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蜕变”漫谈

2010-04-05 10:24
东方论坛 2010年5期
关键词:国学文化

徐 宏 力

(青岛大学,山东 青岛 266071)

“国学蜕变”漫谈

徐 宏 力

(青岛大学,山东 青岛 266071)

《东方论坛》在2009年第6期上刊发了我的《论新国学》一文,在社会上产生了一定的影响。最近,有关方面组织了相关的讨论,我将其中的部分内容整理成文。

李昀“:被如何”是前些时日坊间流行语,“被代表”、“被捐款”、“被自杀”、“被开心”……这种短语用法不合常规,而荒谬语法表述着非正常状态。“被如何”者没有主体自由,无奈地被大势裹胁而去。马克思在《路易•波拿马的雾月十八》中有句著名的话“他们无法表述自己;他们必须被别人表述。”在现代社会,西方人掌握着话语权,东方人“被表述”着,我们不能不按着国际惯例办事,而这些国际惯例中很少有中国主张,我们不能不用西方人能够听懂的语言来解释自己的行为,而他们不愿意按着我们的方式来听懂我们的语言。我们不但丧失了话语权,甚至也丧失了定义权。萨义德研究了后殖民主义现象,描述了发达国家的文化“殖民”,亦即“软殖民”。面对西方文化的强势进攻,我们不能集体失语,没有任何一种文化可以作为判断另一种文化的尺度。孔子、老子、鲁迅不需要走向世界,他们就在世界中,能够直接与异域文化对话。西方语境里的中国学容易产生误解,东方语境里的中国学容易产生自恋。我们倡导世界语境里的中国学,在多元视角下,理性地看待自己的长处与短处,寻找自身发展与对国际社会作出贡献的机会。随着中国的强盛,我们期待建立新的话语规范,争夺本来应有的话语权。文化自信与自觉不仅仅要肯定自己,还要肯定自己在人类发展中的作用,要对本土人文精神与价值依托进行重新定位,放大中国责任。传统的衰落不是孔子造成的,而是当代人丧失了判断力和创造力,大家总是强调“复兴”与“继承”,却不去想如何再造“孔子”,让传统实现当代蜕变,化蛹成蝶。大国的崛起要有自己的文化准备,这是青年一代应该接手的责任,但我们的学术准备不够,责任意识也不到位。二三十年代,许多学者到了国外,但是并没出现文化失重,国学的根基反而更深。而现代年轻人是中国文化的缺氧者,要想让“被西学”的80后、90后成为重建“文化中国”的主力军,并且产生世界影响,有很长的路要走。

王苏苏:李昀谈的是“大国学”,大到了世界;我想说说“小国学”,小到个人。建设现代化的关键是培养高质量的现代公民,有时现代的不一定是高质量的,而传统的才更加文明。我们在相当长的历史阶段中,把文化混同于意识形态,出现了教育上的假大空的问题。我们找到回家的路,就找到了安放心情的地方,传统文化中就有解决现代问题的现成答案,不必自己忙活,“思而不学则殆”,我们的想法,未必比“文化轴心时代”先哲们的观点到位。例如,当代人际交往常常带有实用性和功利性,社交对象被视为不断变换的工具,儒家恕道可以修补这一人性缺欠。“恕”从字形构成来看是“如心”,如人心,如己心。“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论语•颜渊》),换位思考,将心比心,超越个体本位,这才能将自己与他人,自己与社会和谐地连接起来。强调个性是对的,但是没有恕道来平衡,个性就被绝对化了,个人主义不但危害集体,最终也危害个人,太把自己当回事,别人就不会把你当回事。世界宗教大会将恕道确定为“全球伦理”,带有终极关怀的意义,别人不是给自己带来实惠的工具,他们与自己一样,也是目的,如果大家都能为人类的福祉尽心尽责,这个世界将无比美好。

杨逸:工具论也不可完全否定,这是西学对国学的补充,国学蜕变需要西学帮衬,吃馒头有营养,吃面包也有营养。马克斯•韦伯提出的工具理性重视效率,与人相处不求功利,但求效率,共事者互为工具才有1加1大于2的系统效率,这就是所谓的分享与双赢。效率是有功利的,不求功利而又有功利,这就是无功利的功利性。当然,工具理性引发的人性问题也需要关注,效率第一的原则使人异化了,人成了效率的附庸,而从根本上说,人是目的,效率高而使人成了非人,这是工具理性绝对化的失败。马克斯•韦伯由此提出了价值理性,高效率要为高境界的人类福祉服务,这就是价值理性所弘扬的“意义世界”。遗憾的是,马克斯•韦伯并没把该说的话说完,对于人来说,价值理性并不完整,价值感性也需要深入发掘,情感,直觉、灵性、想象等非理性要素对人的幸福非常重要。从一定意义上说,西方文化是法理文化,中国文化是情理文化,前者强调逻辑,后者强调情感。在价值理性中渗透价值感性,马克斯•韦伯的理论才会活化,构筑起“全人”视域。正像西学对国学的发展有用一样,国学对丰富西学也有用,两者间的周流往返,不但可以带来国学的蜕变与涅槃,也可以推动它走向世界。

