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 怡
虽然哲学思想的形成和发展无法用物理时间来统计,但由于任何思想的呈现都是在一定的历史时间中完成的,因此,对哲学思想的发展做一个年度的回顾和总结,也是我们理解思想发生的一个重要方面。从当代国外哲学发展的总体情况看,哲学思想的演变不仅经历了漫长的时间历程,而且在各个不同国家中呈现出各自的哲学特点。应当说,当今的世界哲学一定是由来自不同国度的哲学思想和理论观点共同构成的,从共时性的角度看,正是这些不同的哲学特点形成了当今哲学的多元化形态。当然,毋庸置疑,在这种多元化的哲学格局中,哲学家们仍然关心的是一些共同的哲学问题,仍然希望通过对这些问题的不同理解或回答而重新认识当代人类所面临的重大的现实问题以及对人类自身的理解。如果仅从2007—2009年各国哲学发展现状看,这样的共同问题至少包括了以下几个主要方面:第一,基于当代社会文化发展的背景对传统哲学问题的重新思考,特别是关注道德和伦理问题,由此引发了政治哲学在当代的复兴。第二,对现实问题的关注已经不再是社会学家和政治家的专属,哲学家们更多地把注意力放到如何以哲学的方式介入当代社会的发展变化之中,特别是对公平与正义等问题的讨论成为当代哲学研究的热点。第三,对人的问题的关注是以当代科学发展为基本前提的,当代生物学、脑科学、神经科学、心理学、人工智能科学等等领域的最新成就直接引发了哲学家们对人类各种属性的重新思考。第四,各种哲学传统之间的互动和交流乃至相互影响,已经成为当今西方哲学的一个重要潮流,不同哲学研究方法的并存为哲学研究本身提供了更为广阔的发展前景。
何为传统以及如何理解传统与现代的关系,这始终是当代哲学研究面临的一个重要问题。应当说,当代哲学家们的所有哲学思考,几乎都是从重新理解和认识他们所处的哲学传统出发的,或者说,都是依据各自的传统对当代问题作出了自己的回答。
在德国,唯心主义传统在当代哲学发展过程中占据着十分重要的地位,而康德研究又构成了德国唯心主义研究的核心。近年来,康德研究在世界范围内发挥着持续性的重要影响,而且康德研究越来越国际化,各国相关领域的学者们彼此关注,加深对话交流,以更为开放的眼光发掘当代思想语境下康德研究的新领域。2007年是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诞生200周年,为此,德国哲学界从2006年开始就举行了各种活动,出版专著和论文,讨论这本不朽巨著的历史意义和现实意义。他们认为,黑格尔并不把他的《精神现象学》视为一本纯粹的学院著述,而是把它定位为一个具有划时代意义的革命事件,其中,黑格尔的哲学便是廓清“现代”的内容,并意图把它的读者塑造为成熟的现代人。[1]德国哲学家们以“作为现代世界关键思想家的黑格尔”(Hegel als Schlüsseldenker der modernen Welt)为主题举行了研讨会,可见他们对黑格尔哲学的现代意义的强烈兴趣。当代德国哲学在发展中,唯心主义通过不断扩大国际影响,寻找新的理论生发点,似乎稳保在哲学界的重要一席;哲学人类学的复兴却对德国唯心主义传统发出了日益尖锐的挑战,显示出强大的生命力和迅猛的发展态势。面对科技进步和社会发展所带来的新困惑、新问题,德国唯心主义显得力不从心,哲学人类学恰恰能够提供一种视角、一条路径,帮助人们走出当下的困境。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哲学人类学成为一种20世纪的思维方式。[2]应当说,正是通过对康德、黑格尔哲学等唯心主义传统的重新理解,德国哲学家们才进入了对当代问题的思考。
