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指严《十叶野闻》辩误

2010-04-04 10:24:51黎俊祥
池州学院学报 2010年1期
关键词:夔龙慈禧光绪

黎俊祥

(安徽大学历史系 安徽合肥 230039)

许指严《十叶野闻》辩误

黎俊祥

(安徽大学历史系 安徽合肥 230039)

许指严著《十叶野闻》,反映了晚清政局和重要历史人物,不少论著将其作为重要史料使用。但该书在很多重要史实方面有不同程度的错误,有的文字则直接摘录其他著作却不加考证。有必要对这些错误进行辨别以利于学术研究。

许指严;十叶野闻;辩误

许指严著《十叶野闻》最初于1917由国华书局出版,出版后多次再版。近数十年,该书被多次收录于丛书或单独再版。对该书的评价,中华书局在整理说明中指出:“揭露了清朝官场的种种黑幕”,“叙事生动”。河南大学点校本对其评价很高,认为其“条例分明,亦庄亦谐,可读可信。不少史事,挖广掘深,夹叙夹议,能发前人所未发,使诸多疑点得解,贡献颇巨”[1]。不少论著将其作为重要史料使用。但如对《十叶野闻》详加考辨,则会发现其史料价值被高估:它在很多重要史实方面有不同程度的错误;有些文字,不啻于小说家言,可信度很低;有些文字则不加考证地直接摘录其他著作。本文以中华书局版为依据,对《十叶野闻》中史实有重大错误者,就管见所及,论述如下,肯请方家指正。

1 关于荣禄的历史

《十叶野闻》中多处述及荣禄,谬误很多。如《十叶野闻》载:“慈安太后实无意于垂帘干政也,慈禧心不能平,乃与其侄荣禄等设计,宣布肃顺等专擅之罪,骈诛之,于是两宫听政之局大定”。“慈禧之用荣禄,以排摈载垣、端、肃之阴谋,深资臂助”[2]49-51。

首先,荣禄非慈禧之侄。荣禄为满洲瓜尔佳氏,祖父为喀什噶尔帮办大臣塔斯哈,父亲总兵长寿,和慈禧、咸丰均无亲属关系。其次,辛酉政变时,同两宫密谋而致政变成功者乃咸丰之弟奕讠斤,与荣禄无关。咸丰9年,荣禄仅为户部银库员外郎,咸丰11年八月,因捐输军饷,奖候选道,十一月辛酉政变后始充神机营文案处翼长。辛酉政变时荣禄不过是个赋闲在家的候选道而已,无法参与辛酉政变[3]14994。根据许指严记载之事,荣禄当为胜保之误。辛酉政变前,胜保为督办皖豫间征捻事宜钦差大臣,当热河行在赞襄政务大臣与慈禧、慈安进行激烈的权力之争时,胜保赶赴热河,“叩谒梓宫”[4],对两宫和奕䜣表示支持。慈禧回銮之时又上疏要求“皇太后亲理万机”,“特简近支亲王佐理庶政”[5]99,明确反对赞襄政务大臣秉政。

另该书所记荣禄被贬事语涉宫闱艳史。此书对宫闱秘闻记载尤多(如圆明园四春事,某福晋等),多得自传闻乃至编造,述者、记者不过欲藉此博茶前饭后谈资。

2 关于寇连材的历史

《十叶野闻》中载有《寇太监》一则。宦官寇连材因违制上书慈禧,提出归政光绪、设立皇太子等事十条而被慈禧杀害。梁启超在《戊戌政变记》中为其作传,称其为“烈宦”,《翁同龢日记》、孙宝瑄《忘山庐日记》、文廷式《闻尘偶记》及众多晚清笔记均有记载。但所记均是正误参差,真相颇不易得。许指严此节根据各种传闻记载而来,几无与事实相符之处。

许指严说“惟连材热心调护,帝(光绪)幸得长成”[2]107此情节梁启超《戊戌政变记》及其他笔记均未见记载。梁启超称寇连材15岁进宫[6]111,《清代野记》记寇连材死时“年甫十八”[7]66。据今人考证,这些记载是错误的。寇连材于1890年底或1891年进宫,此时他23岁左右[8]。如此记载不误,则寇进宫时光绪帝已20岁,不存在寇连材“热心调护”的事情。《十叶野闻》又载“光绪帝有寇连材为心腹,亦犹西太后之有李莲英”[2]107,此言亦误。根据梁启超记载,寇连材入宫后为慈禧梳头房太监,“甚见亲爱”[6]111,慈禧曾令寇连材服侍光绪以“窥探皇上之秘事”,但寇连材“深明大义”,“极言皇上英明”[6]60,仅此而已。

