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彦渝,邓颖玲
(湖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湖南 长沙 410081)
《麦田里的守望者》是J.D塞林格的第一部,也是唯一部长篇小说。1951年此书在美国出版,J.D塞林格几乎一夜成名,被认为是二战后最重要的美国作家之一,而《麦田里的守望者》也成为美国“迷惘一代”的代表作。塞林格前后共花了17年的时间来构思并写作这部小说。半个世纪过去了,《麦田里的守望者》被译成了几乎所有语言,尊为《时代》杂志100本最佳英文小说之一,也被列为中学和高等院校必读书目[1],其艺术魅力可谓经久不衰。国内外国文学评论界对本书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四个方面:对成长主题现实意义的探讨,文体学特征的详尽剖析,主人公个性形象的全面阐释以及原型批评。第一人称叙事策略的研究虽然篇幅极少,但在中国已开先河,如李健[2]探讨了第一人称叙事策略与叙述时间的结合应用,徐卉在《解读〈麦田里的守望者〉的语言特点和叙事技巧》[3]一文中,研究了第一人称口语特色;刘丹的《〈麦田里的守望者〉叙事技巧分析》[4]解读了第一人称与叙事层理论的展开,有关第一人称与心理写实的研究却不多,而这恰是该书艺术魅力的源泉所在。
韦恩·布斯的《小说修辞学》是研究小说叙述技巧的里程碑式著作,文章运用布期的不可靠叙述,内心透视和叙述距离理论,分析《麦田里的守望者》以揭示其用简单情节吸引众多读者的奥秘。《麦田里的守望者》的主人公霍尔顿,是一个家长和老师眼中的差生,由于多次考试不及格,四次被学校开除,因为不敢马上回家告诉父母这个消息,而在旅途流浪,直至三天后才回到家中。这三天中,透过霍尔顿的眼睛,一双童稚的眼睛,一双还未对世事充分理解的眼睛,我们看到了一个孩子眼中的成人世界和一颗敏感丰富的童心。
《麦田里的守望者》一书全部用第一人称写成,是霍尔顿在精神病医院对大夫做出的一种自叙,讲述他“在去年圣诞节前所过的那段荒唐生活”[5]1。霍尔顿既是小说中的主人公,也是小说的讲叙者,是小说戏剧化的代言人,以“我”的口吻,描述着“我”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这种写作视角好处有二:其一,便是布斯在《小说修辞学》中提到的:“同一位缺少作家帮忙的叙述者一道旅行,其最重要的效果也许是缩短感情距离”[6]287。霍尔顿将自己眼中的世界,自然而然地呈现在读者面前,让读者能通过他的心灵来认识世界,经历了他的悲欢离合,读者和叙述者心有灵犀的共鸣便油然而生了。“因为我们绝对地局限于他的经验之中,我们就完全同情他了”[6]292。这便是热奈特所言的“内聚焦”[7]193,作家知道的并不比叙述者多,所以没有强行横亘在霍尔顿与读者之间做出评论,而是让霍尔顿成为自己故事的叙述者,以一种客观的方式呈现主人公主观的精神世界。其二,这种讲故事的方式赋予细节以逼真的效果,让读者感到他比叙述者对正在发生的事情了解得更多。霍尔顿以自己的方式讲述自己的故事,能对读者产生移情效应。读者不仅可以了解故事霍尔顿的观点,而且由于没有作家的断然插入,又可保持自己的客观性。读者不是通过作家的眼睛去看霍尔顿的,而是自己在阅读中慢慢发现主人公的个性品质。“第一人称叙事视角不但增加了小说的真实感而且加强了小说的深度”[2]。
霍尔顿虽然以逼真,亲切的第一人称“我”出现在读者面前,却只能算个不可靠叙述者。布斯是这样定义不可靠叙述者的:“叙述者所说所作与作家的观点一致的时候,我称他为可靠的叙述者,如果不一致,则称之为不可靠叙述者”[6]167。
