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想如
宋元时期各类娱乐节目 “主持人”
刘想如
宋元时期我国俗文艺高度发展,从宫廷到市井民间的各类娱乐活动兴盛,应运而生了相应的“主持人”,诸如竹竿子、参军色、引戏、押宴官、部署等,其文化内涵、功用与当代节目主持人有相通之处。
宋元时期;娱乐节目;主持人
主持人一词的出现是现代社会的事情,最早由美国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六十分钟》制片人唐·休伊特于1952年提出。随着我国广播电视事业的不断发展,节目主持人现象在我国出现后,虽然至今仍没有一个公认统一的定义,但却均将其视为有声语言传播者;是用有声语言、形体动作来操作和把握节目进程的;是与一个固定的节目联系在一起的。[1]如今,节目主持人已成为一种新兴职业,对节目主持艺术的研究也成为了一门具有理论体系的学科。事实上,就文化内涵与功用而言,节目主持人则是一个古已有之的文化存在。本文所要述及的就是宋元时期,随着各类娱乐活动日趋频繁,相应出现的各类娱乐活动的“主持人”,包括竹竿子、参军色、引戏、押宴官、部署等。这些娱乐活动中的特殊角色,和今天的节目主持人一样,常要在规定时间内对节目的若干内容精心组织、巧妙串联,使节目各部分、各单元之间有机组合,构成一个层次分明、过渡自然、和谐统一的整体。本文拟就现存文献资料,勾勒出这几种娱乐节目“主持人”的表现方式与文化艺术功用。
从现有的文献资料看,竹竿子是宋元时期队舞演出的引舞人,即指挥舞队进出场的“主持人”。由于引导时手执一支“竹竿拂子”,故有此名。正史中没有记载,但史浩《鄮峰真隐漫录》载有队舞中的“竹竿子”,其中《剑舞》中的情形如下:
二舞者对立裀上。竹竿子勾,念……二舞者自念……
竹竿子问:既有轻歌妙舞,何不献呈?
二舞者答:再韵前来。
乐部唱 [剑器曲破],作舞一段了,二者同唱 [霜天晓角](略)
乐部唱曲子,作 [剑器]曲破一段。(舞罢,二人分立两边。别两人汉装者出,对坐,桌上设酒果)竹竿子念:夫以断蛇大泽,逐鹿中原。佩赤帝之真符……
乐部唱曲子,舞 [剑器曲破]一段。(一人左立者上裀舞,有欲刺右汉装者之势,又一人舞进前翼蔽之。舞罢,两舞者并退,汉装者亦退。复有两人唐装者出,对坐。桌上设笔砚纸,舞者一人换妇人装立裀上)竹竿子勾,念:伏以云鬟耸苍壁,雾縠罩香肌……
乐部唱曲子,舞 [剑器曲破]一段。(作龙蛇蜿蜒曼舞之势,两唐装者起。二舞者一男一女对舞。结 [剑器]曲破,彻)竹竿子念:项伯有功扶帝业,大娘驰誉满文场……
念了,二舞者出队。[2]
由此可见,队舞演出之前,“竹竿子”以致语、问答、诵诗等方式,叙说队舞演述的情节,敷衍大义。“竹竿子”是队舞各部分演出的串联者,与下文所要述及的“引戏”作用相当。史浩现存队舞作品还有《采莲舞》、《柘枝舞》、《太清舞》、《渔父舞》、《花舞》等,反映的是大型队舞演出的场景,其中均有“竹竿子”在舞蹈、曲唱节目中的穿插引导。
“参军色”是“竹竿子”的另一说法,并非参军戏中的参军。王国维《古剧脚色考》对此作了辨析,并云“参军色手执竹竿拂子,此当用以指挥,非用以击人”[3]。据宋耐得翁《都城纪胜》所载,参军色属“教坊十三部”之一,舞台表现是手“执竹竿子”主持节目。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卷九所载天宁节圣宴承应节目中,共行九盏酒,“参军色”出现七次,每次出现都与勾放队舞有关。第一次在第四盏酒时,“参军色执竹竿子,念致语、口号,诸杂剧色打和,再作语,勾合大曲舞”。第二次在第五盏酒时,“参军色执竹竿子作语,勾小儿队舞”。第三次同在第五盏酒时,“参军色作语问,小儿班首近前进口号,杂剧人皆打和”。第四次同在第五盏酒时,“参军色作语,放小儿队”。第五次在第七盏酒时,“参军色作语,勾女童队入场”。第六次同在第七盏酒时,“参军色作语问,队杖子头者进口号”。第七次同在第七盏酒时,“参军色作语,放女童队”。[4]可见“参军色”是专门勾放舞队,解说队舞内容,敷衍队舞大义者,与《剑舞》中“竹竿子”的文化艺术功用完全相同。
