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琰于欣
先秦儒家人学及其对当代思想政治教育的启示
●刘琰于欣
以孔子、孟子、荀子为代表的先秦儒家基于对现实社会人生的深切关注,阐发了以人的现实人性剖析、理想人格预设及其成就为基本内容的人学思想。这为当代思想政治教育人学研究“以人为本”的理念重构、以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为最高诉求的目标建构及思想政治教育具体实施中的方法选择提供了可资借鉴的宝贵资源。
思想政治教育;人学;先秦儒家
以人文道德精神见长的中国传统文化蕴藏着丰富的人学思想资源,其中颇具代表的是以孔子、孟子、荀子为代表的先秦儒家所阐发的人学思想。这一思想基于对现实社会人生的深切关注,主要涉及人的现实人性剖析、理想人格的预设及成就三个环节。其中虽难免缺憾,但也为当前人学视域下思想政治教育研究的理念重构、目标建构和方法选择提供了诸多重要启示。
先秦儒家人学起始于对人“生而自然”的本性及存在现状的反思,通过论欲、论心、论群,深入剖析了人的需要、人的思想性、社会性等现实人性。体现人的基本生理心理需要的欲望是人性的重要方面,先秦儒家明确肯定“欲”的存在和满足具有天然合理性,但同时也深刻体认到“欲”往往与眼、耳、口、鼻、体等感官直接相关,“耳目之官不思”[1],经常为物所蔽,以致“物交物,则引之而已矣”[2]。而且,人之欲无穷,“食欲有刍豢,衣欲有文绣,行欲有舆马,又欲夫余财蓄积之富也,然而穷年累世,不知足,是人之情也”[3]。但纵欲的结果只能是人的物化异化。“欲养其欲而纵其情,欲养其性而危其形,欲养其乐而乱其行。……夫是之谓以己为物役。”[4]故对于“欲”应坚持养而不纵的适度原则。
“心之官则思”。[5]心官不同于耳目之官,是自主能动的。“心者形之君也,而神明之主也,出令而无所受令。自禁也,自使也;自夺也,自取也;自行也,自止也。”[6]心的这种能动性主要体现为知性的思维活动,它能够根据五官应物而产生的印象察而知之,缘耳而知声,缘目而知形。但心官之思的关键不在于知外物,而在于知善向善。“心之所同然者何也?谓理也,义也。”[7]这是一种不学而能、不虑而知的“良知良能”,孟子称之为“性”。荀子虽主“性恶”,但也肯定人人“皆有可以知仁义法正之质,皆有可以能仁义法正之具”。[8]由此,先秦儒家为其理想人格的实现奠定了内在的人性论基础。“人之生,不能无群”。[9]先秦儒家将人视为处于社会人伦关系中的人,强调人具有区别于其他动物的合群的社会属性。“鸟兽不可与同群,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10]人自身生存发展的需要决定了人只能生活于诸如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等社会关系之中。人“力不若牛,走不若马”,[11]最终却能“牛马为用”,成为能够胜物用物的主体,其原因就在于“人能群,彼不能群也”。[12]由此形成了先秦儒家人学的社会性视角。
先秦儒家人学的现实人性剖析对当代思想政治教育人学的理念重构具有重要启示:其一,以充分尊重教育对象的个人需要、价值和尊严为起点,注意保持个人需要和社会需要、阶级需要之间的适度张力。其二,进一步强化教育对象的主体意识,以切实落实和充分发挥教育对象的主体地位与能动作用。人具有异于禽兽的思维能动性,这决定了教育对象作为思想政治教育的接受者也是学习和自我学习的主体,在思想政治教育活动中具有能动性、自主性、创造性。先秦儒家由“心之官则思”[13]到“人皆可以为尧舜”[14],高扬了人在自我完善中的主体性。今天,我们更应牢记思想政治教育既是以教育对象主体的发展完善为目标,也有赖于教育对象主体的积极能动性的充分发挥。
先秦儒家通过剖析现实人性,深感现实中人的不完满,由此根据自己的价值标准和道德理想对人“应当是什么”作出了规定和预设,提出了以仁义德性为总特征的内圣外王的理想人格模式。
“内圣”是从理想人格的内在方面讲,集诸种美德于一身。“若臧武仲之知,公绰之不欲,卞庄子之勇,冉求之艺,文之以礼乐,亦可以为成人矣。”[15]“可欲之谓善,有诸己之谓信,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谓神”。[16]内圣品性既是善,具有为人们所向往、合乎人们意愿的善良德性;又是真,善良的德性真正为主体所具有而非外在矫饰;还是美,善良的德性充实于身体的方方面面,彰显出内在的人格美。这样方能展现外化为强大的感染力和潜移默化、神妙难测的教化作用。在诸多内圣品性中,仁义之德是其总特征。先秦儒家从人异于禽兽的类的视角出发,认为人的本质即在于仁义德性。“水火有气而无生,草木有生而无知,禽兽有知而无义,人有气、有生、有知,亦且有义,故最为天下贵。”[17]仁义之德是最高的道德原则,其他如智、勇、忠、恕、孝、悌、恭、宽、信、敏、惠等美德,或为其所统帅,或由此而生。