如何可见霍尔顿是个不可靠叙述者呢?首先,霍尔顿这番自叙是在精神病医院对大夫做的坦白,特殊的叙述环境告诉我们,霍尔顿精神世界正在经历着痛苦折磨,缺失了理性和客观,对事物的评价也许会有失偏颇。文中的霍尔顿确实是个愤世嫉俗的少年,他对世界的理解不成熟、感悟不充分,如同他的妹妹菲比所言,这个世界上,霍尔顿没有喜欢的看的顺眼的东西;其次,霍尔顿在文中坦然承认:“你这一辈子大概没见过比我更会撒谎的人”[5]16。的确,霍尔顿撒谎可谓不假思索信手拈来,哪怕他去商店买本杂志,有人在路上看见他问他去哪,他也会随口答道去看歌剧。作家用一个不可靠叙述者作为他的戏剧化代言人有何用意呢?“孩子对于事件的视点与成年读者对他的理解和解释之间的区别决定了小说特殊的张力。聚集人物的某种限制实际上可以造成叙事作品某种独特的艺术效果”[8]。从文中可以看出,霍尔顿虽然撒谎,却敢于承认自己是个不可救药的撒谎者,他愿意毫无保留地展现出他满口污秽的语言,他一塌糊涂的学业,他愤世嫉俗的个性。他虽然与大人心目中的乖孩子,好学生形象有着天壤之别,但他的率性坦然却不可质疑。这个自嘲的小小“说谎者”与成人世界中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如霍尔顿所崇敬的数学老师安多里尼,就教导霍尔顿“一个不成熟男子的标志是他愿意为某种事业英勇地死去,一个成熟男子的标志是他愿意为某种事业卑鄙地活着”[5]188。安多里尼满口仁义道德,教霍尔顿如何处理好学习和生活,但是却趁着霍尔顿熟睡时猥亵他,是一个不愿告人的同性恋者。这种少年和成人的反差,形成了一种“反讽”,一种“诚实”的说谎者和“虚伪”的实在者之间的反讽。《麦田里的守望者》中的反讽影射着孩子的单纯和成人的世故,不可靠的少年比可靠的成年人要更加真诚坦荡。华滋华斯诗云:“儿童是成人之父”(the child is the father of the man),便是对主题的一个最好诠释,天真无邪的孩子身上纯洁的光芒让自诩为大人的我们自惭形秽。
《麦田里的守望者》中另一个写作技巧的运用便是“内心透视”。按照布斯的理论“任何的内心透视,不论深度如何,总是将心里得以展示的人物变为叙述者”,“内心透视因此受到不可靠程度的支配”,“我们越是深入心里,我们就会在不失掉同情心的情况下接受越多的不可靠性”[6]172。这么说来,内心透视的运用,与不可靠叙述者的运用,在技巧上可谓是相得益彰天衣无缝了。除了技巧上的巧妙作用外,内心透视也是挖掘主题的有用工具。
首先,内心透视让读者能全面地,各个角度地认识主人公霍尔顿的性格和价值取向。“在不减少展现缺陷的情况下而仍然获致同情的效果”[6]255,便是采用内心透视了。读者通过霍尔顿的眼睛观察世界、心灵感受世界,便能透彻理解他种种行动的原因,“持续的内心透视引导读者为伴随他旅行的人祝福,而不顾这个人物表现出来的品性如何”[6]256。
表面看来,霍尔顿并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孩子。他在学业上一塌糊涂,满口污言秽语,常喝得酩酊大醉,接触的朋友要么是妓女要么是粗俗男孩。只有他两小无猜的哥哥D.B.及妹妹菲比真正了解他的为人,旁人都对这个“不良少年”嗤之以鼻,决不会为他的命运揪心为他的前途担忧。但霍尔顿对自己经历的剖析中,却充满了真性情的光芒,孩子气、善良、纯真、正直、胆小,都是他性格中可爱的一面,读者看到了另一个霍尔顿,与那个愤世嫉俗的霍尔顿相差甚远。例如在说到自己的妹妹菲比时,霍尔顿满怀柔情地说道:“你这一辈子再也不会见过那么漂亮那么聪明的小孩子。”他被学校开除后,一心惦念着小妹妹,一路上不停想跟菲比打电话,向她诉说衷肠。又为菲比买她最爱歌手的光碟,小心翼翼地保存着,直到他偷偷溜回家,趁父母不注意之时,把碟赠给菲比,然后又护送菲比去学校读书。在菲比的学校里,霍尔顿看到“有人在墙上写了fuck you两个大字。”霍尔顿当时的心情是“我见了真他妈的气死”,“我想到菲比和别的那些小孩子会看到它,最后总有个下流的孩子会解释给她们听”,“我真希望亲手把写这两个字的人杀掉”[5]200。他冒着被误认为写脏话的危险,把两个脏字擦干净了。虽然他本人脏话连篇,却不愿看到孩子们被污染同化,他一心想做孩子纯真童心的“守望者”,这不是文中的要旨吗?“我老是想象,有那么一群小孩子在一大块麦田里做游戏,几千几万个小孩子,附近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大人,我是说——除了我。