许指严对寇连材记载的另一重点是戊戌变法时寇连材对光绪与康有为密谋以图刺杀慈禧之事不以为然,谏于光绪帝前;当政变发生时寇连材为拯救光绪而向昌寿公主求救,使光绪得不死,而己随即被处极刑[2]108-109。此处记载完全错误。寇连材死于1896年3月29日,因擅自上书慈禧,犯宦官干政之禁,被处斩于菜市口。此事翁同龢日记有记载:“光绪二十二年二月十七日,……又闻昨有太监寇万才(即寇连材——引者注)者,戮于市,或曰上封事,或曰盗库,未得其详”[9]五:2888,梁启超为寇所著传记言之甚详。同时,慈禧亦无“传旨坐乾清门,请祖训,奉太宗御棍,将笞帝死于门下”[2]109之事。慈禧在戊戌政变后有废立之谋,但受制于中外舆论及形势,废立不逞,退而立大阿哥。可见,慈禧绝无可能“笞帝死于门下”,这只能是许指严的杜撰。

3 “礼部堂议和”事

《十叶野闻》有“礼部堂议和”一事。许指严记载:英法焚烧圆明园后,奕䜣等同巴夏礼在礼部官衙议和,因巴夏礼“倔强不逊”而将巴夏礼“执而缚之,送刑部狱”[2]18-19。巴夏礼被执事件实则有之,但所述具体史实完全错误。首先,巴夏礼等被执的地点是在通州附近,为僧格林沁所拘,计有巴夏礼等39人,其中英人26名,法人13名。随后,一行人被羁縻于通州,后送刑部狱。其次,巴夏礼被执的时间乃是1860年9月18日(八月初四)此时联军尚未攻占北京,圆明园也未被焚毁,咸丰帝尚在京师。再次,巴夏礼事件发生时清方议和代表为载垣、穆荫,在事件爆发之后,英法联军付诸武力,清军一再败退。咸丰随即撤去载垣、穆荫钦差大臣职,改任奕䜣为钦差便宜行事大臣,督办和局。[10]2319,2322并非如《十叶野闻》中所指恭亲王“独主持御议”[2]19。

4 “老庆记公司”之误

《十叶野闻》有“老庆记公司”一则,述及奕劻、载振、段芝贵、陈夔龙、陈璧等人事,该则材料反映清末重臣奕劻及其子载振招权纳贿、昏庸腐朽之事甚详,本可作反映清末政局有用之材料,惜亦有多处史实错误,不得不使人对其材料的真实性产生怀疑。

许指严记段芝贵比载振年长,却甘为其义子[2]146。事实上,甘为义子的为朱家宝之子朱纶,而非段芝贵。1910年御史江春霖弹劾奕劻奏中有“直隶总督陈夔龙则其(指奕劻——引者注)乾女儿滟胥。安徽巡抚朱家宝之子朱纶则其子载振之乾儿”之句,并在遵旨明白回奏折中指正详实[12]。

许指严指出陈夔龙为奕劻特别掮客,负责奕劻纳贿卖官之事,亦不能坐实[2]146。陈夔龙于1903年调河南巡抚,1906年调江苏巡抚、1907补授四川总督后改任湖广总督,1909年调任直隶总督兼北洋通商大臣。可见陈从1903年开始直至清朝灭亡均任封疆,试问其如何能有时间精力去担当奕劻的掮客?掮客又何必陈夔龙?

书中又提到陈夔龙妻为奕劻亲挂朝珠,冬日以胸暖之,因而有“百八牟尼亲手挂,朝回犹带乳花香”趣诗[2]146,此处引诗并非记陈夔龙之妻与奕劻之事,而是乾隆朝一趣闻。某探花先令妾拜于敏中妾为干妈,于敏中死后,又令妾拜大学士兼吏部尚书梁瑶峰为义父,并赠珊瑚朝珠一串,为时人所讥,方有此一诗。事见昭槤著《啸亭杂录》[13]111,此诗乃纪晓岚所作,“朝回”原为“探回”。陈恒庆《谏书稀庵笔记》[14]90-91也录此轶事。许指严不知此典来历,因陈夔龙之妻拜奕劻为义父而将此诗加于其身。

其说陈璧“未得邮部时,颇穷窘”,在贿赂奕劻后“由道藩一跃而入为侍郎,且邮部尚书矣”[2]146-147,实则陈璧在邮传部尚书前就已先后任顺天府尹、政务处总办、商部右丞、户部侍郎等职。陈璧在任户部侍郎之前担任商部右丞,并非道藩。侍郎在六部中仅次于尚书,“穷窘”之说,显属臆断。

5 择立光绪记载之误

《十叶野闻》在“孝贞后”一节中有这样一段生动的记载:

(慈禧)转谓慈安曰:“据我之意,当立奕譞之子载湉。宜速断,不可延误。”慈安默然,意似不可,而难于启齿。恭王独勃然作色曰:“立长一节,独可岸然不顾耶?”慈禧曰:“苟不决,可以投名之法定之。”慈安亦颔之,绝无异言。于是各拈阄入一小匦中,及揭晓,则醇王等投溥伦,有三人投恭王之子,其余皆如慈禧意[2]35。

