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梅君
(浙江师范大学行知学院,浙江金华 321004)
“自考生”身份构建的话语研究*
王梅君
(浙江师范大学行知学院,浙江金华 321004)
西方哲学社会科学的“语言学”转向为我们开启了一个新的话语和话语研究的时代。这里的话语已不是语言学的概念,而是与话语实践联系在一起,具有人文力量与实践力量的二重性。从话语的这个角度出发,通过对“自考生”这个词为主体的话语体系的形成过程的探究,可以揭示渗透在这一话语实践中的权力关系以及这种权力关系对自考生身份构建的消极影响。拨开话语的迷雾,让“自考生”这个词的原初意义显现出来,有助于自考生重建学习信心、重塑自我。
自考生;话语分析;身份构建
高等教育自学考试是我国高等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个人自学、社会助学和国家考试相结合的有中国特色的高等教育形式。但近年来,随着高校统招生录取比例的提高,自考和自考生正被越来越边缘化,自考生的身份认同出现了危机,他们的心理、学习及生存状况应该引起更多有识之士的关注。
在语言研究的历程中,语言研究的视角逐渐从理想语言的研究转向了日常语言的研究,从纯语言意义的研究转向了语言意义理解的研究。语言的社会批判价值和社会变革作用日渐受到重视。但真正意义上启发人们领悟话语批判功能及社会变革作用的,主要是由于西方哲学社会科学的“语言学转向”带来的深远影响。
一般认为,西方哲学发展经历了三个阶段:本体论阶段、认识论阶段和语言论阶段,这三个阶段也可以说是三种思维方式或三种学术范式。[1]而发展到今天哲学已经进入了语言论阶段。在语言论中,语言不再是在本体论和认识论中的表达世界和思想观念的工具,而是思想本体,对人和社会都具有控制性,人脱离不了语言从而深层地生活在语言之中。而正是这一“转向”触发了人们对话语与社会的一体化观照,从而开启了一个新的话语与话语研究的时代。
在语言和话语史上,前赴后继地涌现出一大批领军人物:维特根斯坦、海德格尔、伽达默尔、费尔克拉夫、范代克等。而法国杰出思想家、后结构主义学者福柯的贡献举足轻重,他直接将话语概念引入权力之中,拓宽了话语的范围以及话语与主体的关系。正是他创造性地使用这一术语,并赋予它以特殊的思想内涵,对“话语研究”作为一种新的学术范式的确立起了重要的作用。福柯的“话语”不是语言学的概念,他明确表示:“我很清楚地知道这些定义大部分都不符合日常习惯,语言学家们习惯赋予话语以完全不同的意义。”[2]他所定义的“话语”不是纯粹的语言形式,而是始终与话语实践联系在一起,具有人文力量与实践力量的二重性。在福柯看来,话语是隶属于同一的形成系统的陈述整体。话语不是思考、认识和使用话语的主体进行的庄严展示;相反,它是一个主体的扩散,连同它自身的不连续性在其中可以得到确定的总体。
克莱斯对话语的定义或许最接近福柯“话语”的原义:它是“表达一个机构的意义和价值观的一套有组织的系统性的‘陈述’……一种话语提供一套关于某一特定领域的可能的陈述,组织并构造谈论某一特定话题、对象、过程的方式。它为社会和个人行为作出描述、规定、许可和限制”。[3]意义和有意义的实践都是在话语中建构的,话语实践植根在社会制度之中并受其制约。关于某类话题的知识和围绕它们的实践总是具有历史和文化的特定性,它们不可能脱离具体的话语而有意义地存在。[4]作为系统,话语在单位上可大可小,并且存在着等级差别,大的话语如临床医学、政治学等,小的话语如“自考生”等。福柯在其后期的作品中越来越关注知识是如何在具体社会机构环境中通过话语实践被用于管理他人的行为的。他聚焦于知识和权力之间的关系,以及权力是如何在社会机构中运作的。[4]
