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宁满语、锡伯语濒危现状探析

2010-03-21 22:24董丽娟
文化学刊 2010年5期
关键词:锡伯满语锡伯族

董丽娟

(辽宁社会科学院,辽宁 沈阳 110031))

一、加强对少数民族濒危语言保护的重要意义

随着全球经济一体化进程的加快,大众传媒的日益发达,人类社会的发展日趋开放,文化接触愈加频繁加剧,作为多元文化重要组成部分的语言,其消失的数量和速度也更为惊人。这些使用人口越来越少、使用范围越来越小、使用功能逐渐减弱的语言现象引起了人们热切的关注。自20世纪70年代,“濒危语言”现象一经被提出,短短的几十年时间,已成为语言学界关注和研究的热点和焦点之一。关于濒危语言的标准的界定,目前大家普遍接受的是2003年3月,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设定的9个标准:(1)两代人之间的语言继承;(2)语言使用者的绝对人数;(3)使用这种语言的人在整个人口中所占的比例;(4)现存的一些主体语言中此语言的发展趋势;(5)此语言对新领域和媒体的反映;(6)有关语言教育和文学方面的材料;(7)政府及教学机构对此语言的态度和政策;(8)本民族人民对自己语言的看法和态度;(9)该语言文件的数量和质量。

中国属于多民族多语言的国家之一,56个民族共使用130种语言。据有关民族语言的调查资料显示,其中使用人口在1万至5万以内的有14种,5000至1万以内的有6种,1000至5000以内的有10种,1000以内的有12种。根据语言使用的人口状况、相关研究文献以及语言学家的一般看法,在我国现有这130种少数民族语言中,使用人口在千人以内的大都处于濒危或临近濒危状态;使用人口在万人甚至5万人以内的,也有相当一部分处于弱势或走向濒危的状态[1]。众多少数民族语言的使用和交际功能呈现出日益减弱的趋势,面临着行将消亡的严峻形势。

关于语言之于民族的关系,德国著名的语言理论家威廉·冯·洪堡特曾有过这样的论述:“一个民族所在的生活环境、气候条件,它的宗教、社会建制、风俗习惯等等,一定程度上都可以跟这个民族脱离开来。然而有一样东西性质全然不同,是一个民族无论如何不能舍弃的,那就是它的语言。因为语言是一个民族生存所必需的呼吸,是它的灵魂之所在。”[2]语言是一个民族生活信息的表现,“濒危语言是族群特征的最后载体”,“保存一种语言就意味着保存一种文化,相反则会失去一种思维方式,失去一份极其珍贵的历史文化遗产,而且意味着人类失去一种可供比较、借鉴的文化和信息来源,最终也将失去了人类的一个族群。语言多样性的减少,会造成思维和表达的单一化或者枯竭,进而扼杀了对于人类发展进步极具重要意义的多模式探索,导致人类的知识环境受到威胁,人类赖以发展的‘思想基因库’形成缺失”。[3]失去了一种语言,也意味着我们失去了一种民族精神。一种少数民族语言的消失,不亚于一个物种的消失,它带走了这个少数民族富有个性的民俗文化信息,同时也打破了“语言生态”和文化的多元性。

“语言与人类的精神发展深深地交织在一起,它伴随着人类精神走过每一个发展阶段,每一次局部的前进和倒退,我们从语言中可以识别出每一种文化状态。”[4]各民族,特别是少数民族对自己的语言都有特殊的情感,民族语言是民族认同的重要标志。一个民族失去了自己的语言,在很大程度上意味着失去了自己的“精神家园”和民族的“归属感”。保护、抢救处于弱势和濒危的少数民族语言,从一定意义上说,也是对民族情感和民族文化的维系和保护。

党和国家历来高度重视少数民族的语言文字工作,《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族区域自治法》都明确提出:少数民族有使用和发展本民族语言文字的权利。

