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金代产生的新道教——全真教注重运用乐舞进行传教,将之作为一个贴近世俗、吸引民众的重要手段。全真教早期的各位高道的著作,留下了关于道教乐舞、金代乐舞的鲜活记录。全真教的乐舞活动涉及道情、社火和大曲等三个品类,结缘化俗,方便说法。
关键词:全真教乐舞道情金代
作者:王定勇,1978年生,扬州大学文学院讲师,文学博士。
金源肇兴,灭辽吞宋,黄河流域大片土地划归金国版图。道教新派别全真教便崛起于山河易主、朝代鼎革之时。全真教抛却旧道教虚妄之说,不尚符箓烧炼,修行方法简单易行——“其道以无为为本,以清静为宗,其旨易知,其实易从。”教主王重阳更以方便法门昭示天下:“诸公如要修行,饥来吃饭,睡来合眼。也莫打坐,也莫学道,只要尘凡事屏除,只用心中清净两个字,其余都不是修行。”在传播教派的过程中,全真教把乐舞作为传播扩散的重要手段,以吸引最广泛的民众。全真教早期的几代掌教无一不是对乐舞倾注极大的热情。从王喆的“惟谈惟笑,共歌共舞”到马钰的“时时恣情歌舞”、“终日狂歌狂舞”,从谭处端的“兴诗词吟咏,舌诞唇歌”到刘处玄的“道乐无尘元虑,欣则行歌道舞”,再到丘处机的“饥时只解巡门乞,饱后兼能鼓腹歌”,可见全真教对乐舞的运用达到了随心所欲的地步。
一
道情起初是道士布道、化缘时所唱的宣传教义的乐曲,后来逐渐发展成为抒情、叙事的民间说唱,全真教道情是道情衍变的一个重要阶段。道情专用乐器渔鼓创制于南宋靖康时,打简板、唱道情的形式首现于南宋初期。周密《武林旧事》卷七记述了宋孝宗淳熙十一年(1184)宫中唱道情的情形:“后苑小厮儿三十人,打息气,唱道情。太上云:‘此是张抡所撰《鼓子词》。”小厮儿打的“息气”即简板,又称“惜气”。息气、惜气都指在过门击简板时止息停歌、节省气力。渔鼓在元杂剧中一般写作“愚鼓”,马致远《岳阳楼》对“愚鼓”一名作了解释。第三折中吕洞宾唱道:“赤紧的筒子唤作惜气,但行处愚鼓相随。愚是不省的,鼓是没眼的。”说明“愚鼓”是以超凡人仙之说警醒世人、指示光明之意,后来讹作“渔鼓”或“鱼鼓”。后世因道情用渔鼓伴奏,又名“渔鼓”。
南唐沈汾《续神仙传》记道教神仙蓝采和上街歌舞行乞:“每行歌于城市乞索,持大拍板,长三尺余。常醉踏歌,老少皆随看之,机捷诙谐。……行则振靴唱:‘踏歌踏歌蓝采和,世界能几何?红颜一春树,流年一掷梭。古人混混去不返,今人纷纷来更多。朝骑鸾凤上碧落,暮见桑田生白波。长景明晖在空际,金银宫阙高嵯峨。歌词极多,率皆仙意,人莫之测。但以钱与之,以长绳穿,拖地行。”蓝采和所持“大拍板”即简板的前身,蓝采和所唱便是道情的最初形态。南宋、金时,全国流行道情。南方演唱道情者有道士也有艺人,他们演出于当时的瓦舍、勾栏等场所。在北方,全真道士善唱道情。王重阳《减字木兰花》云:
神清气爽,乐处清闲堪一唱。气爽神清,鼓出从来自己声。清神爽气,长就黄芽缘溉
济。爽气清神,认得前程这个真。词中的“唱”与“鼓”,勾画出一边唱道情、一边击渔鼓的生动场景。王重阳《逍遥歌》:
简声频,简声快,休妻别子断恩爱。往昔亲情总休怪,害风不把三光昧。酆都鬼使已回头,黑府除名无追对。口能言,心能行,蓬莱稳路是长生。
词中的“简声频,简声快”,分明在急促的简板声中,敦促世人出家人道。丘处机也擅长道情,其《磻溪集》多处描写了他唱道情的情景。例如:
行不劳,坐不倦,任行任坐随吾便。晚风轻,暮天晴,逍遥大道,南溪上下平。溪东幸获忘形友,月下时斟消夜酒。酒杯停,月华清,披襟散发,欣欣唱道情。(《梅花引·皤溪旧隐》)
秋夜沉沉,漏长睡酷多思想。须依仗、道情和畅,不纵魔军王。
打叠神情,物物离心上。虚空帐、慧灯明放,坐待金鸡唱。(《万年春·惊睡》)
从全真七子中其他几位高道留下的大量诗词歌赋看,不管是作品的表现内容,还是音乐与表演形式,大多具有道情音乐的特点,说明他们也是唱道情的高手。如马钰的“两脚轻狂街上舞,往来独许弄风飙”,王处一的“道乐无尘无虑,欣则行歌道舞。”
全真教的道情表演是其当行本色。元燕南芝庵先生《唱论》云:“三教所唱,各有所尚:道家唱情,僧家唱性,儒家唱理。”明朱权对此进一步阐释,《太和正音谱》云:“道家所唱者,飞驭天表,游览太虚,俯视八舷,志在冲漠之上,寄傲宇宙之间,慨古感今,有乐道徜徉之情,故曰‘道情。”鉴于道情在当时影响之巨,《唱论》将道情列为“唱曲之门户”之一。元杂剧中,道情也是道教传道度人的一种有效手段。范康《竹叶舟》第四折,道教真人列御寇引张子房、葛仙翁执渔鼓、简板上场,说道:“我等无事,暂到长街市上,唱些道情曲儿,也好警醒世人咱。”列御寇唱了《村里迓鼓》《元和令》《上马娇》《胜葫芦》四支曲子。马致远《岳阳楼》第三折,吕洞宾执渔鼓、简板上场唱道情:“披蓑衣,戴箬笠,怕寻道伴;将简子,挟愚鼓,闲看中原。……穿茶房,入酒肆,牢拴意马;践红尘,登紫陌,系住心猿。”吕洞宾是全真“五祖”之一,杂剧所述正是全真教传道的写照。“宋金元时,一方面有道士和文人作的词或散曲的道情,一方面又有道士和乞食者的通俗宣传的道情。”无论是何种形式,全真教担当了道情创作的主体。道情在元明清三代都很流行,与全真教的推动密不可分。
二
迎神赛社,是宋金时期民间盛行的酬报神恩的祭祀活动。迎神赛社活动中用以娱神的乐舞百戏,则称为“社火”。全真教也是民间社火中非常活跃的一支力量。范大成《上元纪吴中节物俳谐体三十二韵》诗云:“轻薄行歌过,颠狂社舞逞。”自注道:“民间鼓乐谓之社火,不可悉记,大抵以滑稽取笑。”金代民间社火亦盛,虽无详细的文献记载,但是地下出土的社火砖雕映了当时民间社火的繁盛局面。金代社火的娱乐成分盖过了祭祀因素,逐渐演变为群众性的游艺活动。金张守愚《汾州昌宁公冢庙碑》载:“每岁仲夏,洁诚修祀,具牢醴牲饩,奠于堂上,作乐舞戏伎,拜于堂下。是日阖邦远近,观者如市,大为聚乐,以极岁中一方之游观也。”乐舞戏的具体情形今已难详,但碑中“是日阖邦远近,观者如市,大为聚乐”数句,概括了乐舞戏演出时的轰动效应。金陈赓《游龙祠》:“是时三月游人繁,男女杂遝箫鼓喧。骞菱沉玉答灵贶,割牲酾酒传巫言。巫言恍惚庙扉阖,拜手上马山烟昏。”亦可见当时箫鼓喧天、游人如织的热闹场面。