“外王”是由内而外的人格展现,即将美好的仁义德性外化于治国安民的社会实践,实现了经世致用、美政美俗的社会事功。“外王”的具体形式不拘一格。首选的是“美政”,“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18]退而求其次的是“独善其身”,但这并非专注于个人的心性修养,而是将自身的内圣品性外化于宗族人伦,展现宗族称孝、乡党称悌的“美俗”事功。此外,先秦儒家还以亲身实践探寻了另一条“外王”之路,即“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19]正是以此方式,先秦儒家实现了宏大的社会事功,开创了影响深远的儒家文化传统。
先秦儒家以仁义德性为总特征的内圣外王的理想人格模式对当代思想政治教育人学的目标建构具有重要启示:
其一,当代思想政治教育应以最大限度地促进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为最高诉求,以提升人的思想道德素质为直接目的。包括思想政治教育在内的各类教育,都以促进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为最高目标,并从不同的侧面服务于这一目标。而思想政治教育作为一门塑造人的灵魂的独立学科,直接关注人的思想道德素质的提升。传统思想政治教育虽坚持以此为己任,但由于抹杀了教育对象的主体地位而最终偏离了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最高目标。今天,我们倡导以人为本,强调教育对象的综合素质和能力的自由全面发展;同时,也不能因此而忽视由思想政治教育的学科特点所决定的直接目的,必须坚持最高诉求与直接目的的统一。几千年前的先秦儒家倡导人自身以德为统帅的综合素质的全面协调发展,凸显德在人格完善中的统帅地位和导向作用,这一点同样是今天的思想政治教育应着力体现的。
其二,当代思想政治教育应立足于教育对象的个体生活实践,在个人价值与社会价值的动态统一中给人以植根于现实的终极关怀。对于如何提升人的思想道德素质,传统思想政治教育注重单向灌输,试图以宏大抽象的理论宣讲直接作用于人的精神世界,结果却自排于人的生命活动之外,使人久而生厌。先秦儒家在其理想人格模式中所表达的致思趋向,为我们解决这一痼疾提供了有益借鉴。先秦儒家认为人具有合群的社会性,群体作为个体生存发展的前提和基础,具有高于个体的普遍价值。所以个体必须由内而外、由己而人,将自身的内圣品性外化于群体性的社会事功。这个外化过程,也就是个体以各自的方式投入到治国安民的社会实践中去,与个体当下的现实生活并无二致。诚然,先秦儒家所谓“群”在宗法等级制社会中也不可避免具有“虚幻”性,但其将人安身立命的终极问题落实于个体以群体价值为指向的社会生活实践,这一致思趋向无疑是可取的。它告诉我们,人精神境界的提升既不可闭门冥思,也不能靠纯粹灌输,只能实现于人自身的社会生活实践。所以,思想政治教育必须立足于教育对象的个体生活实践;同时以社会价值引导个人价值,使教育对象在个体生活实践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实践的逐渐融和中,实现思想道德素质与精神境界的自我提升。
沿着内圣外王之理想人格的致思趋向,先秦儒家进一步探讨了改造人的现存状态,实现理想人格的具体举措,由此形成了颇具特色的成人之道,同时也为今天思想政治教育具体实施中的方法选择提供了有益借鉴。
其一,克己复礼。“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20]体现群体意志和社会普遍价值的礼作为一种修养方法,首先是“自外作”的,具有一定的强制性、他律性。但久而久之,“礼”会逐渐内化为个体的意志和德性。此时,个体虽仍是循礼而行,但已有了质的飞跃,实现了“从心所欲不逾矩”[21]的道德自律。当代思想政治教育的实施中,同样存在一个由他律走向自律的过程。自觉自律无疑是我们致力实现的理想境界,而教育对象主体的不成熟性决定了他律是一个不可或缺的重要环节。古人以“礼”实现他律,今天我们则需要用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武装人的头脑、规范人的行为,这也体现了“灌输”的必要性。近年来,传统的“灌输”法已成为众矢之的,但我们真正要做的不是抛弃它,而是要改造它。改抽象空洞、居高临下、外在于人的“灌输”为紧跟个人生活实际和时代步伐的、生动活泼的“灌输”。只有这样的“灌输”,才能使所讲之“礼”真正为教育对象所接受,最终为由他律走向自律创造条件。