在英美等国,自由主义传统始终是哲学家们奉守的基本准则。无论是在以经验主义传统为背景的语言哲学、科学哲学和心灵哲学等领域,还是在追求道德自由和社会公平的政治哲学和道德哲学领域,哲学家们都把自己的讨论看做是对哲学传统的一种现代阐述,特别是在对实用主义哲学的研究中,表现出了强烈的回归传统的倾向。例如,语词和它所指称的对象是怎样联系起来的?这始终是语言哲学家们争论的话题。哲学史上有两种代表性的观点,即弗雷格主义和反弗雷格主义。当代哲学家们对这个问题的讨论总是试图在回应反弗雷格主义的挑战中维护弗雷格主义的基本立场。[3](P181)近年来,语境论与语义的最低纲领论(或反语境主义)的讨论也引起了许多哲学家和语言学家的关注。[4](P342)[5](P99-125)这场争论不限于语言哲学或语言学的范围,而且渗透到了诸如伦理学、认识论、形而上学、心灵哲学等多个研究领域。当代英美哲学界的政治哲学和伦理学研究大致在两个方向上展开。一方面,哲学家们要为现存的道德和政治秩序提供解释、做出辩护[6](P1-21);另一方面,哲学家们要探讨改善现存秩序的可能性,要为人们的政治和道德观念的演化指出新的方向。[7](P320-340)这两方面的研究都是规范性的研究,都要回答“我们的道德和政治秩序究竟应当如何安排才算合理”这个问题。这种追问把政治哲学与政治学、经济学这样的经验学科区分开来,把伦理学和社会学、人类学等学科区分开来。对于当代政治哲学和伦理学来说,这种区分具有根本性的意义,而它的缘起在很大程度上要追溯到罗尔斯。[8]在这种背景下,当代英美哲学界在政治哲学和伦理学方面的各种争论,实际上都是自由主义传统内部的争论,其分歧皆源于对自由主义传统的不同理解。
在法国,借助纪念伟大思想家和具有重大思想意义的事件,不忘历史及其曾经有过的伟大精神成果,并从中提出新的问题,这几乎成为法国哲学界每年的惯例。法国哲学界高度重视自己的传统,例如,2007年的重大学术事件就是法国哲学重镇巴黎高等师范学校召开的“纪念柏格森(Bergson)诞辰150周年”研讨会,其哲学网站上也发表了一系列纪念文章,重新解读柏格森哲学的时代意义,其中不乏具有创新意义的文章。有两点值得注意:其一,以悖论为焦点,挖掘出柏格森思想与古希腊以芝诺为代表的诡辩论之间的密切关系。其二,有研究者在研究中最新发现了柏格森给年轻的德勒兹(Deleuze)的三封回信,从中看出他对德勒兹关于“哲学就是创造概念”思想的充分肯定,也可以看出柏格森是德勒兹的“精神导师”,德勒兹的思想是柏格森“绵延”精神的延续。[9]2009年,法国哲学界在巴黎大学举行了学术报告会,围绕卢梭的《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展开。哲学家们认为,卢梭提出的问题远没有过时,比如科学与人的幸福的关系、人性与社会性的关系、自然性与合法性之间的关系、人类不平等的制度性起源等,这些问题在当今全球化时代具有全新的含义。
在俄国,对哲学性质的讨论构成了哲学讨论的焦点问题,哲学家们对这个问题的回答融入了俄罗斯传统思想与现代文化的各种特征。他们认为,哲学不仅仅是一种类型的知识,而且还是一定的生活方式。道德情感是哲学的原动力。作为一种认识活动,哲学的特点就在于其中的认识行为同时也将成为伦理行为。哲学应该为人和世界建构理想模型,在这个意义上,哲学是人类文化的乌托邦。哲学的未来取决于它能否重新成为未来的哲学。人类文化是活的有机体,基本的世界观共相(最普遍的概念)就是文化的基因。哲学是对文化的世界观共相的反思,哲学反思不但可以挖掘这些共相的意义,而且还能赋予它们以新的意义。世界观意义在文化里引起的“突变”,最终将导致社会生活的根本变革。哲学研究是系统化的理论活动,其使命就是制定一些具有世界观意义的基本观念和概念(即文化的共相),它们指向未来。[10](P3-37)
在意大利,对于传统哲学的研究一直是意大利哲学家们从事的基础性工作,比如,古希腊罗马哲学、中世纪哲学、希伯来哲学、天主教哲学等,除了在大学里开设内容丰富的课程以外,每年都有大量的著作和论文发表。[11][12]意大利有着悠久的哲学研究传统,从古罗马到文艺复兴,从基督教哲学到现代哲学,意大利哲学虽然有时繁荣有时沉寂,但深厚而久远的哲学积淀使意大利的哲学研究一直处于文化核心的位置,作为一种基本思维而受到重视。意大利作为一个既古老又现代的国家这样一种特殊性,影响了意大利哲学家们对于哲学问题的兴趣。意大利既在一定意义上是希腊文化的继承者,又在其历史中产生了影响深远的基督教文化,这两者至今仍然构成了西方文化的核心地带。因此,当代的意大利哲学研究更多地注重传统哲学的研究,也就顺理成章了。