“投名之法”择立继承人,在慈禧立载湉之际的中国不会存在。根据《翁同龢日记》记载,西暖阁会议对于皇位继承人的问题并无争执,慈禧一经宣布,除载湉之父醇王奕譞“碰头痛哭,昏迷伏地,掖之不能起”而外,诸大臣们竟无其他反映,惟知“承懿旨”而已[9]1086-1087。上引文字来源于濮兰德和白克号司所著《慈禧外纪》。《慈禧外纪》(英文名CHINA UNDER THE EMPRESS DOWAGE)1910年在美国出版,1914年中译本由中华书局刊行。《慈禧外纪》虽引用了不少上谕、奏折、报章或日记以试图增强其真实性,但其所记述,多得自传闻,乃至掺以个人臆想,很多资料可信度不高。关于择立光绪之事,《慈禧外纪》中除投名之法的记载外,还有皇后有孕、慈禧、慈安、奕訢之争,均无事实依据[15]91。许指严却未加考证直接抄录。该书中尚有多处直接录自《慈禧外纪》,不一一指正。

6 光绪帝与康有为“密谋”

许指严记载:“初,帝欲实行改革新政,与康有为等密谋去太后,杀荣禄”[2]63,“光绪帝与康密谋于正大光明殿中时,早有一莲英腹心之太监,微闻其语”[2]114。康有为于1898年6月16日觐见光绪帝,此其一生中唯一的一次会见光绪。此时为变法之初,光绪岂能与此时即密谋“去太后”?近人研究表明,康有为等“围园锢后”之谋则有之,但光绪并不知晓。又,正大光明殿为圆明园正殿,殿上悬雍正手书“正大光明”匾额,故名。戊戌变法时圆明园已被焚毁。许指严此处所记当知紫禁城乾清宫。但乾清宫为内廷后三宫之一,自从雍正皇帝移住养心殿以后,乾清宫即作为皇帝召见廷臣、批阅奏章、处理日常政务、接见外藩属国陪臣和岁时受贺、举行宴筵的重要场所[16]241-242。即使有所密谋,又岂能在“正大光明”匾额之下进行?

除此而外,中华书局出版《十叶野闻》时虽已经删去了许多“荒诞不经”之言,但留下的文字如“和珅轶事”、“香厂惊艳”、“四春琐谭”、“磨盾秘闻”等仍旧只能看做笔记小说,有着某种事实依据,但其丰富生动的记载却是向壁虚构。

笔记著作必不可免会存在记载片面、考证不确乃至于失实的情况,特别是根据传闻或辗转相袭而记载宫廷、官场轶事时,肯定会面临更多的问题。傅斯年就提出:“私家的记载时而失之诬”[17]26,王多闻也认为“同一故实,此因彼袭,也是笔记之通病”,因而务必“注意鉴别资料的先后真伪、讹漏与删节”[18]。固然,《十叶野闻》许多文字较多的反映了清末政局黑暗之情,官吏腐败之貌,但并不能因此就忽视了对其所述史料真伪的考订,而片面强调其揭露腐败的价值。

[1]许指严.十叶野闻·前言[M].开封:河南人民出版社,1991.

[2]许指严.十叶野闻[M].北京:中华书局,2007.

[3]王钟翰.清史列传:15 册[M].北京:中华书局,1987.

[4]清穆宗毅皇帝实录:卷二[M].北京:中华书局,1986.

[5]故宫博物院明清档案部.清代档案史料丛编:第1辑[G].北京:中华书局,1979.

[6]梁启超.戊戌政变记[M].北京:中华书局,1937.

[7]张祖翼.清代野记[M].北京:中华书局,2007.

[8]春才,精武.寇连材其人其事.历史档案[J].1994(2):130-132.

[9]翁同龢.翁同龢日记[M].北京:中华书局,1997.

[10]洪燕.巴夏礼事件与火烧圆明园[J].历史教学问题,2004(1):78-82.

[11]筹办夷务始末(咸丰朝):卷62(七)[M].故宫博物馆影印版.

[12]宣统政纪:第30卷[G].沈云龙.近代中国史料丛刊三编:第179册.台北:文海出版社,1975.

[13]昭槤.啸亭杂录[M].北京:中华书局,1980.

[14]陈恒庆.谏书稀庵笔记[M].上海小说丛报社,1992.

[15]濮兰德,白克浩司.慈禧外纪[M].北京:中华书局,1915.

[16]章乃炜.清宫述闻[M].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88.

[17]傅斯年.史料论略及其他[M].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7.

[18]王多闻.笔记杂谈[J].图书馆学刊,1980(1):37-41.

K206

A

1674-1102(2010)01-0121-03

2009-11-09

基金支持:安徽省C类省级重点学科(专门史)建设项目;安徽省高等学校省级教学团队(中国历史与文化)建设项目;池州学院特色专业(历史学)建设项目资助。

黎俊祥(1981—),男,安徽金寨人,池州学院历史系讲师,安徽大学2008级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近代史,历史文献学。

[责任编辑:胡惠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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