词语组成陈述,陈述构成文本,而文本是在特定社会事件中发生的。某一个词语会在分散的不同社会事件的文本中反复出现,跨越时空,成为以该词构成的一个特定时代的认识对象。[5]“自考生”就是这样一个词语,它会在各种文本的转述之中形成一个支点。它把一系列分散的、没有联系的事件组合起来,形成一个同一的认识视角,并在这一过程中赋予其写作的规则、生命的活力。当分散的、不同形式的陈述都参照这同一对象时,“自考生”就超越词语变成一个广阔的整体,即成为特定时代的一个话语。套用福柯的话就是:“自考生”是由这样一个整体构成的,它是由所有那些对自考生进行确定、分割、描述和解释,讲述它的发展,指出它多种多样的对应关系,对它进行判断,并在可能的情况下,替它讲话,同时以它的名义把应该被看作是它的谈话连接起来的话语构成的陈述群中被说出来的东西的整体。[5]
“自考生”一词在 20世纪 80年代自学考试制度建立的初期还不为人们所熟悉,人们最多在日常的零星的谈话中提及自考及自考生这一现象,但那还不是话语。那时,参加自学考试的考生以社会在职人员为主,他们边工作边在业余时间自学自己所报考专业的专业基础课程,每年考出四至六门课程,不通过的还得重考,要拿到自考文凭非常艰难,须通过漫长的 4到 8年时间的学习,那是勤奋、毅力再加上锲而不舍的精神铸就的。所以当时人们非常佩服自考者,用人单位也欢迎这些通过努力改变命运的人。自考是名至实归的自学考试,凭自己的努力和天分拿到文凭,当时大量的自学考试者在各行各业崭露头角,成为社会发展的中坚力量。更重要的是那时他们还没有被贴上“自考生”的标签,把他们和全日制高校统招生区分开来。
到了 20世纪 90年代,普通高校开始扩招,自考助学机构也如雨后春笋般涌出,自考生群体有了很大的变化,没有任何社会经验的应届高中毕业生和大专生取代社会在职人员成了参加高等教育自学考试的主体,不知不觉中参加自学考试的人被贴上了“自考生”的标签,这个词在日常的谈话和文本中被固定下来,成为许多文本的共同参照对象和写作支点。这一支点形成后会在时间轨道里随着不同的社会事件去旅行并在人们心目中衍生出很多含义,不幸的是,围绕“自考生”所衍生的含义大部分都是负面的。如他们学习不行,在高校入学率这么高的情况下还高考落榜;“自考生”在“混日子”;他们相当于花钱买文凭;他们是在浪费父母亲的金钱和自己的青春等等。各种媒体也经常有关于“自考生”的报道,对自考生的偏见和歧视也常随着这些“文本”到处流传。在人才市场上一些用人单位对自考生存在偏见,“我们不考虑自考生”。一些大公司几乎都有一个心照不宣的用人原则——只有全日制正规院校毕业的大学生才是考虑的对象。在一些招聘会现场,拿着自考文凭的毕业生们几乎都和一些好单位无缘。甚至有报道说同样的职位自考生和统招毕业生在工资级别上就有差别。在一些省份,自考生没有考公务员的资格。在一些网络论坛上,竟有很大一部分人主张取消自学考试,当被问为什么要取消时,他们认为自考对教育事业没有实质性的贡献,并没有培养出人才,学校只是利用这一手段来敛财。于是,在各种文本的转述之中形成了以“自考生”这个词为支点的一系列陈述群,这时,这个词就超越词语变成一个广阔的整体,即成为特定时期的一个话语。而有关“自考生”的话语一旦形成,它就会在话语实践中以“知识”的面目呈现,结成一张强而有力的网络捕捉和控制人们的意识及行为。在这个意义上,以“自考生”一词为支点的话语实践深深地影响着自考生们的自我身份认同感。一个人的身份构建简单地说就是认识和发现“我是谁”的过程,发展心理学之父Erikson认为身份认同的确立是一个与社会环境互动而成的过程。这种认同感不是静止的,而是发展变化的。在个体和外界互动的过程中,一方面个体在构建着“我是谁”,但同时也处在为了满足社会既定角色而丧失自我的尴尬境界中。[6]自考生们在这个话语网络里大都处于丧失自我的危机之中,尤其是那些高中毕业后就在各类专修机构学习,毫无社会经验和职业经验的自考生。
