。雅斯贝尔斯指出,“如果一个完全合格的学生团体被通过一种固定的课程体系加以引导,而这个课程体系又要服从由定期考试所施加的控制,那么大学也就不成其为大学了。不能够让候选人唯考官教学习惯马首是瞻,他们应该自由地按照自己喜欢的规划学习,并且靠着对考官所作的某些特定讲演和所主持的某些特定研讨课程的熟悉,成功地通过考试。”[11]

关于学术自由,雅斯贝尔斯指出,“学术自由意味着学者和教师可以自由地用自己的方式进行研究,以自己认为适当的方式进行教学。”[12]学术自由只有在援引它的学者始终对其意义保持清醒的情况下才能存在。学术自由并没有赋予学者们高于其他公民的特殊豁免权,也不是一笔财产,可以被一劳永逸地占有和享受。无论在什么地方,一旦有人将自己的个人存在与学术存在融为一体,学术自由就会证明自己的价值。虽然讨论和批评必须始终伴随着科学家或者学者的工作,但是那些以控制个人的研究和教学活动为目的的官僚化批评,不管控制的对象是教授、讲师,甚至学生,都是不能容忍的。

三、纽曼与雅斯贝尔斯的大学交往观

纽曼对学院制、寄宿制、导师制的强调说明他极为看重学生之间的思想交流。他认为大学校园生活比实际上对心智的养成无多大裨益的课堂教学更有价值。“当一大批具有敏锐、心胸开阔、富有同情心、善于观察等特点的年轻人相聚在一起,自由地互相融合,毫无疑问,即使没有教师教他们,他们也肯定会互相取长补短、共同进步。每个人的谈话对其他人都是一系列的讲座,他们日复一日使自己具备全新的观点和看法,吸收新鲜的思想,养成判断事务和采取行动的种种不同准则。”[13]“从大学的简单与原始的形式上看,它乃是包括所有各部门知识的学校,拥有来自各地的教授与学生。”[14]

纽曼认为,大学内部师生交往与互动促进了思想的沟通与交流,这是大学与其他教育机构相区别的本质特征所在。纽曼指出:“一间大学根本是一个籍着人与人彼此交往,在一大地域中实行思想上的交换与流通的场所。”[15]纽曼认为,英国大学生活最重要的功能之一,是学生对造就彼此的影响。知识的交流无疑是才智扩充或者说才智启发的条件或手段。纽曼认为,教师之间、学生之间以及师生之间如果缺少交流与沟通,甚至相互之间不认识,那么教师们即便是再卖力、再辛苦,其教育也只能停留在一个低层次的水平上,难以提升到一个理想的境界,达不到教育的要义,培养不出理智发达、才智健全、头脑灵活的人。

雅斯贝尔斯虽然拒绝对敌视自由的人作任何精神上的妥协,但他仍然坚持认为要在大学的层面上,抛开一切政治的和意识形态的铁幕,同他们进行交流。他坚信,大学必须矢志不渝地坚持精神交流的自由,它渴望交流的愿望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它甚至会寻求与那些拒绝交流的人交往,把最离经叛道的观点引入到大学里面。大学应该有交流存在,不仅要有不同学科层次上的交流,而且要有不同个人层次上的交流。不同学科之间外在可见的交流要建立在一个广阔的内在交流基础之上。

雅斯贝尔斯提出,科学研究在本质上要依托于和各个方面的专家有充分的交流。一个学者的学术成就也是在和学术团体的密切交流中完成的。大学应该给学者们提供条件,使得他们能够和同行的学者和学生一起开展直接的苏格拉底式的讨论和交流,国家要给予科学家和学者以便利,以便于他们可以开展那种长期的双向交流,他们需要这种双向交流在所研究的课题上从其他学者那里获取可资权衡的观点。

雅斯贝尔斯指出,所有大学成员都负有精神交流的义务。彼此交流使大学变得最有活力,在同一层次上彼此遭遇的老师和学生都会通过双向交流而受益。“交流的愿望,会颠覆一切让人少见多怪和疏远隔膜的东西,也会颠覆那些情愿三缄其口,把自己封闭在一个私人信仰天地里面的人。所有有意于跟别人交流的人,都要自觉自愿地承担被诘难的风险,因为只有当他们被逼问到穷途末路的时候,才能够清楚他们的路子是不是对头。这种对于交流的迫切愿望,对于所有思想流派在大学校园里的地位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 ”[16]