其二,为仁由己。先秦儒家在强调礼对人由外而内的他律作用的同时,特别凸显了主体能动性的自觉发挥。“若夫志意修,德行厚,知虑明,生于今而志于古,则是其在我者也。”[22]心固然是人能动性的根源,但关键在于下足促进道德主体自觉的存心养性的功夫。一方面,“心”如“山径之蹊”,“间介然用之而成路;为间不用,则茅塞之矣。”[23]必须经常用之、操之,从而使善心不断得到滋养以存之。另一方面,如果由于疏忽大意而“放心”,就必须“求放心”,反省内求。“爱人不亲,反其仁;人不治,反其智;礼人不答,反其敬——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24]所有这些,对于我们今天促进思想政治教育主体的能动性的发挥,无疑具有重要启示。就教育者而言,应注重与教育对象之间的平等交流、双向互动,为教育对象的积极参与创造有利的平台和路径;就教育对象而言,既要在思想政治教育教学和实践活动的积极参与中培养锻炼自己的主体能动性,又要随时反省自己思想变化的心路历程,以促迁善改过,实现真正的自律自觉、自我提升。
其三,学以致道。人心向善之能动性的发挥离不开“学”。“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学,其蔽也荡;好信不好学,其蔽也贼;好直不好学,其蔽也绞;好勇不好学,其蔽也乱;好刚不好学,其蔽也狂。”[25]“学”首先是指读书,诵五经以知仁义礼法;其次还指“就有道而正焉”,[26]师从有道之人以明道解惑,甚至于向一切人学习,“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27]孔子学无常师,为今天思想政治教育的参与者,尤其是教育者,树立了很好的榜样。尽管教育者属于成熟主体,但作为思想政治教育的实施者,能否真正发挥其主导作用、示范作用,关键在于提高自身素质,所以学对于教育者来说更重要,学的任务也更繁重。今天,思想政治教育已成为一门独立的学科,不仅有自己的特有规律,还有广泛的学科依托,涉及哲学、经济学、政治学、社会学、教育学、心理学等多门学科;教学内容和方式也紧扣时代脉搏,常讲常新。这就对教育者的自身素质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所以,教育者必须时刻注意努力学习,通过继续深造学,在教学实践中学,在与教育对象的互动交流中学,千方百计提高自身素质,将自己努力塑造成为既博学多才,又有所专攻,既有才华,又有人格魅力的可爱之人。
其四,躬行践履。学而知之固然重要,但仅停留于学的层面,并不能真正获得内化于身的道德品性,故必须将所学知识落实于行动。具体如何行?首先要“近取譬”[28]、“强恕而行”,[29]从自己身边周围的小事做起,主要体现为血缘人伦关系中的人伦践履,做到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和、妻柔、家庭邻里和睦。然后按照“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30]的原则,推己及人,由近及远,在更广阔的宗法政治关系中从事政治实践及其他社会实践,广布仁道于万民,做到君仁、臣忠、国治、民安、社会和谐。躬行践履在诸多成人之道中最重要、最根本。理想人格的成就本身就表现为一个于人伦日用之间躬行不已的过程。
在此,先秦儒家人学彰显出了强烈的于现世实践中寻求自我超越的实践精神,这种精神同样是今天的思想政治教育所必需的。传统思想政治教育之所以缺乏实效,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重理论轻实践。理论的宣讲学习固然重要,但亲身实践中对真、善、美的真实感受更有利于高尚人格的形成。所以,当代思想政治教育应继续宏扬先秦儒家的实践精神,切实加强实践教学。教育者在关注教育对象个人生活实践的同时,应采取参观访问、社会调查、社会公益等多种形式,尽可能为教育对象开拓、探索更广阔的社会实践空间。教育对象应在强化主体意识的前提下,结合个人的生活、工作实践,积极参与各种教学实践,在实践中锻炼、完善自己,从而推进思想政治教育最终目标的逐步实现。
[1][2][5][7][13][14][16][19][23][24][29]杨伯峻.孟子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1960.244,244,244,237,244,276,334,303,300,154,302.
[3][4][6][8][9][11][12][17][22]杨柳桥.荀子诂译[M].济南:齐鲁书社,1985:81,641,594,663,240,215,215,214,454.
[10][15][18][20][21][25][26][27][28][30]杨伯峻.论语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0:194, 149,140,123,12,184,9,72,65,65.
刘 琰/山东大学机械工程学院副教授,管理学硕士 于 欣/聊城大学思政与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山东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博士
(责任编辑:刘丙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