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辉州重修玉虚观碑》的两则考释

2010-03-14 02:37徐菲
世界宗教研究 2010年6期
关键词:立碑赵孟頫碑文

《辉州重修玉虚观碑》立于元代至元元年。学者在研究使用该碑时发现,碑文所载的玉虚观教派归属难以定论,而立碑时间亦模糊不清。本文通过碑阴和历史文献的记载,推断出当时的辉州玉虚观当属全真派,并结合当时的政治环境等各方面的因素,考证出立碑的具体时间。

关键词:《辉州重修玉虚观碑》玉虚观全真派

作者:徐菲,1981年生,四川大学道教与宗教文化研究所博士研究生。

《辉州重修玉虚观碑》立于元至元元年。由王恽撰文、赵孟頫书丹。“碑高七尺五寸,广三尺一寸,二十四行,行五十八字,行书,在辉县。”该碑盘龙碑首,篆额,碑文为楷书,字体柔中有刚,圆润骏逸,为书法之精品。由于该碑年代久远,碑的石质也不算太好,风化严重,字迹已基本上不可辨认。此碑原来位于辉县西关的玉虚观内,现立于河南省辉县市百泉碑廊门外。

碑文见载于王恽《秋涧集》卷五十七,陈垣编撰的《道家金石略》亦有收录。文献所载碑文与碑刻录文没有很大差别,仅仅是个别字有异。该碑所记述的玉虚观,始建于北宋政和年间,位于辉州西门外。金大定期间“仍赐今额”。金宣宗元光时(1222-1223年)元兵南下,玉虚观被毁,后有清虚弘道真人使该观“稍复于旧”。元太宗八年(1236,丙申)有梁志一嗣教管理道观。梁志一在百泉西涯“买田数亩,筑致爽亭,聍经史,植松竹,号嘉惠别馆”,与一帮文人雅士相娱其间。当时名士姚枢(雪斋)徜徉期间,与梁志一成为“苍烟寂寞之友”。后梁志一厌倦,由其高弟张道灿嗣教掌观,为使传之不朽,乃请王恽撰文立碑。

《秋涧集》不载撰、书人姓名、功德主姓名和立碑人姓名,《道家金石略》中虽有记载,但没有记载碑阴。故旧载者可能不知该碑有阴。前些年笔者在参观辉县市博物馆藏文物时,才知该碑有阴。现将撰书人等姓名及碑阴所刻文字照录,以便后文讨论。

碑阳(碑文前刊撰述人、功德主姓名)

翰林学士中奉大夫知制诏同修国史王恽撰

翰林学士承旨意荣禄大夫知制诰兼修国史赵孟頫书并篆额

功德主资德大夫中书左丞张思明

(碑文后刊立碑人姓名)

先师老尊宿提点前辉州道正通玄弘教大师张道灿徒弟住持玉虚观提点陈道盈

安仁达德大师提点法赐金阙紫服程道原提举张玄德

岁次至元元年乙丑朔吉日辉州道门提举充卫辉路怀庆路清虚弘道真人门下宗门提点赐锦复崇明真通玄大师陈道口立石

□□□定刊

碑阴(上下两列上列16行)

本州

忠翊校尉卫辉路辉州达鲁花赤兼管本州诸军奥鲁劝农木薛飞□

奉议大夫卫辉路辉州知州兼督本州诸军奥鲁劝农事张逸民

承务郎卫辉路辉州同知事孟居正

承务郎卫辉路辉州判官张德耀

忠翊校尉卫辉路辉州判官傅铎

吏目曹惟一

司吏叶思默赵谦卢滋宋良佑

辉州医学正傅弼

辉州医学正张巨源

辉州医学录李代

法亲院门

修武县马坊清真储福万寿宫郭提点

卫辉路紫极万寿宫周提点

获嘉县小程通仙紫徽万安宫车提点

汲县山彪仙翁观吴提点

(下列19行)

在坊三社长

李义

赵诚

苗仲秀

法亲院门

北廊雷洞齐庵李道坚

古郭村嘉惠观住持女冠安静

大师提点崔慧玮徒弟赵道云范妙玄

在城庆云观女冠杨妙秀澄慧大师张妙□

褚丘通真观

本观道众

提举张道佑知官张德林提举杨志和李安童

提□牛道云田保童

知官贾道真张义童

知宫王道纯张顺童

知宫刘德远程柏童

宋聚童

何山童

胡道童

一、玉虚观在元代之教派问题

《辉州重修玉虚观碑》的撰、书者王恽(1227-1304)、赵孟頫(1254-1327)都是元代的知名人物,该碑也藉此受到特别关注。学者在研究使用该碑时曾发出质疑,即该玉虚观究竟属于什么派教的问题。

陈垣先生在《南宋初河北新道教考》中,使用了该碑以论全真教与士流的交往:“梁志一,未知何派,然文为范炼师所介,当即范圆曦故附之全真末”。可见,陈垣先生还不十分确定玉虚观属于全真派。