2003年10月17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第32届会议通过了《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其中对非物质文化遗产一词作了标准的解释:“非物质文化遗产”指被各群体、团体、有时为个人视为其文化遗产的各种实践、表演、表现形式、知识和技能及其有关的工具、实物、工艺品和文化场所。按其定义,非物质文化遗产内容的第一个重要方面就是“口头传说和表述,包括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媒介的语言”。[5]2005 年,国务院办公厅下发了《关于加强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的意见》(国办发[2005]18号),在《意见》中第三条明确指出,口头传统,包括作为文化载体属于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范围。2007年3月29日,国家民委发布《少数民族事业“十一五”规划》(国办发[2007]14号)明确指出,要尊重、加强少数民族文化遗产的保护、抢救、发掘、整理和展示宣传;营建少数民族文化社区和文化生态区,有计划地保护少数民族文化遗产和保存完整的少数民族自然与文化生态区;加强少数民族古籍、文物和珍贵实物资料的抢救保护,要调查、收集、研究、整理少数民族濒危语言文字,建立中国少数民族濒危语言文字数据库。2010年5月14日,国家民委发布《国家民委关于做好少数民族语言文字管理工作的意见》(民委发[2010]53号)里,第十五条专门谈少数民族濒危语言的抢救、保护问题。“加强少数民族濒危语言的抢救、保护工作。研究制定少数民族濒危语言保护措施,指导实施少数民族濒危语言抢救、保护计划。运用现代科技手段,调查、收集、研究、整理、保存少数民族濒危语言资料。”以上法律法规、国家规划和各种《意见》都从一个侧面说明了国家在保障少数民族语言和文化发展的权利的工作,体现了对少数民族语言和文化的尊重和支持;同时,通过履行对相关国际公约的承诺,也为维护世界语言和文化的多样性、保护好人类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作出了中国应有的贡献,树立了良好的国际形象,进一步提升了我国的国际影响力。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认为,语言多样性是文化多样性的基本内容之一,也是生态多样性的重要内容之一。因为,文化权利是人权的一个组成部分,它们是一致的、不可分割的和相互依存的。……每个人都应当能够用其选择的语言,特别是自己的母语来表达自己的思想,进行创作和传播自己的作品;每个人都有权接受充分尊重其文化特性的优质教育和培训;每个人都应该能够参加其选择的文化生活和从事自己所特有的文化活动,但必须在尊重人权和基本自由的范围内。”[6]应该说少数民族语言文字工作不仅是一项政策性很强的工作,而且具有高度的敏感性。随着我国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以及国际局势的变化,一些境外势力和别有用心的人时常利用语言问题特别是语言教育、跨境语言、濒危语言等问题,以保护、发展少数民族语言文字和文化为借口,以保护少数民族的重要文化资源和民族权利为幌子,肆意歪曲和攻击我国的民族政策、语言政策、双语教育政策以及人权政策。[7]因此,加强对少数民族濒危语言的保护也是保护国家安全、文化安全的需要,具有重大的意义。

以上从少数民族语言濒危的严重形势、保护少数民族濒危语言对维护语言和文化多样性、保护少数民族濒危语言对维系民族情感和保护民族文化、保护少数民族濒危语言对树立国家国际形象、保护国家文化安全等几方面论述了加强对少数民族濒危语言的保护具有重要意义。

二、极度濒临灭绝的满语和慢慢走向衰退的锡伯语

2009年2月,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将中国的东北地区、陕晋黄河中游地区、西南边境地区列为中国濒危语言最集中的地区。辽宁是多民族省份,全省有满族、蒙古族、回族、朝鲜族、锡伯族等51个少数民族成分。据2000年第五次人口普查数据显示,辽宁满族人口538.5万,占全国满族人口的50.4%;锡伯族人口13.3万,占全国锡伯族人口的70.29%,从人口数量上可以看出,辽宁的满族和锡伯族是占有绝对优势的,辽宁是满族和锡伯族的主要聚居地。那么,满语和锡伯语在辽宁是不是得到了很好的传承和发扬了呢?这两种语言在辽宁的存在情况如何呢?

