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耶?与耶?不苟且!——从《师门五年记》看现代师生关系

2010-04-05 17:50◎万
当代青年研究 2010年2期
关键词:苟且胡适师生关系

◎万 波

取耶?与耶?不苟且!
——从《师门五年记》看现代师生关系

◎万 波

当前,在现代性的僭越下,师生关系已然受到强烈冲击,发生了一定程度的“异化”。《师门五年记》一书不仅示人何以为学,亦且示人何以为师,它所体现的师生之间在学术、在为人方面不苟且的精神和态度,在今天仍然具有非常重大的现实启发意义。

求学 为人 不苟且

当下,“现代性”就像是一个幽灵,在现代世界到处游荡。它僭越一切而又尊重一切、解构一切而又建构一切;它是合工具性与合目的性的统一,也是矛盾论与辩证法的统一。在现代性的作用下,人的内在心性结构受到强烈冲击,使得原有心灵秩序结构渐渐濒临瓦解,于是社会道德文化危机显现、社会伦理秩序混乱。而当商品经济原则成为社会生活主导的时候,这种冲击又开始了对学校这一人类知识殿堂的冲击。传统师生关系开始变得有些异化起来。近来发生在校园内的一系列事件,如“范跑跑”、“杨帆门”、“博导虐生案”以及“学生弑师案”等,成为了师生关系异化的现实注脚,使得我们不得不再次理性审视我们的师生关系。

在我国,古代宗法社会以手工业和农业生产为基本生产方式的特点,决定了教师在天地人伦中的重要地位。“天地君亲师”五伦中,“天地”只不过是一个虚幻的比喻,真正起作用的是“君亲师”。中国传统社会的稳定与长久恒定,正在于“君亲师”三者的三足鼎。师道尊严在古代,表现于教师不仅仅是知识的传承者,更是“君亲师”三足鼎的维护者和宣讲者。因而,“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便自然而然地成为了这一历史时期师生关系的主要表达。随着封建社会的解体,尤其是社会主义制度的建立,我们摒弃了封建文化中师生关系的一些糟粕,继承了尊师重教的优秀传统,构建了新型的社会主义师生关系。在社会主义制度下,民主、自由、平等、和谐是社会主义新型师生关系的几个重要内涵。然而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西方自启蒙运动以来的现代性运动开始影响并冲击着我们向来稳定的师生关系。蔡元培说过,中国的大学是直接从西方学过来的,而不是从中国传统学校和太学过来。在西方,大学兴起于12世纪,大学这个词本来是拉丁语中的行会,是知识分子学工匠行会建立起来的一个自我保护的组织。这种师生关系的特点是,权利和责任相对应。这意味着师生双方在享受教育权和受教育权的同时,也得承担相应的责任。在全球性的知识商品化时代,师生关系渐渐淡然了其伦理上的意义。

在这样一种背景下,我们今天来重读被史学家严耕望先生称为“不仅示人何以为学,亦且示人何以为师,实为近数十年来之一奇书”的罗尔纲先生所著《师门五年记》(以下简称《师门》)一书,便有了无需赘言的现代性意义。

罗尔纲大学毕业后有感于“浪漫文学的时代已经过去”,于是决计投身胡适先生门下求学,想致力于史学研究。因历史原因,他只得寄身于胡适先生家中,边辅导先生祖望、思杜二子功课,边整理“太老师”铁花先生遗著。《师门》一书即作者在此期间的求学、生活写实,是一本自传体的为学记。但此书又大别于他,就像胡适先生在书前序言里说的:“好像是自传里没有见过的传体,从来没有人这样坦白详细地描写他做学问的经验,从来也没有人留下这样亲切的一幅师友切磋乐趣的图画。”此书非称颂师恩之作,倘若如此,则毫不足奇。其感人之处,不止在于将师者那颗煦煦春阳般爱护学生、栽培学生的心报道于人间,使人启迪,使人奋发,也在于将一个极难得的虚心、笃实、肯接受教训的学生与老师间学不苟“取”、教不苟“与”的鲜活事例昭示于人前,催人求实,催人上进。作者亦于书前自序中真情告白:“我这本小书,不是含笑的回忆录,而是一本带着羞惭的自白。其中表现的不是我这个渺小的人生,而是一个慈祥的学者的教训,与他的那一颗爱护青年人的又慈祥又热忱的心。”作者写此书的目的,是“要使青年人知道为学的不易,不是一出大学的门,就可以学问自炫的”。今天我们品读此书,在为胡、罗二位先生亦师亦友,师者自尊、学者自重而又不失生活情趣与学术魅力的师友情谊击节赞叹的同时,最为感动的,更多的是二位先生于为学、为人上的严谨求实、严于律己的治学精神和生活态度。用古人的话说,当为“居处恭,执事敬”的生活作风和“非其义也,非其道也,一介不以与人,一介不以取诸人”的求学与为人原则。这种“一介不苟与,一介不苟取”的“不苟且”精神,不正是众多莘莘学子求学与为人应循之道么?