金时,宋朝遗民士子不仕金,纷纷创立道教组织,聚众训徒,自谋生计。当时北方就有全真、大道、太一道等道派十分活跃。仅辉州(今辉县市)百泉就号称“共崖所集,半为方外眷属”。玉虚观本北宋政和年间所建,主持该观的先后有清虚弘道真人、梁志一、张道灿和陈道盈等,但碑文并没有明述该观属全真。仅因范炼师介绍撰文,陈垣先生将其暂附全真。范炼师即范圆曦,全真派的弟子。据宋子贞《普照真人玄通子范公墓志铭》记载,范圆曦号玄通子,山东宁海人。19岁拜郝大通为师,赐号“普照大师”。当时各教派间辗转相托为撰写碑铭是十分常见的事情。《秋涧集》卷61中为全真霍志真撰写的《提点彰德路道教师寂然子霍君道行碣铭并序》,曾记录太一纯一真人曾经作为介绍人的身份出现。所以并不能认为介绍者为太一道,就认为霍志真也是太一道。同样,也不能仅据范为全真弟子,就认为玉虚观隶属全真派。那么玉虚观究竟应属何种派别呢?新发现的碑阴为我们提供了寻找答案的线索。

新发现的《辉州重修玉虚观》的碑阴,列玉虚观的“法亲院门”数家。“法亲院门”者,应当为同门教派。其中获嘉县小程通仙紫徽万安宫和汲县山彪仙翁观两家我们暂时还寻找不到直接资料证明他的教派分属,而修武马坊清真储福万寿宫和卫辉路紫极万寿宫两处,则可以从文献中找到能证明他们的教派分属的材料。

元好问《遗山先生文集》卷35载《修武清真观记》,叙及“修武清真观,在县北马坊,全真诸人为丘尊师之所建者。”明言该观为全真道观。“自神州陆沉之祸之后,生聚已久而未复。……为之教者,独全真道而已。……所谓全真家者,乃能抹之荡然大坏不收之后,杀心炽燃,如大火聚,力为扑灭之。”

《秋涧集》卷56载《卫州创建紫极宫碑铭》,曰:“维卫紫极道宫,全真师冲虚子房公所创建也,初,公既参丘尊师于海上,长春目其气志非凡,殊称异之。居无几何,命公主马坊之清真观……”

按修武(修武县),卫州(今卫辉市)、辉州(辉县市)历史上本属于同一地区。上举两条材料可证玉虚观的“法亲院门”属全真道,且为丘处机一系的法脉。

另外,碑阳题名有“清虚弘道”真人。该真人是战火后主持玉虚观的首位观主,但是碑文对其人其派叙述不清。翻检文献,发现两位可能的“清虚”真人,其一为丘处机高足韩志谷。《秋涧集》卷57有《大都路漷州隆禧观碑铭》,言隆禧观“据城之西北住持圆素大师刘志实者,许之长葛人。夙秉淑质,自童行入道。师希真刘志永,永即长春丘公高弟清虚韩志谷一再传也……。”其二为清虚真人陈实嗣。河南省焦作市山阳区恩村(旧属修武县)有至元六年(1269)六月所立的《希玄观碑》,碑由安陆进士陈友雷撰书。该碑记述全真女冠崔守清、安守净的简历及重修希玄观的经过。《希玄观碑》在记崔守清经历时说:“修真女冠崔守清,乃许昌襄县豪右人也。自幼闺闱,甘处荆布,乐虚无之恬淡,厌色声之喧哗,笃志全真,投玄至道,弃家求仙,歃

血投盟。礼全真门下通真大师和光盛、清虚真人陈公实嗣为引渡。”崔守清为通真大师和光盛与清虚真人陈实嗣的门人。碑文还载和光盛幼年时曾师从于丹阳马真人(马钰,全真教七真人之首),最后师从于掌教长春丘真人(丘处机,全真教七真人之一)。

两位清虚真人皆是全真,且都与丘处机有关。而无论碑文所录的是哪位清虚真人,玉虚观当为全真道属观应无疑。如从地域上看,修武距辉州最近,碑文所载玉虚观清虚弘道真人极可能就是《希玄观碑》中记载的陈实嗣。

二、《辉州重修玉虚观碑》的立碑时间

元代有两个至元年号。玉虚观碑题为“至元元年”,若按前至元元年(1264),赵孟頫是十岁的蒙童,不可能书丹;若按后至元元年(1335)则赵孟頫已死去13年,因此有必要对该碑石到底立于哪个至元年加以考证。我们认为该碑应当立于后至元元年,而不是前至元元年。假若是前至元元年的话,不仅赵孟頫时为十岁的孩童,就连王恽也是刚出道的“翰林修撰”,直到至元二十九年(1292)才有翰林学士的头衔。另外碑文中所提到“怀庆路”之名,实始于1319年。《元史》卷五十八:“怀庆路……至元元年,以怀孟路隶彰德路。二年,复以怀孟自为一路。延祐六年,以仁宗潜邸改怀庆路。”故“怀庆路”是在延祐六年(1319)及其之后才有此名。故碑文所称至元元年当为元惠宗至元元年(1335)。