对现实问题的关注已经不再是社会学家和政治家的专属,哲学家们更多地把注意力放到如何以哲学的方式介入当代社会的发展变化之中,特别是对公平与正义等问题的讨论成为当代哲学研究的热点。
自由主义思想以及与之伴随的民主理论,是当代英美政治哲学和伦理学的主流,这与现实的政治生活和道德生活比较一致。应当说,经过几百年的演进,西方社会在民主制度建设方面已经比较健全,西方人对民主的信心和理解也比较牢靠。不过,在西方政治哲学界,民主理论仍然是一个热门话题。西方哲学家们所关心的不是民主制度和民主观念是否合理、是否经得住时间的考验的问题。对他们来说,民主理论需要探讨的是这样一些问题:民主的合理性基础究竟是什么?民主原则在现代政治生活中为什么具有权威性?民主的内涵需要我们对现有制度和观念做怎样的改进?民主原则在具体的应用中有没有限度?这样的探讨就把民主问题与现实政治生活中的问题紧密地结合起来了。在理论上,哲学家们强调从平等的角度看待民主问题,认为“平等”是自由的基础,是人们的政治权利和个人权利的基础,也是民主制度和民主观念的最深层次的道德基础。[13][14](P55-68)近年来,民主理论的另一个发展维度是民主在外国的生长问题以及民主在国际组织和机构中的推广问题。但哲学家们的主流观点是坚决反对以武力的方式在任何国家推广民主,强调对于一个国家的民主化进程来说,旁观者的主要作用是通过对反民主、践踏人权行径的抗议和压力,以及通过自身的正面形象,来引导不民主国家的政府和人民主动追求民主。[15](P351-355)共和主义的复兴,在近年来的西方政治哲学界是一个很突出的现象。由于民主的实践和理论在近些年都给我们带来了不少困惑,所以很多哲学家转而挖掘共和主义的传统,希望从中找到一些有价值的东西,来弥补民主理论的缺失。[16][17]与民主理论和实践相关,英美哲学家们还讨论了国际正义、全球秩序、群体权利以及宗教与道德的历史关系等重要的现实问题,对这些问题的讨论直接关系到当代社会生活的重要方面,为哲学直接介入现实提供了重要的思想资源。
在德国,第四代法兰克福学派的代表人物福斯特从道德哲学角度用一种规范的基本命题,论证了一种高度复杂的政治正义论和社会正义论,涉及正义的自主结构的主要因素,其中最根本的是个体的或道德的论证权力。福斯特首先根据自由、民主、宽容等基本概念,分析了政治正义论和社会正义论的核心组成部分,然后再尝试把这些不同部分组合到一起。这些基本概念构成了批判的政治正义论的核心,其焦点是有关论证力量的追问。值得指出的是,福斯特跨越了民族国家的界限,从跨民族、跨文化的角度阐述了批判的政治正义论的重要意义。[18]同时,他还从“宽容”概念角度探讨政治正义问题,认为“宽容”不仅涉及宗教宽容思想,而且可以延伸到可能产生冲突的一切社会领域,例如各党派之间的政治宽容等。他通过列举政治生活领域中产生的各种冲突以及宽容问题,让我们看到宽容的规范与标志所在,那就是“民主”与“正义”。[19]
在法国,哲学与经济学领域的交流尤其引人注目,哲学家们试图从思想方式上发现专业经济学家的劳动价值,而经济学家们则试图利用哲学最新的反思成果,为解决复杂的经济问题提供思路。在这种相互接近的过程中,也许经济学家的受益超过了哲学家,因为很多复杂的经济问题的解决取决于思路的转变。例如,在合理性的本质之类问题上,经济学家难以像哲学家那样给出“最终性质的思考”,但正是这样的思考影响到如何制定经济分配中的具体规则。哲学与经济学这样的交互影响,与其各自学科内部的发展不同,是两种不同知识叠加在一起而产生的新的思想。[20]再比如“个人主义”社会问题,也是两个学科共同的、互有启发的话题。哲学家们还专门探讨了“冲突”特别是“政治冲突”问题,认为不应该把“冲突”或者“差异”理解为同性质要素之间的区别,而应该理解为“他者”之间的关系。这样的“不一样”是天生具有的,不应该刻意抹掉。由此,可以联想到由思想或信仰冲突而带来的“精神自由”这个老话题。在启蒙时代,精神自由往往采取了提倡宽恕的形式。但是,我们不应该把宽恕理解为用“中庸”的方法搁置冲突,不能像罗尔斯和哈贝马斯那样认为政治上的和谐稳定压倒一切,而是要正视冲突,不能强行统一,世界本来就是多元的。一个没有冲突的世界,不是真实的世界。具体到政治上,政治冲突不是私人之间的个人成见,而是社会团体之间的意见差异,是改造还是维持现存的制度问题。但是,冲突也可以通过讨论的方式解决,不一定非得通过暴力。[21]这些观点反映了法国哲学家思维方式的明显特征,即强调文化和思想的多元性、变动性或不稳定性。