以上所谓“参军色”,是宋代宫廷宴前歌舞大曲演出的节目“主持人”。事实上,民间亦有与之相当的“竹竿子”。据黄竹三先生《“参军色”与“致语”考》一文,八九十年代,山西省潞城县崇道乡南舍村发现抄立于明万历二年 (1574)的《周乐星图》(发表时称《迎神赛社礼节传簿四十曲宫调》),长子县东大关村又发现抄立于清嘉庆二十三年 (1818)的《唐乐星图》(据明嘉靖元年本重抄),以及其他社赛祭祀文本,内中就提到并收有许多民间赛祭演出时“竹竿子”(当地称“前行”)诵念的“致语”(当地称“祝词”、“说词”)。综观山西明清社赛演出中的全部说词,创作年代早晚不一,有的是宋代致语的遗留,有的则为元代新创,更多的似为明清所撰。内容包括宋代祝颂庆贺之词、颂山颂水、敬神咏物及古代人物故事等。作者还对山西省潞城县南贾村碧霞元君赛祭和河北省武安县固义村“捉黄鬼”傩祭进行了考察,均发现在祭祀演出中有“前行”和“长 (掌)竹”大量致语说词。由此认为参军色在宋代宫廷宴集供盏献艺中出现,延续千年,至今仍在北方农村宗教祭祀活动中留存。[5]
引戏为宋杂剧、金元院本五个角色之一,实际上并不是剧中人物,而是剧外执事,其职责是引导串联杂剧、院本演出的几个段落,相当于“主持人”。宋吴自牧《梦粱录》卷二十“妓乐”条:“杂剧中末泥为长,每一场四人或五人。先做寻常熟事一段,名曰‘艳段’。次做正杂剧,通名两段。末泥色主张,引戏色分付,副净色发乔,副末色打诨,或添一人,名曰装孤。”[6]元末夏庭芝《青楼集志》及陶宗仪《南村辍耕录》卷二十五所载“引戏”情况与此相同。朱权在《太和正音谱》中说:“引戏,即院本中之狚。”[7]据此,有人认为引戏由女子为之,但并非尽然。如《武林旧事》所言,宋代宫廷承应杂剧色中,“引戏”演员就有刘吴兴佑、潘浪贤、郭名显、王青、孙子贵、王赐恩、李泉现等人,其中,李泉现兼司“舞三台”,潘浪贤则兼为“末部头”。[8]从他们姓名看,显系男优。故周贻白说:“至于‘引戏’之为旦色,亦非定论,盖‘引戏’自为演剧时执事人员,初不必为旦色专司。”[9]这里除指出男女均可为引戏外,还指出了引戏的剧外执事功能。近人王国维《古剧脚色考》认为,引戏可能是从唐宋乐舞中的“引舞”演变而来。[10]学界对于“引戏”不扮演剧中的人物形象,不同于装旦色的认识是一致的。元末汤式 [般涉调·哨遍]《新建勾栏教坊赞》[二煞]谓“引戏色叶宫商解礼仪”,而“妆旦色舞态袅三眠杨柳”,一强调所具备的文化修养,一描写其舞容舞姿,二者区别甚明。杜善夫《庄家不识勾栏》散套,其中 [四煞]描写到:“一个女孩儿转了几遭,不多时引出一伙。”这个引出一伙的“女孩”,当是“引戏”,不是后来演出带有故事性的戏剧场面中的人物。因此有研究者认为,“引戏并非角色,引戏是剧外执事者,职责就是‘分付’,即承担剧情的叙述者和演剧的解说者的职责,有时还要报幕和递戏目”[11]。类似于我们今天某些电视剧、电影中的旁白角色。从宋周密《武林旧事》所列的“官本杂剧段数”和元陶宗仪《南村辍耕录》所列的“院本名目”看,那时的杂剧剧本演出常常是由若干个短小的节目片断组合而成,如何选择与组合这些歌舞、游戏,或滑稽调笑的短节目而构成一个演出单元,且与音乐表演相配合,这完全是不同礼仪场合,或不同类型观众的需要,而“引戏”在其中的作用是决定性的,因为只有引戏才“叶宫商解礼仪”,具有策划编排节目的素养与能力。其角色作用相当于我们今天节目编导之职能。