对于碑文中所载“岁次至元元年乙丑朔吉日”,陈垣先生其实也早有所质疑,他指出“至元元年甲子,无乙丑朔。至元二年乙丑”。显然,他已认定至元元年即是元世祖至元元年(1264,甲子),但又发现是年并无“乙丑”月(干支纪月),或以为原文错把至元元年记成了乙丑年,故指出“至元二年乙丑”。陈垣先生已发现“至元元年乙丑”的时间有误,遗憾的是他并未追究错误的原因,更未意识到两个至元年的存在可能是造成此问题的根本原因。根据陈垣的质疑,元惠宗至元元年(1335,乙亥)可有“乙丑”月呢,如果有,则表明“至元元年”当为后者。然经查是年亦无“乙丑”月,但有“己丑”月。“己”与“乙”字形相近,会不会是碑文撰或刻过程中发生了笔误呢。结合以上事实的分析,我们有理由推断,碑文中“至元元年乙丑朔”极可能就是“至元元年己丑朔”,即元惠宗至元元年(1335,乙亥)的十二月初一。

若按后至元元年的话,此时赵孟頫已死去13年,王恽已死去31年,矛盾出现,何故?

我们认为,立碑的时间晚于撰、写的时间是正常的。换言之,当碑文撰书已就,立碑方或突遭变什么变故,推迟了立碑时间完全是可能的。

另外,我们从碑文叙事也可知,梁志一和张道灿是叙述的主要对象,而立碑者陈道盈在碑文内根本没有出现,由此可知,王恽撰写碑文的时候,陈道盈还是普通的教徒,还不是“道门提举”。到立碑时,陈道盈才出任了“道门提举”。这个过程必定有一段时间。

按赵孟頫的题名是“翰林学士承旨”,赵孟頫是延祐三年(1316)才得到了这一官衔。就是说延祐三年以后该碑才由赵孟頫书的。现存赵孟頫书写的碑刻绝大多数都在延祐年间,而这一时间与后至元元年(1335)还相距19年,为什么要距离书写这么长时间才立碑呢?我们只能认为或是全真教派、或玉虚观遇到了什么问题。因此,在这里我们还有必要简要回顾一下全真教派在元代发展的概况。

在全真教的历史上,尹志平和李志常时代的教团势力处于最强盛的阶段。在这种情况下,一些不守戒律的道士强占寺院而变为道观,极大地刺激了佛教;全真教方面还刊行了《化胡经》和用八十一张图画描绘老子代代转世、教化世人的形象,配上《道德经》的《老子八十一画图》,这就更加严重地刺激了佛教,结果引起了佛、道的大辩论。

根据《至元辨伪录》的记载,可知在宪宗蒙哥时代,雪庭福裕同李志常有过争论,李志常败北,但由于双方未遵守当时达成的协议,所以据说1257(蒙哥七年)在忽必烈面前又展开了一场大辩论,道教再次败北。其结果是《老子化胡经》被官府判为伪经连同刻板一起被焚,对17名道士处于脱冠、脱服,枭首示众。过了25年即于至元十八年(1281),佛道两教又进行了较量,道教依然没有取胜。元代执政者还对道教经典的真伪进行了审查,据说除《道德经》外,把其它道教经典统统烧掉。因此可以说“辩论败北一事,对全真教来说是一次严重的打击。”王恽是至元二十九年起为翰林学士,也就是说在全真教经历过佛道辩论的失败后玉虚观才得到王恽的撰文。由于教团势力受到遏制,立碑之事不得以暂缓。

到了元武宗时期,事情才有了好的转机,至大三年(1310)武宗对全真的五祖七真进行了追封,显示了对道教的恩宠。此后六年,赵孟頫才成为翰林承旨,有可能为玉虚观出写了碑文。到了惠宗元统二年(1334)官府开始“官卖度牒、大号师,这又使全真教得以蓬勃发展”。所以,玉虚观才在明年即至元元年(1335)隆重地将耽置多年的立碑事重新打理。同样的例子还有永乐官从主殿竣工到后续工程完工之间拖了很长时间。全真教在1255年和1258年的佛道论战中败北,在1281年又受到政府镇压,这很可能是造成工程拖延的部分原因,但自然灾害和资金筹措困难等因素也可能起了作用。《辉州重修玉虚观碑》的工程量跟永乐宫自然无法相比,但是同样作为全真教的宫观,他们都无法脱离政治的大环境。

如果以上推断不误的话,那么《辉州重修玉虚观碑》的立碑过程,已从一个侧面反映了金元时期全真教的兴衰。

(责任编辑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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