在师生关系上,古来师道尊严,更有程门之雪为之映衬,使得师尊之高更为俨然。在传统思想并未隐退的时代,《师门》中的师生二人,执手更多的却是朋友之谊、学长之情甚至学友之交,这种和谐的师生情谊,甚为难得。胡适先生于序言中开篇即言“我的朋友罗尔纲先生曾在我家里住过几年……他是我的助手,又是孩子们的家庭教师,但他总觉得他是在我家做‘徒弟’……”“尔纲对于我批评他的话,不但不怪我,还特别感谢我。我的批评,无论是口头,是书面,尔纲都记下来。有些话是颇严厉的,他也很虚心的接受……”简短数语,一个视学生为学业上的朋友、生活上的助手并待之以亲人之礼的严师慈父形象跃然于纸。学生呢?一句“但他总觉得他是在我家做‘徒弟’”,一句“尔纲对于我批评他的话,不但不怪我,还特别感谢我。我的批评,无论是口头,是书面,尔纲都记下来。有些话是颇严厉的,他也很虚心的接受……”便已将一个谨慎勤敏、“居处恭,执事敬”的学生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在生活中,当胡适先生察知作者“怕提到一个死字,怕见到棺材”,感觉到在他学生“那虚弱多病的身心里,常常怀着一个死亡的恐怖”时,他将“戊戌维新的要人……中国出版界的一个元勋”张菊生介绍给了他,用张先生以顽强的毅力战胜病魔并为国家、民族做出巨大贡献为例鼓励他道:“一个人要有生命的信心,千万莫要存着怕死的念头。怕死的人常常不免短命,有生命自信的人,精神才会康健的。”正是在此精神的感悟下,作者最终战胜心魔、病魔并最终康健如初,胡先生功不可没!不止如此,为免除作者的自卑心理,胡适先生经常很正式、很真诚地将他介绍给一些著名学者,并在人前对他不吝溢美之词,借以培养他积极乐观的生活信心。当胡适先生得知作者辗转于生活艰辛与学业上进之两难境地时,他立即在经济、学业上对他施以援手,其间体贴入微,视为己出,无微不至。当作者有机会由北大转去清华时,他又力排众议,冷静、客观、深入、全面地为他考虑,阻止了作者的不成熟,理智行动。凡此种种,正所谓“大爱无言,大音无声,大象无形”,如此师爱,当得此语。

从来“教”、“育”同源,“传道”、“授业”一体。《师门》全书不过六章八万余字,但“不苟且”三字及其涵盖意蕴一再反复出现,非但作者有意为之,乃是习成自然。初进师门,作者就接受了一项十分繁重、艰难的工作——整理“太老师”铁花先生遗著。这是一部涉及地理、内政、外交、军政、河工史料,分为年谱、文集、诗集、申禀、书启、日记六大类洋洋八十万字的巨著。单单要抄录这部巨著已属不易,尤为难处,在于“因为铁花先生太忙了,在他的底稿上,东涂西改,左添右补,煞是难看”。有时还不得不用上“校勘”的方法去前后印证方才能辨别字迹。难能可贵的是,作者十分出色地完成了这项工作,他在此过程中播种了“不苟且”的行为,收获了“不苟且”的习惯。正是在此过程中收获的这种“不苟且”的精神,使得作者在后来的治学、生活中获益良多。其后在参与、见证了胡适先生的《蒲松龄的生年考》与《醒世姻缘传考证》两篇考证的孕育、诞生过程后,作者坚定于“不苟且”的治学意志已经不可动摇。而胡适先生劝他研究近代史的一席谈话,更使这个学生从此走上了一条永远“不苟且”的为学、为人之道。《师门》记载,当作者觉得在“茫茫的学问大海里,我不知道归宿,不免焦急”的时候,胡适及时给予了他“黑夜明灯般的指示”,说:“近来的人喜欢用有问题的史料来研究中国上古史,那是不好的事。我劝你还是研究中国近代史吧,因为近代史的史料比较丰富,也比较易于鉴别真伪。”在这里,胡适教导学生“不要用有问题的史料去研究历史”,其实他要着意培养的,何尝不是一种“不苟且”的严谨求实的治学、为人之道啊。