我呢,就站在那混账的悬崖边。我的职务是在那儿守望,要是有哪个孩子往悬崖边奔来,我就把他捉住……我整天就干这样的事,我只想当个麦田里的守望者”[5]173。这是一段感人至深的内心透视,这是霍尔顿反抗肮脏现实,追求纯洁理想的一面,他要守住孩子的至诚至性,防止孩子被成人世界的丑恶侵淫污染。这也反映出塞林格的写作主旨:“他是一个寻找答案的作家,试图就当时复杂的社会问题进行自己的思考,寻找解决办法”[9]。通过内心透视,霍尔顿被塑造成福斯特所说的“浑圆人物”[10],有血有肉、爱憎分明。
《麦田里的守望者》中,除了第一人称的叙述视角让人觉得亲切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便是主人公霍尔顿在讲述故事时,喜欢称读者为“你”。按照布斯“隐含读者”的概念,这个“你”应该特指霍尔顿的倾诉对象,即精神病医院的医生。然而在阅读过程中,读者都会不自觉地把自己和“你”等同起来,一同分享他的人生经历。因此,“你”可视为对广大读者的泛指,呼吁读者的倾听和参与意识。他直抒胸臆地跟“你”说他那三天的经历,告诉“你”他有如何伤感(depressed),希望你认同他,跟他一同反抗成人的世界。德国接受美学家依瑟尔(W Iser)提出艺术中的审美就是读者对文本的具体化。具体化的文本在读者的阅读中获得生命,也必然带有读者的个人气质。只有在读者阅读欣赏的过程中,文本才能成为艺术作品。离开读者的阅读和欣赏活动,艺术作品不过是堆印着的铅字或涂抹着的颜料,就像一部未经音乐家演奏的乐谱一样[11]。而读这本书,便如同和霍尔顿在安静的屋子里,面对面坐着,他毫无介心地侃侃而谈,而读者“你”亦耐心倾听,与他同悲同喜,排遣他内心的孤独,分担他成长的烦恼。这种称呼方式让听者与说者同时在场,改变了读者在传统文学作品中旁观者的身份,两者因此形成了一种交流与互动。读者自己阐释故事,和故事人物的距离不仅亲近,而且自然。作品在与读者的交流中也得到深化和升华。
《麦田里的守望者》通过第一人称的不可靠叙述者缩短读者与作者的感情距离,内心透视技巧的使用以客观的方式呈现了真实的主观世界,而直呼作者为“你”更是呼吁读者的参与。这些技巧的使用,让一个少年的形象立体丰满,让一个简单的故事丝丝入扣,亦使小说在世界文学的殿堂里熠熠生辉,香飘四野。
参考文献:
[1]Wikipedia Contributors. The Catcher in the Rye[OL].[2009-12-31].http:∥en.wikipediq.org/w/index/php?
[2]李健. 霍尔顿式的语言与巧妙灵活的叙事风格[J].黑龙江教育学院学报,2008(9):116-118.
[3]徐卉.解读《麦田里的守望者》的语言特点和叙事技巧[J].希望月报,2007(6):5.
[4]刘丹.《麦田里的守望者》叙事技巧分析[J].哈尔滨学院学报,2007(7):89-92.
[5]塞林格J D.麦田里的守望者[M].王伟莹,译.呼和浩特:远方出版社,2001.
[6]韦恩·布斯.小说修辞学[M].付礼军,译.广西:广西人民出版社,1987.
[7]Genette, Gerard. Narrative discourse: An essay in method[M]. Ithaca: Cornell UP, 1980:193.
[8]谭君强.叙事理论与审美文化[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114.
[9]李公昭.二十世纪美国文学导读[M].西安:西安交通大学出版社,2000:79.
[10]Hoffman,Michael, Patrick D, Murthy. Essentials of the theory of fiction[M].London:Duke University Press, 1988:40.
[11]谭君强.叙事学导论[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