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兰兰
从象牙塔到服务站
——基于大学社会服务性历史演变的思考
● 张兰兰
大学的社会服务性贯穿于其历史演进的全过程,伴随着大学组织本身的充实和社会变迁中大众对其功用扩展的期许,大学的社会服务性质经历了由隐性到显性的转变,这是教育发展的客观趋势,也给大学带来了获得巨大发展的机遇。功能主义教育功能观滥觞,致使大学在社会服务理念和行动上发生了激变,即由透过本分的育人、研究等活动发挥间接性影响到机构自身卷入社会实务、直接实现作用。这种激变导致大学一系列问题和危机的产生,从反面揭示了大学应回归作为“人类文化守护家园”本真,理性服务社会的必要性。
大学理念;社会服务;大学功能
世间没有任何事物能超越它的尺度,而这些尺度就是空间和时间的限制。厚重的教育史告知我们,教育不是人类诞生的伴随物,大学更不是,它只能是人类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一定阶段”意味着除去人类自身对自我延续的需求外,大学的产生要求有独立于人类意愿的物质、文化等客观资源的准备和支持。这样一定程度上说明教育的产生始于社会需求和社会支持,是社会在物质资料生产领域之外开辟出来的新版块,它有着不一样的使命和基点。只是一种社会事物产生之后,不论引发它的基点是什么,它若要长存下去,就得为这份存在挣得一个理由,而最好的明证就是能够回馈孕育它的土壤——社会。大学在产生以后,经历了一个怎样的存在和演进,在这个过程中它是以何种方式挣得己身的存在空间,而其采用的方式又是否合理?本文试就此做以梳理和思考。
性质上类同于大学的高等教育机构在不同地区的文化系统中都有其发源、演变的轨迹,只是大学在西方历史中体系清晰的连贯性存在使得高等教育史研究有一种“欧洲中心主义”的倾向。在阐述大学的演进史时,笔者出于学识的局限,只好因循已有研究结论,仅对西方大学的流变做一浅显、简单的回顾。
1.学园
“古希腊的世界观不是取向于历史,而是取向于宇宙……从发源上讲,古希腊文化是作为一种无人称和无心理性的古朴、文化。”[1]在先贤圣哲们对无声宇宙的孜孜探求中,智慧的种子生根发芽,留下了人类历史思想卷上的最经典,而真理拒斥独享的特质致使学术思想传授场所——学园的产生。古希腊的学园可以看做是高等教育的开端,开始学园教育内容分两种。一种是以柏拉图为代表的教授有关哲学问题的“学园”,目标在于培养学生进行学术研究,探索宇宙的奥秘和自然界的规律,过一种哲人式的生活。另一种是以亚里士多德为代表的培养雄辩家的“吕克昂”,修辞学为主要学习科目,兼教授文学、哲学、历史、法律等等。[2]这两所学府在初期颇负盛名,吸收了大批听众和学生,培养了一批优秀的哲学人才。随着学校传至弟子之手,尤其是到了希腊化时代的中、晚期,其影响甚微,直至停滞不前而最终解散。
2.中世纪大学
中世纪大学出现于公元10世纪,是当时社会政治、经济和文化发展的产物。中世纪的大学起初为行会性质,其全名为“教师与学生的组合”。具体说就是教师和学生为了学习和教授某项专业的共同目的,以组合的形式组织起来,在人才培育中既保持专业的优良目标,又保护自己从事专业的利益。中世纪大学的出现是以研讨社会问题为目的的,故往往侧重研究涉及社会某一领域的科目,诸如神学、法学、文学、哲学、医学等等。作为一种在残酷压抑的社会背景兴起的新教育,中世纪大学不仅造就了一批科学家、思想家和著名学者,而且在传播文化、提高人类知识水平及推动教育发展方面有过重要贡献,故被称为荒漠中的点点绿洲。但是,随着社会的进步,中世纪大学日益显示出不适应及保守性。学者本·戴维指出,这时期大学缺乏一种切实的在知识上的职责。墨守成规、沉湎于经院哲学繁琐考证中的中世纪大学无视并拒绝新科学知识的保守性导致了它的衰落,社会在催发一种新的高等教育模式。
3.现代大学