《师门》体现的另一“不苟且”精神在于“疑”。承袭此旨,作者在教学袁牧《祭妹文》时发现“诺已”一词被分开使用,使得原文意趣大失,为求证实,他考证到了《公羊传》并最终证实;阅读李清照《金石录后序》中“自王播、元载之祸,书画与胡椒无异”一句时,又从浩瀚卷什中解开了千年之误,证实了李清照一时张冠李戴,将“王涯”误为“王播”,从而令一众方家不解;当他看到《贵县志》和《庸盒笔记·张忠武公轶事》将同一个张家祥分别记为掳人勒索的强盗与逼上梁山的好汉时,他翻阅了清代道光、咸丰年间文献,从考察地方吏治着手,证实了《贵县志》之说的正确性。作者自述道:“适之师教我懂得怀疑,教我疑而后信。”也是因为疑,因为一开步就存着疑的态度,作者方才渐渐走上研究太平天国之路,并最终成就斐然。

在为人方面,作者自然而然地一以贯之的,仍然是“一介不苟取,一介不苟于”的“不苟且”精神。他坚决辞受胡适先生家教报酬,其狷介行为一直贯彻始终,虽然家徒四壁,妻儿父母难养,是因为“不苟且”;他放弃“优厚的”月薪120元的文书职位而选择月薪仅60元的考古室助理,是因为他骨子里的“不苟且”;他“取消前议”,急速追回行将发行的《太平天国广西起义史》,是因为他潜意识里根深蒂固的“不苟且”;他于“生活困顿”时于工作之余写下几篇“卖稿”救命糊口而深深自责不已,是因为他固守的为人之道“不苟且”!作者此番行为,非大丈夫难为。是真汉子,取之循道,与之循义。非其道不取,非其义不与,不苟且求学,不苟且为人,其不善哉!

再者,《师门》一书给予了大众诸多科学的治学方法与教学之道。如坚决要求不用“有问题的史料”研究史实、合理的怀疑态度、正确的研究思路、“不要有罅隙给人家推翻的论证”、“文字不可轻作,太轻易了就流为‘滑’,流为‘苟且’、有几分证据,说几分话。有一分证据只可说一分话,有三分证据,然后可说三分话”……至今仍然具有理论光辉与现实指导意义。在教学方法上,胡适先生除了沿袭因材施教,不愤不启、不悱不发的千古至理外,其启发式、训导式教学尤为独特。以他指导作者研究清代军制为例,他在跟作者的书信往来中一方面以“门外汉”自谦,另一方面又教导他要“承认前人的功绩,不得有半点自满。先生指导他去追寻“兵为将有”的起源,帮助他归结处了“兵由自招”、“饷由自筹”两大历史根源;先生指出的研究湘军军制的十点计划等,为作者指明了研究方向,起到了指南针的作用。先生修厚德君子之风,虽抱热忱以鼓舞人,存慈爱以体恤人,但他仍然怀谦虚以人。他说:“如果我有什么帮助他的地方,我不过随时唤醒他特别注意:这种不苟且的习惯是需要自觉的监督的……所谓科学的方法,不过是不苟且的工作习惯,加上自觉的批评督责。良师益友的用处也不过是随时指点出这种松懈的地方,帮助我们做点批评督责的功夫。”先生此话虽然平实,却颇值得玩味。今天我们倡导学生本位,坚持主体性教育,想来教学双方于此话都有所深刻体会。而作者辅以一句“我应该如何的努力将来,然后方不至始终成为一个有辱师教的人呢!”更应成为广大学子们的恒久思考话题。

一言以蔽之,在师生关系上,无论社会、时代怎样变化,“教”、“学“之间、“取”、“与”之道,乃是古今中外一切教学过程的集合,其间教者之“与”和学者之“取”分别为其子集。取与之道,非两圆相切亦非两圆相交,共用一弧或互为交集都不是应有之理。科学地,两者应为同心圆。辩证地看,取之“圆”处其内,与之“圆”处其外,但内外并非永远泾渭分明,取与之间互取互与亦是时常有之,理所当然。永远不变的是圆心——“不苟且”三字。师生关系亦然。

1.胡适.师门五年记·序[M].师门五年记.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5:3、5.

2.罗尔纲.师门五年记[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5:13、12、28、57、73.

责任编辑 颜 波

C9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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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潭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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