那么,在话语实践中生产的话语是如何达到控制人的行为和意识的目的的?让我们拨开话语的迷雾来探索隐含其中的权力关系。Fairclough认为,话语“不仅仅反映和呈现社会事物和关系,其本身就构建和构成它们”。[7]也就是说,语言形式与语言意义可以只存在双向的指向关系,而不需要与客观世界有联系;代表文化现象的一切语言命题可以纯粹停留在符号内部,语言成为一个封闭的系统,割断了与外界经验意义的联系,成为可供人们玩弄概念的游戏,即在一种“空谈”中进行社会活动。这种意义所指的空洞性恰恰就是施展欲望和权力的地方。[8]从这个意义上说,现在当人们在谈论“自考生”时,他们已将此词包含的扎根于生活世界的原初意义抽空,“自考生”最本真的意义就是指参加高等教育自学考试的人,而人们在言说过程中任意加减自己需要的含义,不惜割裂它与客体之间的关系。于是,在用人单位那儿,自考生是一群没有受过正规、系统的高等教育的人,素质不可与统招生同日而语;在统招生眼里,“自考生”是无法和他们相比的“不正规的大学生”;在社会上的人们看来,他们只是浪费青春,花钱买文凭,而所有这些言说只是以偏概全的臆想,一种“语言游戏”而已,因为他们忽略了和“自考生”这个词联系在一起的这个客体是具体的鲜活的人。
然而可怕的是,这种空洞的话语实践会被各种利益群体利用去制造社会现象,达到对人的心灵控制。在《话语的秩序》一书中,福柯试以暴力来形容话语的这种控制力量。他指出:话语生产总是依照一定程序,受到控制、挑选和分配的。由于权力操纵,话语名为表意系统,实则是强加于人的暴力。它体现为三种控制形式:(1)言语禁忌; (2)理性原则。它排斥荒谬,讲究逻辑;(3)真理意志,或一种上帝般的全知全能。[9]纵观围绕“自考生”这个词的话语生产过程,话语生产者会以理性和真理意志的面目出现,因为在他们看来,他们得出的结论是以事实为依据的,是完全符合逻辑的,因而是不容置疑的。这种看起来合理合法的言辞的可怕之处在于它会成为一种不容怀疑的常识,能使人心悦诚服地受控制,毫无还击之力。
在和自考生接触的过程中,我们能明显感受到他们已受了这种话语的影响,变得缺乏自信,甚至自暴自弃。他们被话语包围着,进而相信了自己就是人们眼中的那个样子。如果拨开话语的迷雾,让“自考生”这个词的原初意义显现出来,我们就会明白人们所谓的基于逻辑之上的常识是如此的不堪一击。抛开人们在话语实践中形成的结论的偏颇之处不说,单分析一下造成这些偏见的逻辑依据:这些依据,深深扎根于“考试成绩”这个被近乎神圣化的标准里,用这把“标准”尺子来衡量,自考生的弱势不容置疑,因为他们大部分是考试竞争中的失败者,高考落榜,无奈加入到自考生的行列,而能否取得自考文凭也完全靠考试成绩。试想一下,用考试这种单一的带有工具理性的评价方式评价一个复杂的、多元的、鲜活的个体是否合理?换句话说,考试分数能否完整地描述出一个个独特的丰富的生命体所蕴含的潜能?应试教育的怪圈其实在很大程度上抑制了自考生个性的发展和潜力的开发。我们把考试数字化,让学生在这种游戏中丧失最基本的思考能力,更重要的是,考试可以通过建立可测量的分类项目来施展不被人觉察的权力。福柯认为,分类给予权势关系不为人觉察和怀疑的合法性,它决定了我们应该怎样理解事物,我们可以知道什么,不可以知道什么。[10]确实,把考试作为测量工具,学生被分成为很多等级,有好学生、差学生;有本科生、专科生、自考生。人为地按照考试成绩把学生进行分类为制造偏见和歧视提供了肥沃的土壤,这时候考试分数就变成了“真理”,很少会有人怀疑它的合法性,大家心甘情愿地受它摆布。
话语分析的目的就是要思考和挑战这些隐藏在语言符号和“文本”轨迹里的话语控制权,让人们明白,包围着他们的话语和言说只是话语幻觉(discourse illusion),话语不是事物本身,但当人们经常地、系统地谈论事物后就会构成现实的一部分,而且以“真理”和“知识”的形式出现,成了迷惑和控制人心灵的工具。语言与思想本属于不同的东西,维特根斯坦把语言看作是包装,包装绝不是思想本身,而是为了包装本身的目的而缝制的。语言给思想着装,它是以这样一种方式进行,即我们不能从服装的外表去推导所包装的思想形式。这是因为服装的外形是为了不同的目的造型,而不是为了展现身体。[11]因此,我们不能误把“包装”当作“身体”本身,自考生们必须明白话语就是话语,它从来就不是事物本质,并且当我们被人家强行“包装”时,我们始终要有勇气消解这些“包装物”,踏上回归自我本真之路。只有这样,自考生才能用全新的眼光打量自我,重建自我,重树学习信心,成为一个能真正把握自己命运的人。
[1]高玉.论话语及其话语研究的学术范式意义[J].学海,2006 (4):104-112.
