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萌
有人说,读安妮宝贝的文章会让人颓废得想要自杀;那么读史铁生的文章就让人有种涅槃重生后的淡然了吧。于是,反而对现实的生活和生命更加善意和珍重了。
《原罪》中的十叔是一个半身瘫痪的人,靠着自己的想象力给童年的叙述者“我”和两兄妹讲故事,他的精神寄托在窗外远处的白房子,那里是他想象的“天国”。当有一天,他被推出房子,去现实中寻找白房子时,梦想就被现实击得粉碎。这时,他只能从幻想转向现实,靠吹泡泡来维持生存的希望。他的自造“神话”,成了生存的惟一支撑点。
——“十叔整天整天躺在豆腐坊后面的小屋子里。他脖子以下全不能动,从脖子,到胸,到腰,一直到脚全都动不了,头也不能转动。”
——“可他活着”。
是啊,可他活着,前面的一切就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还活着。我常常能感受到身边的糖友就像《原罪》中的十叔一样,在自我安慰和怨天尤人的情绪中纠结迂回,时而暗示自己生活的美好,时而提醒自己生病的艰辛。似乎得病时间愈久,愈容易在两种情绪中左右摇摆交错徘徊。你把悲哀释放出来,赚一点同情的眼泪;你把痛苦压抑起来,博一片敬佩的目光。可史铁生偏偏把事实赤裸裸地摆出来,一种细水长流的无谓,让人胸闷,让人唏嘘。
史铁生在瘫痪的初期,也曾郁结于胸地追问过,如果世界真的公平,如果上帝真的存在,为什么他总是躲在无用的应许和看不见的神秘当中,为什么不以一种精确的方式显明,以面对面的方式说话呢?他的另一篇文章《故乡的胡同》里曾写到:“我单不知,像鸟儿那样飞在不高的空中看那片密如罗网的胡同,会是怎样的景象?飞在空中而且不惊动下面的人类,看一条条胡同的延伸、连接、枝枝杈杈地漫展以及曲曲弯弯地隐没,是否就可以看到了命运的构造?”
史铁生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在于他并不沉湎其中画地为牢,他懂得如何真正贴近地表,对生活进行反思。不是一味自怨自艾的悲观,也不是故作满不在乎的乐观,而是愿意呈现自己的隐痛,剖析它,然后认同它。所以他的文章读到最后,总能感受到一种聚首沧桑话家常的坦然,一种举重若轻化繁为简的释然,比如读者所熟悉的《我与地坛》、《我遥远的清平湾》、《务虚笔记》、《病隙碎笔》等。
人不能回避人生的负面价值,展示软弱并不是件丢脸的事。若是带着欲说还休的悲伤,佯装欲擒故纵的快乐,那只能说明你仍然在意自己病人的身份。压抑负面情绪踽踽独行是一种状态,对负面情绪真正做到视而不见是另一种状态,表象一样,却殊途同归。我更愿意相信,这个世界终归是公正的,把一个人放在火上烤,同时也使他有了涅槃的可能。我们都在路上。如果真能把生病的状态当作生活的常态,真正从心底认同它,接下来的路是否会走得更加自然顺畅一些?那样安之若素的感觉,就像史铁生在《关于詹牧师的报告文学》的末尾写到的一段话——
“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问爸爸:‘树叶是什么颜色的?’爸爸回答:‘绿的。’我又问:‘那绿色是什么样的?’爸爸回答:‘就是树叶那样的。’我说:‘如果这就是绿色,那绿色又是什么样的呢?’爸爸想了半天,笑了,拍拍我的肩膀。那时候多快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