现代大学肇始于德国。德国大学亦由中古一脉相传而来,但到了19世纪末叶时,在洪堡德等人的革新下,柏林大学首先改制,摆脱中古保守的学术传统,标举大学的新理念。他们的大学的新理念就是以大学为研究中心。洪堡指出:“大学教授的主要任务并不是‘教’,大学学生的任务也并不是‘学’;大学学生需要独立地自己去从事‘研究’,至于大学教授的工作,则在诱导学生‘研究’的兴趣,再进一步去指导并帮助学生去做‘研究’工作。”[3]在这里洪堡确立了现代大学教、学与科研的统一观。一洗教育保守主义的现代大学要求教师的首要任务是从事“创造性的学问”,因为它要透过新知识的创造在社会实务中挤得一席之地。德国这种大学的新理念很快影响到欧洲各国,并对美国发生巨大的冲击。在美国这片激进、无畏的国土上,现代大学的效用被开发得无一保留。美国学者克尔将大学的功能从“教学”与“研究”扩及到“服务”,他认为早期大学的目的是局限的,今日大学的目的则是多元的。今日大学已成为一个多功能多面向的多元性组织体,克尔为它取了一个新名词,就是multiversity,一般译为“综集大学”。[4]
通过上面对大学演进史简要的梳理和思考,笔者认为:大学的社会服务性作为其存在价值的重要构成而始终为大学所秉持,这也是大学能够在历史长河中存留至今的一个不可或缺的原因;而且随着社会时代的变迁以及大学自身内涵的发展,大学的社会服务性实现了在作用性质上由隐形到显性的嬗变。
1.大学社会服务性在不同形式阶段上的特征和比较
首先,学园的创办者是权力财富和思想精神兼具的贵族,作为养尊处优又有脱俗的智慧和雅好的统治阶层,把自己茶余饭饱之后对宇宙、人生的思索所得“授入”其他同类的头脑里,借此扩散自身的见解和思想岂非人生一大乐事。简单而直接的开园设学动机好处在于自由讲学、自由就学,然而由于讲学者和受众的随意性而缺乏稳定连贯,往往以人去园空收场。其次,伴随着自由商业繁荣产生的中世纪大学一开始就把立足点放在服务市民阶层上,医、法、文、商等科目的开设说明其挣脱了古典博雅教育的束缚而尚真务实。只是处于封建时代各种顽固势力的包围和扼杀中,坚持原初立场的大学在捍卫学术自由的斗争中殒身甄灭,而那些以妥协换取生存的大学尽管延续下来,但此后在教会和政府权力掌控下而鲜有作为。最后,由于工业经济时代的呼唤,现代大学来了个彻底的转身。从教学研的一体化再到教、研、产集于一身,现代大学在社会效用发挥上可谓是一览无余。概言之,在学园到现代大学的演进中,大学在社会实务参与方面实现了“象牙塔”到“服务站”的巨大角色转变。
2.作用性质由隐性到显性的转变是大学发展的趋势
在现代大学出现之前,尽管大学在以特有的方式发挥着社会功效,但总的来讲,这种功效的发挥是隐性的。除了早期大学持重、鄙俗而刻意与社会实务保持一定的距离等因素外,这也和社会大众对它的期望和定位密切相关。“凯撒的归凯撒,上帝的归上帝”,社会各领域各司其职的观念深入民心。对社会大众来说,大学就该是为知识而知识、为学术而学术的脱离世俗的“象牙塔”。在这种社会心理下,大学由于外在需求的不足静默地存在并缓慢地发展着。然而,时代的变迁不由人意,当人类社会告别了农业经济进入到工业经济和知识经济的时刻,大学不得不严肃地审察它所身处的新的“现实”。这个新的现实就是一个普遍的共识,即“新知识是经济与社会成长的最重要的因素。而大学的不可见的产品——知识,可能是我们文化中最有力的动力因素,它足以影响到职业、甚至社会阶级、区域、国家的升沉”[5]。这个基本的现实指出,社会对大学知识生产的要求是前所未有的,大学也因而成为“知识工业”的重地,成为社会的主要的服务中心。可以说,因为这个现实,社会大众决不允许大学做脱离世俗的“象牙塔”了。相反人们一改往日的冷落态度,挥斥巨资投放到大学中,满怀着期待从“服务站”中获取更多收益和回馈的热情。可见,从原初的“象牙塔”到“服务站”的转变是时代发展的选择,不由人意;而在这个由隐形到显性发挥社会效用的转变过程中,大学也由于功用的扩张开始在存在空间上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大发展。
功能主义教育观作为教育社会学的一个举足轻重的流派,几乎将全部的精力倾注在如何更大限度地挖掘、利用教育的功效以促成社会的进步和发展。这股教育流派自诞生起就以其呐喊的“达成社会发展和进步”的口号而成为教育实践界一支不可抗拒的指导理论。