[2]福柯.知识考古学[M].北京:三联书店,2001:2.
[3]Kress G.Linguistic Processes in Sociocultural Practice[M].Oxford:OUP,1985:78.
[4]辛斌.福柯的权力论与批评性语篇分析[J].外语学刊,2006 (2):1-6.
[5]吴宗杰.历史的解构与冲构:泛化“封建”的话语分析[J].武汉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2008(5):522-527.
[6]王莹.身份认同与身份建构研究评析[J].河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1):50-53.
[7]Fairclough N.Critical Discourse Analysis[M].Harlow:Longman,1995:41.
[8]吴宗杰.中西话语权势关系的语言哲学探源[J].浙江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6(2):170-177.
[9]赵一凡.福柯(四)权力与主体[J].中国图书评论,2008:30-41.
[10]Foucault M.The Order of Things[M].New York:Random House,1970:53.
[11]W ittgensteinL.Notebooks1914-1916[M].Oxford:Blackwell, 1979:82.
(责任编辑 钟晨音)
Discourse Analysis of the Identity Construction of“Zikaosheng”
WANGMei-jun
(Xingzhi College,Zhejiang Nor mal University,Jinhua321004,China)
The“linguistic turn”in western philosophy and social science opened a new era for the study of discourse.The concept of discourse here is quite different from the one in the general linguistics,for it is closely related to the discursive practice which has the dual power of humanity and practicalness.From this perspective,by analyzing the discursive system constructed around“zikaosheng”,the author seeks to disclose the power relationship per meated through it and the negative impact it has on the identity construction of“zikaosheng”,hoping to break through the fog of discourse and unveil the original meaning of“zikaosheng”so as to bring them courage and strength to rebuild their self-confidence and self-identity.
zikaosheng;discourse analysis;identity construction
G645
A
1001-5035(2010)04-0099-04
2010-01-19
王梅君(1969-),女,浙江上虞人,浙江师范大学行知学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