迎神赛社以歌舞表演为重,至于献演之内容则是百戏杂陈,引来邑民争相观睹。观者如市、男女杂迟的民众集会恰恰是全真教布道的大好机会。“愿把众生提拯”的全真道士于是利用民间社火来宣传教义。王重阳《刮鼓社》词云:
刮鼓社,这刮鼓食中拍。且说豌豆出来后,却胜如大小麦。便接着、五方颜色。青红黄黑更兼白。又同那、五方标格。蒸炒煮烧生吃。蒸炒煮烧生吃。刮鼓社,这刮鼓食中饱。我看豌豆将来后,且固起须入窖。莫收多、不须收少。上头自有三光照。似象棋何劳打炮。有几个人知道。有几个人知道。
北宋韩维《又和子华》有“狂从田妇窥篱看,醉任家童刮鼓歌”的诗句,刮鼓是儿童拍鼓唱歌
之戏。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序云:“垂髫之童,但习鼓舞”,大概因为鼓舞简便易学,儿童亦乐此不疲。当代有学者提出:“金之刮鼓社,其源或在宋之斗鼓社。金沦宋之北地以后,其风俗在民间尚存。”斗鼓社见载于《西湖老人繁胜录》,两宋时期鼓乐颇为流行,斗鼓社当是以鼓乐擅长之团体。刮鼓戏可能在北宋便已流行,这种村社小戏到了金代继续存在,并且引起王重阳的重视。青红黄黑白的五方颜色,代表的是道教的五方五帝。《钟吕传道集·论五行》载:“大道既判而生天地,天地既分而列五帝。东日青帝行春令,于阴中起阳,使万物生。南日赤帝行夏令,于阳中升阳,使万物长。西日白帝行秋令,于阳中起阴,使万物成。北日黑帝行冬令,于阴中进阴,使万物死。四时各九十日。每时下十八日,黄帝主之。”五帝主宰万物生长,故祭祀以求丰穰。词中述及豌豆、大麦、小麦之类,“且圃起须入窖”,寄寓祈求五谷丰登之意。“在中国古代原始性的民间宗教信仰中,这种实用性的成分是非常突出的。作为这种宗教信仰活动的实施组织,社与会无疑发挥者关键作用。”王重阳以及全真教恰恰顺应了民众的功利心理,组织刮鼓社,以达到赢取民众信任的目的。
王重阳的“刮鼓”乐舞是对道教五帝的献祭,因此他在另外一首《刮鼓社》里称之为“仙家乐”。词这样写道:
刮鼓社,这刮鼓本是仙家乐。见个灵童,于中傻俏,自然能做作。长长把玉绳辉霍。金花一朵头边烁,便按定五方跳跃。早晨起踏云脚,早晨起踏云脚。会戏谑,正洽真欢乐。显现玲珑,玎铛了了,遍体缨络。遂引下,满空鸾鹤。迎来接去同盘礴,共舞出、九光丹药。蓬莱路有期约,蓬莱路有期约。
词中所描写的正是民间社火场面,表演的主角是儿童。金代儿童舞很流行,这在出土文物中得到了印证。河南焦作西冯封村金墓出土的砖雕上,刻有十多个舞姿各异的童子造型。山西新绛县南范庄与吴岭庄金元墓的乐舞砖雕,“人物几乎都是少年儿童,衣着都施彩绘。可见金元时期农村社火中小儿参加舞队活动已很普遍。”王重阳谓之“灵童”,乃是道教常用的虚饰写法。马钰的诗词中也留下了儿童舞的记录,《望蓬莱》词云:“金童舞,玉女更吹箫,酒饮琼浆虽是美,有些闲事不逍遥,惟恨少知交。”