在意大利,对社会现实问题的研究始终是哲学家们关注的重要方面。在他们看来,哲学不是脱离生活的咒语,相反,正是生活本身为哲学提供了永久的动力。再者,哲学家们本身就在生活之中,关注生活也就成为哲学的应有之义。[22]这方面的兴趣从意大利组织的一些重要会议中就可以体现出来,比如有“现代文化中的哲学与神学:资料与文献”、“赠与意味着什么”、“自然与人:责任的新视野”等国际会议。此外,哲学家们还直接介入到生活中去,面向大众讲授哲学。在意大利的许多城市,每年定期举行一些针对大众的哲学讲座,比如“哲学节”、“谈谈哲学”、“哲学咖啡”等,聘请知名教授进行讲授。讲座中有这样一些题目:生命的激情、希望、爱、怜悯、怕、恶习与生命、生活与思想之间、狄奥尼修与基督、叔本华与生活智慧、权力与能力、幻想等。在举办这些活动时往往辅以音乐会和购物,还有临时幼儿园,专门有人看管孩子,以便父母去听哲学讲座。这些也体现出意大利哲学家们在反思传统哲学过程中对现代社会的强烈关注,更是他们作为哲学家对现代社会的一种历史责任感。当然,这种社会责任感同样体现在俄罗斯哲学家和日本哲学家身上,他们对自身文化的特殊性更是表达了特别的关注。
对人的问题的关注是以当代科学发展为基本前提的,当代生物学、脑科学、神经科学、心理学、人工智能科学等等领域的最新成就直接引发了哲学家们对人类各种属性的重新思考,特别是深化了认识论领域的研究。
20世纪以来,心灵哲学的发展富有成果和引人注目。作为分析哲学传统的一部分,心灵哲学与语言哲学、知识论、形而上学等领域的研究联系密切,同时,计算机科学、神经科学、语言学、心理学等领域的研究成果,也对当代心灵哲学的发展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当代心灵哲学的一个基础和核心问题是关于心的本体论问题。在这方面,行为主义、不同形式的心身同一论、功能主义、突现论以及种种形式的性质二元论,提供了理解心的性质以及心身关系问题的不同进路。意识问题一直是心灵哲学研究中最为困难的问题之一。现象意识(phenomenal consciousness)或感受质(qualia)的问题更是被看做意识研究中的难题。近年来,神经科学、计算机科学等领域的研究成果极大地推进了心灵哲学关于意识问题的研究。意向性自然化的问题也是当代心灵哲学关注的焦点。在这方面,近20年来哲学家们也提出了一些具有建设性意义的解决方案,如因果论的和目的论的解决方案等。此外,关于意向内容的关系性质问题、自我知识权威性的问题、知觉经验的问题、他心问题、理性能力问题等,也是当代心灵哲学关注的重要问题。同时,对生命伦理问题的讨论也是当代西方伦理学研究的热点。结合当代生命科学发展的最新成果,哲学家们对生命的意义、器官移植、安乐死、克隆技术、成瘾、公共健康、医疗风险、堕胎、自杀等涉及的伦理问题都做了大量细致的研究和讨论,在某些问题上甚至达成了一些共识,并在医疗系统中建立了相关的伦理机构,帮助医生和患者共同处理医疗过程中面临的各种伦理问题。应当说,至少在英美国家,对生命伦理学的讨论已经占据了哲学讨论的半壁江山,而这一部分的哲学研究直接影响到现实社会中的人类生存,并将对后来的哲学发展产生重要作用。