2009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把中国的满族语,列为“极度濒临灭绝”(Criticallyendangered)语言,这实际上,标志着满族语已经达到了灭绝的临界点,到了语言灭绝的最后一刻。据黑龙江满语研究所长期以来的调查显示,全国目前真正能讲满语的人却已经凤毛麟角,且多数都是七八十岁的老人,这些人中又都集中在黑龙江省富裕县的三家子村。根据黑龙江满语研究所的调查,三家子村现在能够非常流利地使用满语的仅有3人,而能听懂并说大部分满语的有15人,且绝大多数在50岁至70岁之间,最大的已有80岁高龄。在辽宁地区,真正用满语进行日常交流、说满语的群体已经不存在了。

锡伯语和满语都是阿尔泰语系满—通古斯语族的满语支,它们不仅有着相同的语法结构和基本词汇,而且在语音上也只是存在细微差别,锡伯族在1947年以前所使用文字就是满文,1947年创制的锡伯文对满文进行了一些改革,在词汇上有所增加和发展。因此,学术界多数学者认为锡伯语文为满语文的继续和发展。[8]居住在东北的锡伯族和满族一样逐渐放弃了锡伯语而转用汉语或其他语言,而只有西迁至新疆伊犁河南岸察布查尔地区的锡伯族,由于和其他民族的接触较少,居住又相对集中,所以较好地保留了自己民族的语言和文字。[9]但从最近的调查显示,即使就是这部分锡伯族人所说的锡伯语也受到了来自各个方面的冲击,而表现出使用功能和使用范围已经大大缩减、使用频率和使用人口不断减少、越来越多的年轻一代对锡伯文越来越没有兴趣……这些都使得锡伯语也慢慢地临近濒危境地。[10]在辽宁地区,无论是从使用人口、使用范围,还是使用功能上看,这两种语言的存在情况都处于弱势或濒临灭绝的边缘,可以界定为濒危的、急需抢救和保护的少数民族语言。

三、满语、锡伯语濒危原因的探析

满语和锡伯语濒危的原因也是语言学家们一直在探讨的两个重要课题。

朝克、赵阿平通过对满语现存情况的调查,认为“满语大范围的汉语化,很快成为濒危语言的原因”有7个方面:①20世纪40年代末以后,汉族移民的大量移入,使汉语很快成为该地区社会交流中的主要语言;②20世纪60年代以后进行的极左政治运动以及无视民族语言文字和传统文化等做法,使满族对自己的语言文字及文化产生了消极心理,从而影响了满族语言文化存在的精神动力、精神世界;③满汉通婚现象的不断增多,使满族家庭中用满语交流的现象受到极大影响;④随着改革开放和市场经济的不断深入,满族农民与外界的接触越来越多,同时到该村进行各种各样贸易的汉族人以及到此地从事农业生产的汉族人越来越多;⑤随着广播、电视、报纸书刊事业的发展,对于满族老年人学习汉语发挥了极大作用,这也给满族老年人使用本民族语造成了一定的反作用;⑥由于满族孩子们都上汉语文学校、读汉语文,这使原本使用本民族语言很困难的青少年们成为只使用汉语的人们;⑦许多满族人从就业、生存的实际出发,认为懂不懂满语、学不学满语没有必要,甚至成了一种负担。[11]

郭孟秀认为“虽然满语濒危同其他的语言濒危一样,‘是老的语言受到社会上和政治上威望较高的一种新语言排挤’的结果,但是与其他濒危语言相比,满语的濒危也有其特殊性”。一、满汉民族接触。民族接触最深层的表现为族际通婚,民族通婚不仅使家庭交际语言由单语转变为双语,而且影响后代的语言选择;二、满族文化的变迁:从文化变迁的角度可以看出,满族文化的变迁与满语使用的变化基本上是同步的。在入关前及入关初期,满族文化基本上保持了原生的状态,满语为当时满族的唯一交际语言;入关初至清中期,是满族文化与汉族文化深入接触、融合的过程,满族在语言使用上为满语与汉语的双语阶段,在此过程中,满族文化主体逐渐体现出越来越多的汉族文化特征,在语言使用上则出现了满语使用不断下降、汉语使用不断上升的趋势;清中期以后,从全国来看,满汉文化的融合基本完成,形成了兼有满汉文化风格的清代文化,满族文化原生态的特色因素仅在少数地区尚有保留,满语也是如此,仅在黑龙江的少数满族聚居区被使用;三、满族人口变迁;四、满族语言态度的转变。[12]