“押宴官”之名最早见于《宋史》及后来的《金史》,是负责朝廷宴会礼仪的官员,因不见百官志记载,所以这应是一个临时委任的“责任人”。押宴官除了要奉圣主之命负责整个仪礼的方方面面外,还要充任宴会及其中娱乐表演的“主持人”。
在金元杂剧中,有押宴官的形象出现,并负责“主持”了宴饮娱乐活动。如王实甫《丽春堂》一剧,表现的是女真人的生活情景。第一折,冲末扮押宴官徒单克宁上场,他官拜左丞相之职,奉圣上之命,作押宴官,在五月端午,即蕤宾节令,负责朝廷文武官员的宴集活动,并主持御园射柳会等游戏比赛。当各位官员纷纷到场之后,他让从人摆布下阵式后,讲说射柳比赛的赏罚规则:“左右那里,将这圣人赐来的锦袍玉带。若射着的,将这锦袍玉带赏与他,先饮酒。射不着的,则饮酒,无赏。”依照长幼之序,他示意老丞相先射。可右副统军使李圭无理抢先射箭,不中。老丞相射柳则三箭均中,押宴官指示从人将锦袍玉带送给他,为其敬酒,并安排了次日到香山赏玩的计划。然后向圣人回话。次日,押宴官等众人会齐,他向众人讲说圣人之命,并说“昨日在御园中射柳,今日教您这管军元帅在此香山,一者饮宴,二者教您游赏取乐。随你官人每手谈博戏,盘桓一会,慢慢的饮酒”。当李圭要与老丞相赌利物时,押宴官则对此作了要求,只许作欢取乐,不许吵闹争斗,并亲为两人的双陆游戏做裁判。当老丞相输了,因与李圭争论,怒而打下李两颗门牙时,押宴官出面给予制止,并回话圣人,对老丞相进行了惩罚。押宴官有时也写作压宴官。杨梓《敬德不服老》第一折演丞相房玄龄为主宴官、军师徐茂公为压宴官。房玄龄上场云:“今日圣天子设一宴,乃是功臣筵宴,有功者上首而坐,簪花饮酒;功少者下位而次之,只饮酒,不簪花。圣上箸下官为主宴官,着军师徐茂公为压宴官,敕赐宝剑金牌,如有搅闹功臣筵宴者,箸下官先斩后奏。”在众官员到来之后,房玄龄让徐茂公拿出功劳簿查看,论功行赏。徐依功劳的大小决定饮酒的次序,以体现宴乐之礼,只是此剧无游戏表演。
从这两种作品中的演述可以看出,押宴官不仅要提前安排宴会及其相关的游戏活动,即担负起活动的组织策划工作,还要负责现场的主持引导,控制活动的进程,甚至还在娱乐游戏活动中充任裁判,将群臣百官之乐纳入礼的约束中,如有违者,当然要受到相应的王法处罚。由此可见,押宴官担负着组织策划、掌控过程及仲裁的作用,因此使得礼与乐达到统一,乐而有节,乐而有序,以乐见礼。
部署本为官名,后成为金元杂剧作品中出现的对一类人物的称呼词,指在官方指导下的竞技活动的“主持人”。无名氏《射柳捶丸》第四折写范仲淹主宴,犒赏边关立功的将领延寿马,为了遣兴娱宾,而唤来部署主持舞剑、耍棍、打拳等节目表演:“(范仲淹云:)兀那部署,时遇蕤宾节令,奉圣人的命。在此园中安排筵宴,与众宰辅论功行赏,有能打棍、打拳的,唤将出来,筵前服侍。(部署云:)有。兀那几个打拳的教手每,上露台来耍一会拳,服侍众位大人每。(众做耍竿子、打拳科) (打住)(打棍的打住)(范仲淹云:)看了这部署每打拳耍棍,真个高强。您且回去罢。(部署云:)理会的。众徒弟每,俺服侍了大人每也,俺且回去来。”随之部署领众人下场。此剧对部署主持杂戏表演没有充分展开演述,只可看出部署是这个文艺团体中的召集人与组织者。另一无名氏杂剧《独角牛》第三折,则较为详细地表现了“部署”主持下的一场打擂比赛。比赛时间是三月二十八日东岳帝生辰,地点是东岳庙。这是由官方出面组织的祭祀活动的一项内容。擂主是去年的冠军独角牛,挑战者是刘千。主持人则是由香官派出的“部署”。一开始是香官上场交代打擂背景:“今日是三月二个八日,乃是东岳天齐大生仁圣帝圣诞之辰,小官奉命降香一遭。端的是人稠物穰,社火喧哗。别的社火都赛过了也,还有这一场社火,乃是那吒社,未曾酌献。张千与我唤将部署来者。”部署被唤,领打擂的四人上场。部署的上场白是:“依古礼斗智相搏,习老郎捕腿拿腰。赛尧年风调雨顺,许人人赌赛争交。自家部署的便是。