雅斯贝尔斯指出,这种每个大学成员在理论上都享有的、不受任何限制的科研和教学自由,不仅可以促使相互之间的交流摆脱一切羁绊,同样也可以将每个专业人士都封闭在他自己的领域里面,而不是鼓励他和别人交流。交流本该是为了澄清问题和明确主旨而展开的心智交锋,现在却变成了由单纯的礼貌考虑所支配的、纯粹的外在关系问题。学术自由往往要反过来取消这种根本性的、真诚交流的自由。“当大学成员彼此之间谨小慎微地断绝来往的时候,当交流变成仅仅是一种社交礼节的时候,当实质的精神联系被日常俗套弄得模糊不清的时候,大学的精神生活就要开始走下坡路了。”[17]

四、纽曼与雅斯贝尔斯大学理念的当代价值

一切真正的历史都是当代史。纽曼与雅斯贝尔斯的大学理念仍闪烁着当代的价值,我们仍需要从纽曼与雅斯贝尔斯的大学理念反思我们当代的高等学府及大学的本质。

首先,我们有多少学者在真正意义上象纽曼和雅斯贝尔斯一样投身于探索“真理”的事业?我们探索真理的时候是否做到了离群索居、心无二用?我们是否做到了不计条件地捍卫真理?有学者指出,“当今的大学教师及行政官员已经加入了教育腐败的行列,在诸如入学、考试与评分、书籍购买等领域索取贿赂,收受礼品。”[18]笔者以为,大学常被“社会适应论”所陶醉,而其与生俱来的追求真、善、美的精神,不知不觉中被过分的功利追求和短期效应所冲淡,甚至悄然失落。

其次,在高等教育大众化的同时,我们的高等教育是否已经悄无声息地高中化了?我们的高等教育是否过于专业化?是否彻底远离了蕴含于“自由教育”中的那种人文精神?在高中化了的高等教育中,我们的教师和学生是否离自由越来越远?彭元指出:“当前我国大学的组织形式也已经从必要的建制化走向了过度的僵化,充满了对个人的不信任和防范心理,对学生甚至教师都是变本加厉地严加约束和限制。大学的管理制度深深介入到学生的学习、生活的细枝末节;就连教师的教学和科研工作也受到越来越细致的各种评价指标的约束,大学给予师生个体的是太多的指挥棒和清规戒律,而非鼓励他们自我抉择、自我建构,使身心全面发展。所有这些都是对大学学术自由的破坏,也是对大学师生自由成长的制度性限制。”[19]

再次,我们的校园里有围绕学术探讨而展开的交往吗?我们的交往是否已经落入俗套?许多有识之士指出,如今的大学校园到处可见的是行色匆匆的人们以及疾驰的脚步,昔日那种驻足交谈,漫步沉思的景象已经离我们远去了,教师象兜售知识的商贩,下课铃声一响就不见了踪影。发生在校园里的交往也有落入俗套的迹象,一项调查证实,一部分学生很熟悉如何通过非正当途径达到他们的目的,诸如入学、考试与评分、书籍购买、住宿、图书馆使用以及管理流程等。[20]实事求是地说,我们的大学缺少“个体之间富有生命的交往”,因为没有自由、平等和爱。

或许我们也该拿这些折磨人的问题来问问自己——我们的高等教育理念离纽曼与雅斯贝尔斯两位哲人的大学理念还有多远?

[1][2][3][4]John Henry Newman.The ldea of a University,Defined and Illustrated[M].Routledge /Thoemmes Press,1994,217,151,124,459.

[5][6][9][10][11][16][德]雅斯贝尔斯著,邱立波译.大学之理念[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38.28.46.83.166.171.104-105.

[7]Karl Jaspers.Reason and Anti-Reason in our Time[M].translated by Stanley Godman·Hamden·Conn: Archon Books,1971:43.

[8][13][英]纽曼著.徐辉,顾建新,何曙荣译.大学的理想[M].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2001,62.66.

[12][17]Karl Jaspers.The idea of the university[M].London:peter owen Ltd,1965:142,77.

[14]15]大学是甚么[A].纽曼选集[C].香港:基督教文艺出版社,1991,269.

[18][20]Stephen P.Heyneman,Kathryn H.Anderson and Nazym Nuraliyeva.The Cost of Corruption in Higher Education[J].Comparative Education Review,2008,52(1):1,2-4. ‘

[19]彭元.雅斯贝尔斯的大学观念解读[J].现代大学教育,2005,(02):89.

余承海/南京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博士研究生 程晋宽/南京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教授,教育学博士,博士生导师。

(责任编辑:刘吉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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