在改革开放的新形势下,由于各种原因,锡伯语文的学习和使用面临着新的挑战,遇到了新的矛盾和问题。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一是在一部分干部、知识分子中存在着“锡伯文过不了伊犁河,学了也没有用的模糊认识。他们认为,现在是改革开放时期,锡伯人都会汉语文,使用锡伯文已经没有必要,不应推行到社会文化上来。二是学习掌握锡伯语文用途有限,招工、招干、招生没有相应的平等措施,锡伯语文在基础教育和后期教育中的积极作用有所削弱,本民族自治地方的重要文件、重要会议不大重视使用锡伯语文,锡伯文的功能已趋向隐形消失。三是锡伯文走向低谷。由于民族意识淡化,有关部门的工作跟不上和教育体制等方面的原因,目前锡伯文的使用面越来越小,特别是在锡伯族青少年中使用锡伯文的人越来越少。四是在小学基础教育中重视汉语文而轻视锡伯语文的现象仍然存在,许多干部和学生为了方便工作和升学就业,往往一味强调学习和使用汉语文。这造成了社会用字和学校教育中的“一边倒”现象,使双语教育实际上成为“一条半腿走路”。[13]

一种语言走向濒危的因素是多方面的,既包括语言外部的因素,例如人口少、分布杂、族群分化、民族融合、社会转型等;也包括语言自身的因素,如缺乏书写系统、语言的词汇和语法不能适应社会复杂交流的需要等,此外还有语言态度方面的,语言的濒危是多种因素作用的结果。不同的濒危语言,由于社会和历史背景的不同,语言特点又有所差异,因而造成其濒危的原因也是不尽相同的。通过对满语和锡伯语濒危原因的全面调查分析,我们看到这两种相近的濒危语言是受到各种因素的影响而逐渐形成现状的。

但正如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濒危语言问题特别专家组在分析语言濒危原因时所表述的一样,“保持还是遗弃自己的语言完全取决于母语的使用者,而不是其外部成员”。[14]最终决定一种语言命运的是语言的使用者,更准确地说,是其使用者的态度,态度也将决定两种语言在未来的不同走向。

[1][7]王远新.加强人口较少民族语言的调查及弱势和濒危语言的保护[J].新疆师范大学学报,2008,(1):113-114.

[2]洪堡特.人文研究和语言研究[M].姚小平.译.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98:168.

[3]罗姝芳.濒危语言:族群特征最后的载体[J].湖南城市学院学报,2009,(1):82.

[4]洪堡特.论人类语言结构的差异及其对人类精神发展的影响[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19-20.

[5]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EB/OL].http://www.ihchina.cn/inc/detail.jsp?info_id=50,2010-06-28.

[6]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关于保护语言与文化多样性文件汇编[Z].范俊军.译.北京:民族出版社,2006.100-101.

[8]赵阿平,郭孟秀,唐戈,等.满—通古斯语族语言文化抢救调查——新疆察布查尔县锡伯族语言文化调查报告[J].满语研究,2003,(2).

[9]朝克.论锡伯语极其研究[J].满语研究,2000,(1):39-40.

[10]刘宏宇.新疆察布查尔锡伯族语言使用情况比较研究[J].满语研究,2006,(2).

[11]朝克,赵阿平.中国濒危少数民族语言调查研究——满语现存情况调查报告[J].满语研究,2002,(2):48.

[12]郭孟秀.满语濒危原因探析[J].满语研究,2008,(2):30-35.

[13]贺忠德.中国锡伯族双语研讨会综述[J]新疆社科论坛,1995,(4).

[14]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濒危语言问题特别专家组.语言活力与语言濒危[J].民族语文,200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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