今日是三月二十八日,是东岳圣诞之辰,俺预备社火,赛神酌献,都停当了也。有香官相公呼唤,须索见相公,走一遭去。”香官见了部署后,询问了今年打擂的组织安排情况,擂主是谁,历史战绩如何,部署一一作答。又通过部署唤来擂主。香官当部署之面对本次打擂的利物向擂主作了说明:“(香官云:)你二年无对手也,则有今年,若是再无对手呵,这银碗花红,表里段匹,就都赏你。”并要求香客来全时开始比赛。接下来是正末扮打擂者刘千同折拆驴上场。部署宣布开始并讲明规则:“(部署云:)看头合擂,左军里一个,右军里一个,不要揪住裩儿,不要拽起裤儿,手停手稳看相搏。”通过二人的表现,部署确认第一回合刘千赢了。再讲规则后,部署宣布第二回合比赛开始,第二回合刘千也赢了。最后部署宣布打擂结果,并报告香官利品的归属。可见这一场民间打擂比赛,有官府出面,有利品,有专门的节目主持者部署。部署负责整个活动的组织管理,并向政府派来的香官报告,确定擂主,宣布开始,再鼓动打擂者,以形成对决表演,正式比赛前,要扯开围栏,向双方讲明规则。从杂剧中的描写看,这个活还要擂鼓筛锣,呐喊摇旗以渲染气氛,吸引了众多的香客前来观看,而部署俨然是这一节目中的一个尽职尽责的“主持人”。
以上根据所见资料勾勒了宋元时期各类娱乐节目“主持人”及其艺术活动的大略,也是对当今兴起的节目主持人艺术理论进行探索的一个大胆尝试,从中我们不难看出,“主持人”一词虽为舶来品,但在我国不同历史时期,这种社会角色却是一直都存在,只是称呼不同、服务对象有所差异罢了。他们都在娱乐节目中担任着一定的节目编导、策划、组织工作,通过有声语言和身体动作把握着节目的进程,甚至在活动中担负着规则评判工作。本文意在抛砖引玉,以期对这一新兴学科及其行业作具有中国文化特色的理论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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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m peres of Various Entertainm ents in the Song and Yuan Dynasties
LIU Xiang-ru
Popular literature and art highly developed in the Song and Yuan dynasties,and various entertainmentswere thriving from the palace to themarketplace.Correspondingly,comperes emerged to the moment,such as dance guiders usually with a bamboo in the hand,play-leading,feast-charging hosts and deployment compere.Their cultural connotation and function have something in common with contemporary comperes.
the Song and Yuan dynasties;entertainment;compere
J826
A
1672-2795(2010)04-0067-04
2010-05-14
刘想如 (1973— ),女,河南南阳人,信阳师范学院传媒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播音主持艺术教学研究。(信阳464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