作为全真教主,王重阳不仅组织社火中的乐舞表演,并且还亲自加入表演。其《减字木兰花·自咏》自称“傻得唯新,刮鼓丛中第一人”,可见王重阳也是当年社火舞队中非常活跃的一员。王重阳自称“害风”,即癫狂放浪之意,其气质非常符合社火“滑稽取笑”的宗旨。马钰效仿师尊,头梳三髻,自称“三髻山侗”,并说“三髻头梳似小童”,“宜乎花戴青黄白”。马钰《歌舞》诗云:“小童引我闲歌舞,高士哈予放耍颠。勘破浮生当作戏,风狂里面隐神仙。”疯狂之下,道士与儿童一起翩翩起舞。
三
大曲是一种包含器乐、声乐和舞蹈的大型乐舞形式,唐宋时期传播尤盛。金代大曲远祧唐代,近承辽、宋而来,全真教的大曲正是金大曲的一支生力军。金太祖灭辽,得辽教坊四部乐。而辽国散乐系由唐朝经石晋衍播而来,《辽史·乐志》载:“散乐,俳优、歌舞杂进,往往汉乐府之遗声。”因此金国教坊乐“曲调与中朝一同”。金太宗灭北宋,掳回大批汴梁乐伎,由此获取了北宋的大曲节目。金代大曲仍然是高堂宴会上的常见表演内容。金代大曲的演出情况,从文献和文物两方面都有所反映。南宋孝宗乾道六年(1170)范成大出使金朝,看到北宋汴梁的旧乐工“舞高平曲破”,作诗道:“老来未忍耆婆舞,犹倚黄钟衮《六么》。”金人王寂于金章宗明昌元年(1190)见卧榻上有四幅围屏,“皆著色画大曲故事”,遂作诗题咏,分别是《胡渭州》、《新水》、《薄媚》、《水调歌头》。金人元德明《观柘枝妓》诗描写了《柘枝》大曲的演出场面。金朝大曲文物在黄河以北地区比比皆是。河南省焦作市王庄金代邹复墓西壁发现的大曲石刻,绘刻乐队9人奏乐、舞蹈演员2人相向而舞。河南省修武县曹平陵村金墓出土的大曲石刻,与王庄石刻几乎一模一样,仅在大曲场面中多出“小石调嘉庆乐”六字,标出了该幅大曲所演奏的调式和曲牌名称。山西省襄汾县南董村金墓发掘出大曲砖雕,绘刻乐队7人奏乐、舞蹈演员1人独舞。山西省高平县西李门村二仙庙大殿露台须弥座金代大曲石刻,刻10人舞队,为首者手持竹竿子,引导艺人作行进表演。以上都向世人昭示了,大曲在金朝颇为流行。
王重阳《迎仙客》三首,完整地描述了一次大曲演出情景。
做修持,须搜索,真清真静真心获。这边青,那边白,一头鸟色,上面殷红赫。共同居,琉璃宅,琼苞琼蕊琼花折。玉童歌,金童拍,皇天选中,山正是仙客。
这曲破,先入破,迎仙客处休言破。勘得破,识得破,看看把我,肚皮都鳖破。会做么,是恁么,奈何子午贪眠么。说甚么,道甚么,自家暗里,独自行持么。
这害风,心已破,咄了是非常持课。也无灾,亦无祸,不求不觅,不肯做墨大。大仙唱,真人和,全真堂里无烟火。无忧子,共三个,顿觉清凉,自在逍遥坐。
《迎仙客》是《教坊记》所记唐大曲名,宋代仅史浩有《迎仙客》词一首,金代文人未曾填写。史浩的《郧峰真隐大曲》是不可多得的文人大曲作品。王重阳运用这个冷僻的词牌,并非偶然之举,而是体现着与史浩的某种契合。
唐宋以来,大曲规模庞大,段落繁复。一般来说,分为三部分:先是有拍无歌的器乐合奏,称为“散序”;再为有拍有歌的“排遍”;末音乐歌舞并作,而以舞蹈为主,称为“破”。“散序”、“排遍”、“破”又各分若干遍。晚唐至宋,自首至尾的整套大曲已很少演出,常常采用简省的做法。宋人王灼《碧鸡漫志》卷三云:“凡大曲有散序、靸、排遍、掇、正擜、人破、虚催、实催、衮遍、歇拍、杀衰。始成一曲,此谓大遍。