自20世纪起,伴随着对人类肉体存在愈益浓厚的兴趣、对他人死亡的见证以及医疗技术——譬如器官移植、科研尸检——的发展,与生命目的息息相关的伦理问题令尸体浮出形而上哲思的泥淖,被发掘为哲学的重要主题。哲学家们开始认识到,从哲学角度对尸体进行思考与研究,对于理解生命的哲学内涵具有重要作用。《德国哲学杂志》2008年第1期刊载了一组探讨“人类尸体”的研究文章,如《人类尸体的地位》等。[23]这些文章可以看做是“哲学人类学视角”的新应用。它们与传统思辨哲学重视思想、看重人类的“高级”头脑不同,关注和尊重人类的“低级”躯体,从身心结合、经验思辨结合的层面探讨人类本性问题,其指归都在于厘清身心关系,以求在此基础之上对人的本质意义、人与其他生命有机体乃至生命无机体的关系给出一个准确的解释。近年来对神经生物学研究成果的关注,使得德国的哲学人类学偏向大脑和意识研究。研究者们在方法论上达成新共识,即通过行为研究对神经生物学的研究成果进行补充。例如,克吕格尔认为,神经生物学的大脑研究成功地从大脑的自我指涉中揭示出神经身体的对应物,却错误地陷入了一种决定性的因果阐释,为了拓展与区别研究框架,哲学人类学需要将动物与人的比较行为研究纳入自己的视野。克吕格尔重新挖掘出普莱斯纳比较人与类人猿感官差异时提出的“消极感官”(der Sinn für das Negative)概念,即类人猿虽然可以通过个体的智性、社会性与文化性,积极填补其本能生命与驱力生命,但与人类相比,它们却缺乏一种消极感官,即使得符号与社会性的自我指涉得以可能的世界反差(Weltkontrast)。克吕格尔借助这一概念,对哲学人类学的行为研究做出了规范性论证。[24]2009年,欧洲哲学家们举行了“生命哲学、生命科学和赫尔穆特·普莱斯纳的哲学人类学”(Philosophy of Life and the Life Sciences and Helmuth Plessner's Philosophical Anthropology)国际会议,中心议题就是普莱斯纳的哲学人类学是否适用于当今的生命哲学和生命科学,如若适用,则以何种方式或在多大范围内适用。围绕这一议题,与会代表讨论了五大内容:进化论与人类生命;具身认知;生物-伦理学;生活文化;人类之外:假肢、电子人和人造生命。这些内容都直接反映了当今科学发展的最新成果,对形成认识论的新形式具有重要的启发意义。
在法国,巴黎第七大学等高校联合举办了有关医学伦理学的研讨会,题目是“关于照料(soin)的哲学”,探讨了“照料”的主题与古希腊“爱”的传统之关系,认为这种医学关系同时也是哲学与政治的关系。而关于生物伦理学的讨论,则超越了“以人为本”的狭隘眼界,将道德伦理的目光应用于一切有生命的世界,这种尊敬的态度是先验的,是一种异域的伦理学,从而极大地扩展了“责任”范畴的范围。[25]从法国哲学界所涉及的医学伦理学讨论的内容中可以看出,新世纪以来法国哲学界的最新动向就是哲学的目光越来越朝细微化方向发展。在这个过程中,对世界的整个哲学态度越来越宽容。“细微”还意味着哲学的自由度越来越大。同时,显然跨学科交流已成为最新的学术主流,不同学科之间的问题必须协同解决,而创造性概念往往就是在这些学科之间的碰撞中提出来的。
各种哲学传统之间的互动和交流乃至相互影响,已经成为当今西方哲学的一个重要潮流,不同哲学研究方法的并存为哲学研究本身提供了更为广阔的发展前景,其中主要表现为欧洲大陆哲学对分析哲学、语言哲学的研究以及对分析方法的重视。
进入21世纪后,德国哲学不断受到英美分析哲学传统的挑战和影响,展示出强烈的愿望,尝试在自身与英美分析哲学之间寻求一条对话、超越、融合的路径,通过批判与反思来积极吸收英美分析哲学的理论成果,对由于尼采的颠覆而发生转型的自身哲学传统进行重新阐释,再次激发起自身哲学传统的当下有效性和跨文化的穿透力。德国哲学界对于英美语言哲学和分析哲学的接受与研究,在2007年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美国当代著名分析哲学家卡维尔(Stanley Cavell)关于美学、经验论、政治学等各种各样的著作先后被德语学界所系统接受,并在2007年获得广泛评论。作为英美分析哲学的代表人物,卡维尔本人一向注重与欧陆思想之间的对话,甚至可以说善于打通分析哲学与欧陆哲学传统的界限,在维特根斯坦、奥斯汀、海德格尔与尼采等人的思想之间纵横捭阖,特别是他的著作《理性的主张:维特根斯坦、怀疑论、道德、悲剧》,引起了德国哲学界广泛关注,《德国哲学杂志》专门翻译刊载了美国著名哲学家罗蒂(Richard Rorty)的书评《卡维尔论怀疑论:评卡维尔〈理性的主张〉》。