功能主义学派肇始于教育社会学的形成之初,在20世纪50年代初期趋于成熟,50年代至60年代上半期在欧美教育社会学舞台上一直占据支配地位,其主要代表有迪尔凯姆、帕森斯、德里本、特纳和霍珀等人。除去各代表人物的分歧,大体目标指向不外乎以下几条。其一,促进社会整合。教育通过传递社会文化可以使社会成员获得共同的价值观、规范、信念、态度等,从而使他们按照某种共同的“模式”生活、工作。再者,通过教育对社会文化的传递,还可以使社会成员内化主流意识形态,从而起到维护既存体制的作用。其二,促进社会流动。教育能够根据社会分工和专门化的要求选拔人才,并对挑选出的人才进行相应的分类,直至依据其能力、志向、兴趣等把他们分配到社会的相应位置上,从而做到人尽其才、才尽其用。其三,促进社会变迁。通过发展教育,特别是高等教育,能够创造出大量的新知识、新技术,提出大量新的观念,从而推动社会的变迁和发展。再者,通过发展教育,可以提高社会成员的各种潜能,获得大量的人力资本,从而既可以推动经济的发展,也有利于个体收入的日趋平衡,维持社会的稳定。[6]
当功能主义教育观被接纳为大学的指导理念时,一种深刻的变化在大学身上发生,从此大学的思想和行动呈现出截然区别于过去的特征。首先,服务理念方面。在教育功能观的观照下,大学不再是纽曼描述的那个追求文化传统的保持和特殊型态人的“性格模铸”的古典大学,因为在物欲、权欲的包围下它自身的操守都成问题,又如何陶育纽曼心中 “特殊形态的人”;它也不再是佛兰斯纳描述的以培养“献身纯粹科学研究的青年”的“现代大学”,因为被佛兰斯纳视作“夸张而危险”的商业训练课程在时下大学里广受追捧而炙手可热。被认为对当代大学最有研究的教育家克尔这样论述道,今日大学的功能已不止在‘教学’与‘研究’,并已扩及到‘服务’。有意思的是,克尔的著作《大学的功用》的英文原名为“the uses of university”,他要用复数的“功用”来讲大学,并认为“纽曼的古典大学像一个村,佛兰斯纳的现代大学像一个镇,当代的大学则是一个城市”[7]。其次,行动上的变化。用雅思贝斯的话来形容就是,“精神开始放弃自身而被用做手段……如此,它便变得非常灵活……它为任何一种事态寻找理由,只要这事态是现存的或为既有的权力机构所希望的”[8],这正是当下大学实际的写照。大学,为了本身存在、发展及赢取社会的支持,竞相标举“服务”的意念,对社会提供直接、间接、各式各样的服务。明证之一就是,学术与职业的联系被迫切地提出,与职业相关的问题压倒可刻板的理论研究,大学课堂上开始不分轻重、广设训练班式的课程。更有些大学走产业化的道路,它们或不加分辨地接受外界的研究委托,不知不觉与军事、工业成了三位一体。
前文讲到,对社会的服务贯穿于大学演进过程的始终。只不过,在功能主义功能观介入大学行动理念之先,大学的社会服务性可以概括为朴素的、自然主义的,即不直接介入到社会实务中,而是借着本分内的纯粹育人、研究等活动间接地对社会其它领域发生影响,用中国道家的说法就是“无为而为”。而功能主义教育功能观一旦介入大学领域并被推崇时,大学对社会的服务变得骤然迫切起来,不单是透过组织内部活动产生间接性的影响,而是要用机构本身直接活动、直接作用。如此,一些问题便随之产生。首先是大学的价值立场丧失问题。大学服务社会原是无可争议的事,但大学过分把眼睛向外看,过分想取悦社会,甚至失去大学内在的价值感,以致“我吃谁的面包,我就唱谁的曲调”。其结果,在服务社会的道路上,大学把“服务”放在学术之上,变成了广泛性质的“服务站”,走上与“象牙塔”完全相反的途径。[9]其次是引发一系列的公共危机。功能主义教育功能观实质上是一种教育正向功能观,在此假定上充分挖掘教育实践中的功效。而现实中的教育并非都具有正向功能,它发挥的作用有时与人们的愿望不相符合甚至是截然相反。所以当大学在一些有失偏颇的主观意愿指引下运转时,其负向效应就像涨潮时的海浪般一波一波、不可遏制地爆发并呈现。国内有学者做了研究后,把大学的公共危机分为内部和外部两类,内部的诸如“大学在现代性上的迷失”、“大学机构与内部人员的信任危机”等,外部的主要表现为“社会对大学问题的谴责和存在价值的质疑”[10]。大学的价值立场和危机产生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正是大学放弃“精神家园”卷入“利益场所”导致了一系列危机的出现,而危机的出现从反向证明了大学秉持“作为人类文化守护家园”本质的合理性和必要性。