……后世就大曲制词者,类从简省,而管弦家又不肯从首至尾吹弹,甚者学不能尽。”曲词作者已经不按照大曲完整的音乐结构来填词,演奏者也只奏“简省”后的段落。沈括《梦溪笔谈》卷五云:“所谓大遍者,有序、引、歌、瓴、曜、哨、催、撷、衮、破、行、中腔、踏歌之类,凡数十解,每解有数叠者。裁截用之,则谓之‘摘遍。今人大曲,皆是裁用,悉非大遍也。”全套大曲为“大遍”,裁截片段为“摘遍”。陈旸《乐书》卷一八五载:“大曲前缓叠不舞,至入破则羯鼓、震鼓、大鼓与丝竹合作,勾拍益急,舞者入场,投节制容,故有催拍、歇拍之弄,姿制俯仰,变态百出。”可见大曲“入破”以后最为热闹,故当时裁截的“摘遍”往往都是“入破”以后的曲段,谓之“曲破”。宋代董颖的《薄媚》大曲(《西子词》)和史浩的《采莲》大曲(《寿乡词》)是典型的“曲破”。王重阳《迎仙客》所谓“曲破”,正是采用了北宋以来流行的一种大曲演唱形制。
根据阴法鲁《唐宋大曲结构系统表》,“曲破”由入破、虚催、衮遍、催拍、衮、歇拍、煞衮等七个段落依次组成。在“曲破”的结构系统中,排在第一遍的是“入破”。王重阳《迎仙客》所谓的“这曲破,先入破”正是曲破演奏的实录。下文的“勘得破,识得破,看看把我,肚皮都鳖破”等数句,则是以俳语入词,尽显诙谐。《新唐书·五行志》云:天宝乐曲,“多以边地为名,有伊州、甘州、凉州等,至其曲遍繁声,皆谓之‘入破……破者,盖破碎云。”明胡震亨
《唐音癸签》卷十三进一步引申道:“安史乱,西幸后,其地尽为吐蕃所没破,乃其兆也。”史家借“破”字作谶语,而王重阳则语设双关,与古人用法恰恰类同。
王重阳的《塞孤》是又一首描写大曲演出的词作:
自家声,唱出谁能测。有个头青容白。正是石娥来应拍。身窈窕,腰如搦。偏柔软、舞婆娑,金璧珠,□都索。要皆令尽,酬此功格。
才闻玉蕊香,正是琼花坼。两段藓藓同色。便使灵童令采摘。相合就、堪怜惜。呈妙妙、出玄玄,超碧汉,分明顾,动新音、永作仙客。
在词中可以看到,在“新音”伴奏下,舞者“石娥”边歌边舞,声调新奇,舞姿曼妙。道士逐日自记个人善恶功过的簿册称为“功过格”,功格记善行,格记恶行。“酬此功格”语分明是以积善记功为诱饵,向观众索要布施。
全真教惯常使用的大曲节目是《六么》,一名《绿腰》。王重阳《减字木兰花·自咏》:“爱向樽前舞《六么》”,其他高道对《六么》也是青睐有加。全真教诗词中,《六么》出现频率极高。
王重阳《定定歌》:双头厮见归三秀,两体相逢舞《六么》。十指纤纤能击鼓,七门阐阐喜吹箫。
王重阳《瑞鹧鸪》:锦衣公子谈三岛,皂帔佳人舞《六么》。一曲合成玄妙处,白云片片恣飘摇。
马钰《自喻》:遵依师父持三要,逗引灵童舞《六么》。直待风仙来下界,度归蓬岛永逍遥。
马钰《清心镜·道友问修行》:向蓬莱、路上前行,舞《六么》《十八》。