朱彩娇:《论语•为政》中有一段文字揭示了孔子的发展观,“子张问‘:十世可知也?’子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因““、损”“、益”是其中的三个关键字,只要有继承,有增减,渐变式的前行步伐就平稳而有力。我们可以用这种发展观来阐释国学蜕变。“因”相当于数学中的“约等于”,现代国学与传统国学既非“全等于”、也非“不等于”, 国学是古学,也是今学,在新国学生命中,遗传与变异同在,重构着现代文化信仰。“损”相当于数学中的“减法”,新国学要舍弃传统国学中不合时宜的文化要素。“益”相当于数学中的“加法”,新国学要与时俱进,从西学、从现代实践中吸取文化营养。不能先破后立,要先立后破,防止出现文化真空。有人认为世界正面临“第二个轴心时代”,需要重建人类的话语系统,但重建离不开“种族的记忆”,要在否定之否定中解构旧文化、建构新文化。中国文化处在转型期,是现在进行时,呈现出未完成状态,人在旅途,新国学也是新人学,也在形成过程中。

刘倩:国学升温动力来自民间,来自百姓,重要的不是有人讲,而是有人听,所以从接受者角度研究国学发展非常重要。本体论解释学的创立者伽达默尔认为,“理解”并非获取知识的方法,而是真理的发生方式,理解活动表现为意义的显现和存持,对于文本的解读,不能满足于它传递了哪些信息,而应探究其内在意义,这里的意义并非指作者意图,而是读者理解的意义。任何一部国学著作都应当从一定历史时期的接受者出发,通过接受者的理解使其现实意义和价值得到实现,理解者对问题的重构必须突破文本原有的视域。要想理解两千多年前的孔子思想,应跳出《论语》的封闭文本,重构为一个现代问题,不能仅仅准确了解作者,而是要在共时与历时的基础上,完成传统国学向现代的话语转换。

王莉:这种转换不光表现在话语上,更在行动上,说法很重要,但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做法,大众的社会实践乃国学之根。长期以来,国学被纯学术化了,成为书斋学者的个人职业兴趣,他们的自说自话,在很大程度上脱离了民间的原生态,对于大众思维方式、行为方式与表述方式的影响越来越小。国学的蜕变就是新生,靠文化再生产才能完成。再生产是劳动过程,要按着文化消费者的当代需求,变换与提高加工手段,制造出适销对路的产品。让结果能够影响民众,特别要使年轻人愿意接受,这才有可持续发展的希望。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国学只有内化为百姓精神,外化为大众行为,才有真理意义。

徐宏力:大家谈的都很好,我在这里总结一下。

国学的基本特征可以概括为“易”与“和”。“易”就是《周易》中的“易”,“生生不已”,“革故鼎新”,求变是正宗国学,不变是腐儒国学,国学永远是过程,那些已经形成的结论,还在不断地再形成中,其根基在过去,生命在现在,希望在未来“;和”就是《论语》中的“和”,“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论语•子路》)“,兼容并包”“,百家争鸣”。国学是开放系统,对于异域文化的排他性小。“易”是国学的纵向特征,“和”是国学的横向特征,不断地吸收新东西,才会不断发展,纵向张力基于横向张力。

蜕变后的“新国学”指向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的文化再造研究。当欧洲还在黑暗与愚昧的中世纪的时候,中国的唐代就已经迎来了自由歌唱的时代,这是华夏民族最辉煌的记忆。进入二十一世纪以后,大陆的经济与社会发展为世人瞩目,中国还行,中国人还行,中国文化还行,这一点不但世界公认,我们自己也有了把握。“中国模式”成为国际热门话题,不但顺畅地进入了现代理路,其中的有些资源在解决“现代病”时更有效,是“过度现代化”的平衡力量。文化拐点上的自信是感性的,理性的文化自觉也已成熟,国学经历了被批判与被追捧的冰火两重天,我们深知它的优点与缺欠,这是理性重建的基础。经济中国,民主中国,法制中国,科技中国,绿色中国都离不开文化新中国建设。只要热情与冷静足够充分,“新国学”一定会丰满而结实起来。

“新国学”要从问题出发,学问的基础是问,学问学问,没问就没学,没问学就没根。研究者萦绕于个人兴趣,容易产生想当然的得意,主体性一旦绝对化,社会价值就会打折扣。国学是国家之学、国民之学,应主要关注国家发展、国人福祉,无视国策,妄称国学。“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传统文人的使命意识弥足珍贵。如今的国政核心是经济,“新国学”的“新”,在很大程度上是新政带出来的特色,经济国学已经在儒商的实践中萌动,理论再加工是学界不应忽视的职责。人文科学是研究人的,如今的“社会人”在很大程度上是“经济人”,不深入经济生活,学术研究就不周延。

社会化大生产,越来越使生产带有社会性,而不仅仅具有经济性。富士康员工的连环跳楼自杀事件实际上是一场人文危机,现代组织的缺欠与现代人的缺欠叠加起来,酿成了这一场场悲剧。效率、利润、价格、待遇、物求、个性、竞争、规制、法律等要素都很重要,但是安人、守正、群体、和谐、人本、仁爱、恕道、自强、无为、淡定、乐天、厚生等理念也很重要,后者的缺失,必然扭曲员工与企业的关系。作为标准的现代工厂,富士康没有问题,问题出在标准上。“泰勒制”使人机器化了,机器与像机器的人构成了偏执模式,这是现代社会的“元问题“。新型商业文明需要人文干预,在这方面国学大有可为。

(作者单位:青岛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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