社会是个不同领域构成的有机体,各领域的产生都是出于社会自组织运转的结果,每个领域有其特定价值和始基,这是社会平衡和协调的前提条件。而在当今这个崇尚物质资料丰富的社会里,经济似乎被宗教化了,其它各领域被迫使无条件地围着它、服务它,“文化产业化”、“教育产业化”的声音强而不息。所有这些都削弱了大学对于自身纯洁性的认同与期待,赤裸裸的经济理性、冰冷冷的毫无人文关怀并且伴随着巨大不确定性的技术依赖、与政府和市场的前所未有的亲密使大学不再是一片净土,近而导致了大学自身的行为失范,并在大学内外孕育着危机。当危机出现并恶化时,群众开始不满,谁该为此负责。不是教育吗,不是大学吗,它们可是“社会风尚的定力,成为文化的指针”啊。但不要忽视这个事实,不是社会风向要它走“产业化”、做“服务站”吗,如此,它就是和经济领域一样追逐物资而无实质区别啊,为何还要它承担被强行抹去的本性应承担的责任呢。是故,笔者以为当下这种现实,大学被寄予过多的社会贡献期待,特别是经济贡献,而又要在社精神危机出现时被置于舆论谴责的风口浪尖上,这其中存在着不该有的逻辑悖论。
结语:亟需引入新的行动理念致使大学在社会服务上理性作为
在教育和人类社会命运关系的阐述上,西方学者威尔斯如是指出:历史已越来越成为“教育与灾祸的一种竞赛”。大学,伴随其在历史长河中的漫漫演进,已经从久与外界隔绝的密闭空间里站出来,而执当下社会运转的核心动力——知识技术传承与创造于掌心。所以,我们可以说,大学教育如果不能对自己的使命理性认识和善加处理,则不但大学的生存有问题,而且会造成社会文化的灾祸。竹立石间,根扎之深;大厦倾危,基石不固。当现今的大学非但不能做到更新社会风尚,且因深陷诸如学术丑闻、债务危机等泥淖之中而被社会广乏谴责和质疑,这种现象值得思索和省察,而且该从大学的立足点和追求点上思索和省察。
再者,一种时代性和合理性兼具的指引理念也是实践的迫切需要。当下中国,人力包袱转化为人力资源的课题事关民族的前途命运,大学不可挽回地被扯入到“教育强国”的强音中。在“发展是硬道理”、“一切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政策包围下,大学再不能以保守的姿态对扎根其中的外界喧闹社会冷漠视之,相反,国人要求它置身于经济建设的实务中,并充分地为这份事业做贡献。但中国这十几年的高等教育实践也揭示了这样一个事实:出发点包含的良好意愿不能排除非预期负面效应的发生。譬如,借助高等教育扩大内需的政策带给时下中国的不光是消费的刺激,更有高等教育质量下滑、大学生就业难造成社会秩序波动的隐患。“错把经济的成功当做教育的成功”是一股潜在的危害势力,大学的明天不该是在对社会风向的应声附和中一起沉沦,功能主义教育功能观在大学教育理论界的称首地位该告一段落。大学唯有通过理性促成社会发展,才可获取明朗的前途。至于大学在新时期中该如何理性服务社会,新的行动理念是不可或缺的要素。而探寻一种合目的性和合真理性兼具的理论是一件最不易的事,需要高等教育理论界和实践界广大人员负起责任的行动。
[1]科恩.自我论[M].上海:三联书店,1986:94-95.
[2]张慧明.中外高等教育史研究[M].长沙:湖南大学出版社,1998:206.
[3]高等教育研究[M].台北:台湾中正书局,1964:126.
[4][5][7]克尔著,陈学飞等译.大学的功用[M].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1993:95,6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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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金耀基.大学之理念[M].上海:三联书店,2000:137.
[10]孙华.大学公共危机的诱因研究[J].黑龙江高教研究,2010,(1):9.
张兰兰/教育部文科研究基地西南大学西南民族教育与心理研究中心,教育学原理专业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教育基本理论、教育人类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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