《六么》是唐宋大曲的经典曲目。《碧鸡漫志》卷三云:“今《六么》行于世者四,日黄钟羽,即俗呼般涉调;日夹钟羽,即俗呼中吕调;日林钟羽,即俗呼高平调;日夷则羽,即俗呼仙吕调;皆羽调也。”《六么》的宫调如此繁复,可见当时是何等流行。南宋以“六么”为题的官本杂剧有二十本;范成大出使金朝,京师旧乐工“犹倚黄钟衮《六么》”;金代董解元《西厢记诸宫调》中有“六么实催”、“六么遍”,元曲有“六么序”,“必系大曲原声移入他宫者也”。全真教对《六么》的频繁使用,正是利用了其适俗性。宋金大曲最主要的表演形式有一人独舞和二人对舞两种。全真大曲中,或为“佳人”或为“灵童”乃独舞,“两体相逢”是对舞。王重阳《定定歌》中的“击鼓”“吹箫”也是大曲最常用的两种乐器。
乐舞《花十八》同样受到全真教的青睐。马钰《清心镜·道友问修行》云:
云朋询,霞友答。性命事大,自当救拔。免轮回、决在今生,可细搜细刷。青莲开,白莲发。莲花帐内,姹婴仰观俯察,向蓬莱、路上前行,舞《六么》《十八》。
舞曲“花十八”屡屡见诸两宋诗文笔记,且多与《六么》并称,“十八”盖其省称。王灼《碧鸡漫志》卷三“六么”条云:“此曲内一叠名花十八,前后十八拍,又四花拍,共二十二拍,乐家者流所谓花拍,盖非其正也。曲节抑扬可喜,舞亦随之而舞筑球,《六么》至花十八益奇。”北宋苏颂有“舞罢未终《花十八》,酒行先困玉东西”的诗句,表明花十八是大曲尾声的一个段落。金人王寂的《感皇恩·有赠》词也写到了《花十八》乐段:
宝髻绾双螺,蹙金罗抹。红袖珍珠臂糟匝。十三弦上,小小剥葱银甲。《阳关三叠》遍、
《花十八》。
雁行历历,莺声恰恰。洗尽歌腔旧呕哑。坐中狂客,不觉琉璃杯滑。缠头莫惜与、金钗插。
词上片写伶人装束及舞容,发髻齐整,抹衣束身,袖套紧匝。这样的紧身装扮,说明其表演的是矫捷明快的健舞。《花十八》自宋入金,久盛不衰,引起了全真教的注意,并把它引进道教舞蹈,为宣传教义服务。
全真教创教之后吸引无数信众,令人叹为观止。元好问《紫微观记》记载:“堕窳之人翕然从之。南际淮,北至朔漠,西向秦,东向海。山林城市,庐舍相望。什百为偶,甲乙授受,牢不可破。”全真教风靡的原因颇为复杂,其中全真乐舞化俗结缘的作用是不容抹杀的。全真教重视乐舞,自然是为宣传教义服务的。除了乐舞而外,诗词也是他们所借重的一种手段。王重阳与全真七子都有诗集词集传世,他们毕生“不倦写诗词”,其目的就在于“劝化诗词如省悟,免教投火似飞蛾”。而热衷乐舞的动机也不外乎此,“王重阳当时写诗词是为了传道,我们今天则可以通过流传下来的诗词阐发其思想”。“欲人人咸离迷津”、“使人人悟过修真”,是全真教的宗旨所在。为了恢宏道法,王重阳与全真七子大开方便之门,顺化随俗,诱人人道。作为全真道第二代掌教,马钰极其重视歌舞活动。《丹阳真人语录》载:“不得着好衣,不得吃好饭。唱歌打令,只要心头物物不着。”尽管唱歌打令是世俗之乐,可是指向的都是道家物物不着的空明境界。马钰《赠长安孔公昆仲彭子元》诗云:
道家豁畅最相宜,酷好歌欢又着迷。清净个中真个乐,自然舞袖入云霓。
在全真教看来,“歌欢”“舞袖”只是皮相,骨子里表达是清修炼养之乐。马钰此诗明言,乐舞是传道的手段,也是修真的途径,这道出了全真乐舞的真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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