[26](P308-320)撒尔(Martin Saar)更是撰文比较透彻地分析了卡维尔与实践哲学之间的关系。[27](P289-301)同时,我们也看到,许多德国学者不断接受英美语言哲学和分析哲学的研究方法,希冀通过明晰的逻辑分析来解答传统的形而上学问题,为德国形而上学研究提供了新的视角。迪特·亨利希(Dieter Henrich)的《语言中的哲学》就是一个有代表性的尝试。他从语言和哲学的关系入手来思考哲学是什么这样一个根本问题,并由此讨论哲学理论与人类自我意识(Selbstbewusstsein)之间的关系问题。[28]分析哲学并非德国的哲学传统,近年来德国哲学界对分析哲学的重新注意,也是引人注目的新动向。例如,2009年举行的“回眸与展望——哲学的挑战”(Nachdenken und Vordenken-Herausforderungen an die Philosophie)国际大会,探讨了分析哲学领域内的诸多话题,如“达尔文:何时起人类也仅仅是一个动物?”、“实验哲学与孪生地球直观”、“思想实验、分歧与道德实在论”、“心灵哲学中的隐喻与阐释”、“自由与责任:认知科学真的变革了道德与法律吗?”,并颁发了昂拓出版社奖(ontos-Preis)、沃尔夫冈·施太格缪勒奖(Wolfgang-Stegmüller-Preis)、弗雷格奖(Frege-Preis)三个重要哲学奖项。这些表明,德国哲学家已经自觉地把哲学分析的方法运用到自己的哲学研究之中。
在意大利,哲学家们对分析哲学的热情近年来不仅没有减弱,而且表现得更为强烈,我们从在意大利召开的各种学术研讨会上就可以明显地感觉到这一点。例如,在热那亚举行的“知识、语言与解释”学术讨论会,主题为多纳德·戴维森哲学;在罗马举行的“第八届意大利-西班牙分析哲学”会议和“功利主义:一种经验伦理学”讨论会;在麦德纳召开的“另一种维特根斯坦:在文学与人文科学之间”讨论会;在米兰举行的“科学与哲学中的突现”和“第五届巴维亚研究生政治哲学”学术讨论会;在罗马举行的“哲学与神经科学之间的生物学和文化:认识器官的运动与起源”讨论会;在热那亚举行的“第四届拉丁分析哲学”会议;在米兰举行的“进化与哲学之间:女人与医学”会议;在锡耶纳举行的“哲学与语言学学会”会议;在都灵举行的“美学的未来:纪念丹托”会议;在罗马举行的“理性的自治——第五届意大利-美国哲学”会议,等等。同样,在法国,分析哲学研究始终是哲学研究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无论是著作出版还是学术会议,都会直接讨论分析哲学中的重要问题,并有意识地运用分析的方法研究法国哲学的传统问题以及当代哲学问题。这些都使得分析哲学逐渐在欧洲大陆成为一门显学。
从以上综述可以看出,当代西方哲学正处于一个转变的时期:对传统哲学的重新解释预示着哲学家们始终希望能够通过对传统资源的利用而进一步说明自身哲学地位的历史根源和现实合法性,而对现代社会发展和科学进步的积极反应则表明了哲学家们仍然具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和历史使命感,这些正是当代哲学得到更新的重要现实资源。如果说20世纪的西方哲学是以语言和意识活动为主要研究对象的哲学,那么,从21世纪头十年的发展情况看,21世纪的西方哲学将会形成一个新的哲学范式,这就是把传统融入现代之中,一方面试图从哲学传统中寻找思想资源,另一方面则是希望从当代科学发展中寻找新的生长点。这意味着,人类的存在和价值将成为21世纪哲学的主要研究对象,对价值的追问将成为哲学家们不断提出新思想、新观念的重要驱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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