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门》的叙事顺序

张　梅

[摘 要] 本文从叙事学角度分析《玫瑰门》如何利用现代性叙事顺序成功塑造司猗汶的“恶母”形象。它在二十世纪初到二十世纪末的时间跨度上建立时间倒叙的回溯式结构,在大的回溯结构中又镶嵌着几个小的回溯式结构,逐层揭示了“恶母”形象“是什么”及“为什么是”的复杂性和悲剧性,使读者感受到丰富的审美体验。

[关键词] “恶母”形象;叙事顺序;回溯式结构

铁凝是中国当代文坛上杰出的作家,从1975年开始创作二十余年,她在细致入微地揭示人性以及小说艺术叙事方法方面都进行了积极探索。《玫瑰门》比起她以往作品,所蕴含的人生意蕴与所刻画的人物性格更加丰满,特别是司猗纹这个“恶母”形象是二十世纪中国女性经典人物之一。小说巧妙的现代性叙事顺序是其塑造成功的关键原因。

一

按照热耐特观点,小说的顺序问题指事件发生的顺序与事件叙述的顺序并不一致,可能出现时间倒错、倒叙、预叙等情况

《玫瑰门》在回溯式结构中安排多层时空序列,展开几代女人的庞大生活画卷。小说叙事的时间跨度应该为二十世纪初到二十世纪末将近70年左右的时间——司猗纹的16岁到苏眉三十岁。《玫瑰门》总体采用的就是时间倒叙的回溯式结构。小说以人物的回忆为出发点,通过回溯过去展示人物心灵。人物过去的经历是现在行动的心理宿源,小说不断由现在回到过去,又由过去一次次跨越到现在,把多个时空打乱并融合,打破常规叙事的时空序列,人物内心世界与小说内在心理结构时空同步,达到整合透视的艺术效果。以司猗纹为例,她的“现在”表现的是“恶母”面目,小说回溯的“过去”是揭示其“恶母”性格形成的原因及渐变过程。小说对这个人物最成功之处就在于不仅揭示了她“是什么”,还揭示出了她“为什么是”的复杂性和悲剧性。

二

《玫瑰门》按不同视角中心人物分解出几个女人的故事:苏眉的故事、司猗纹的故事、姑爸的故事和竹西的故事。在以大的回溯结构(苏眉的故事)中又镶嵌着几个小的回溯式结构(司猗纹的故事、姑爸的故事和竹西的故事)。

苏眉的故事是小说轴心叙事线索,按叙事的先后顺序,分解出几个时间点,这几个时间点上的事件则是叙事的扭结点。

1、苏眉(25岁左右)送苏玮夫妇去机场。时间:八十年代末,故事的现在时;

2、小苏眉5岁第一次见到外婆。时间:1962年,故事的过去时;

3、小苏眉7岁送到外婆家寄养。时间:1964年,故事的过去时;

4、小苏眉14岁带领妹妹逃离外婆家。时间:1971年,故事的过去时;

5、苏玮从美国来信,苏眉(25岁左右)回忆结束,续1的时间,故事进入现在时;

6、外婆生病死亡,苏眉(30岁左右)生子,故事结束。

由上可见,以苏眉为核心人物的故事的正常时间顺序是2——3——1——4——5,这是整篇小说的故事结构,而铁凝打破了正常顺序,按照一种回溯式结构进行叙事。

持续时间上,3到4之间时间跨度为7年,是小说的核心部分,占尽整篇幅的四分之三左右,以苏眉与外婆之间的冲突为主线,成功地塑造了司猗纹这个人物,冲突的复杂和深刻在于:司猗汶作为苏眉的外婆是不可逃离的,这种血缘关系使她们之间潜在的冲突永久地打上了一个死结,无法突围。

4到5之间时间跨度10余年,苏眉经历了一个女人的立业成家,这在苏眉的故事里实际是经历最长的时间,也是她和外界发生关系最多、最复杂的时间段,然而,叙事文本所用篇幅却最少。

5到6之间时间跨度大约5年,叙述司猗纹的老年反抗被时世抛弃的挣扎,竹西、叶龙北等人的情感纠葛,使读者对司猗纹的情感重心慢慢由厌恶感转向同情,在她走到生命末路之时与病魔的顽强抗争,惊叹她生命的不屈服和韧性。同时,它更多的还是以苏眉个人的视角叙述与外婆的冲突,她和外婆分别代表着两代女性,此时围绕着叶龙北等具体事件发生的冲突,必然是象征着中国女性传统(被男性规定的)与现代(被自己重新定义的)两个阵营的冲突。

司猗纹是“一朵充满女人的狡黠和诡计、带着邪恶与凄艳味道的恶之花,她的全部青春和激情都在一个颓败和窒息的家庭中蜕变为一种生机勃勃的邪恶力量”[1]。苏眉的视角展现出的是她阴险“恶母”的单一形象,其复杂性无法被完善,于是,穿插在苏眉为核心人物的3与4之间的叙事中,又套嵌着司猗纹为角心人物的叙事,形成了几个小回溯结构。假设把3到4的跨度时间单独作为一个叙事文本来看,即把司猗纹55岁—62岁阶段的时间作为“当下”叙事时间上,作为“过去的现在”带领读者一点点剖析出她现在行为的宿因,即“为什么是”。为此,可以再分解出几个时间点:

三

1、苏眉被送到外婆家寄养,司猗纹交家具的头天是一个雨夜,由此时这个雨夜引出十八岁的雨夜,视角从苏眉身上顺利转接到司猗纹身上。

这个雨夜,司猗纹望着空落落的房间感慨世态炎凉,小说由“在司猗纹的档案中,她喜欢把自己的出身写作旧官吏,实际她的祖上比官吏要高。”进入司猗纹的回忆,原来这个“封建”的怪老太婆16岁就进了圣心女中,大量接触了现代文明,也曾是个反叛的、追求进步、积极参加反封建运动的“现代青年”及“革命青年”;也曾是个陷入自由恋爱的纯情少女,大胆而懵懂地在她十八岁的雨夜献身给“革命斗士”华致远。华致远的离开及杳无音信造成了司猗纹的第一次被抛弃,被她珍爱的人抛弃。为此,读者对司猗纹先前的嫌恶变得复杂了,似乎在惊诧之余侵染上一点悲凉。小说此时的叙事以“雨早就停了,天快亮了。坐在窗前的司猗纹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擦干净家具,等‘他们”回到了“当下”。那个雨夜又回到了这个雨夜,有关司猗纹的第一次叙事结束。小说回到苏眉视角的大回溯结构中。

2、罗大妈的三个儿子虐杀大黄的当夜,白天大黄被侮辱被戕害的情景在司猗纹脑中挥之不去,情不自禁得回忆起自己的受虐经历,顺利地滑向有关司猗纹的第二次叙事。

“司猗纹在十八岁那个秋天的雨夜跟华致远分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每次她回忆起他们在一起的时刻,总觉得像一场美好而又不真实的梦。”这一句与上一次的叙事自然联系上,承上启下地展开叙述了她20岁—近30岁左右的经历。20岁的司猗纹被父母嫁到了庄家,这是她由一个纯情少女走向令人生厌的“恶母(婆)”形象的第一个转折点,从此开始了她的悲剧人生。

庄绍俭碍于父命难违,加之心爱的齐小姐被父母先嫁于人,他答应了与司猗纹成婚,却在对她一味掠夺后逃离,这是她的第二次被抛弃,被丈夫抛弃,被名分世界的抛弃。司猗纹并不甘心,受公婆指示,她带着孩子到扬州寻夫,没有换来丈夫的回心转意,而是加倍的戏谑和伤害,有关司猗纹的第二次叙事结束。此时的读者对司猗汶逐渐产生了同情,哀叹命运对她的残忍。

3、由贫农票事件,罗大妈也抓到庄家的那张麻将桌引起,“交家具那天她最愿意把它(麻将桌)交出去,可现在它又回来了,见证人又回来了。”睹物思人,司猗纹不情愿地陷入她一直以来努力忘却的往事,自然而然展开了她30岁——40岁的叙事。从扬州回来,她收获的是被丈夫传染上性病的耻辱和惨厉的丧子之痛。此时,读者已深深落入到浓烈的悲剧气氛中。也正是此时,柔弱的、善良的司猗纹死了,她开始蜕变成了愤世的、凶恶残暴的“坏女人”。小说写道:

“司猗纹四十岁。她以一场恸哭结束了她的前四十年”。恸哭悼念了她长达四十年的受虐岁月,“在毒水里泡过的司猗纹如同浸润着毒汁的罂粟花在庄家盛开着。从此她不再循规蹈矩、矫揉作态地对待自己,她经常用她那个习惯了的姿势大模大样地把自己劈在床上。”

她的心中燃烧着仇恨的火焰,这火焰一则变成反抗,反抗虐她者,她夜闯公公的卧室,开始轰轰烈烈地反击迫害她的一切。二则这火焰变成她施害他人的动力,把仇恨转嫁到她的孩子、孙女等亲人的头上,使她成为自己曾反抗和痛恨的角色。她从一个被打的人的位置站到了“打手”的位置,她变得世故、自私、充满心计,她掌握了时代的生存规则——弱肉强食,攀附权利、利用他人保全自己的利益。这是她第三次被抛弃,被自己所抛弃,她彻底埋葬了曾经温弱、善良的自己,“恶母(婆)”形象昂然于世。

4、在“亮屎”这个关键事件之后,有关司猗纹的第四次叙事展开,叙述她四十多岁到五十五岁。

“解放前夕,庄家的日子每况愈下,庄老太爷因了年岁和体力经常卧病在床,而庄绍俭从不在经济上周济家里。”她在家族衰落时成为了家长,她艰难地维持家族生计,她的反抗还在继续,她要跟庄绍俭离婚,可却先被庄绍俭告了重婚,等她服刑完,朱吉开却死了,她又被抛弃了,被她追求的新生活所抛弃,她的一生总在追逐她以为的幸福,却永远都被幸福甩在背后。庄绍俭也死了,这个她法定的丈夫却死在别人的怀里。她的不幸能向谁讨伐,耍点小心计换得来齐小姐在她面前的一次恭身又如何?她深刻的悲剧性在于一辈子都是孤独的,一切奋斗都是虚妄而可笑的,只有通过玩弄着手腕,布下牵绊他人的小圈套,虚荣地满足于一丝丝脆弱的高明和自尊。

通过以上四个有关司猗纹的叙事片断,把苏眉与她相遇前的大半生遭遇交待清楚,结合苏眉眼中的司猗纹,使人物性格变得丰满立体,让读者对她的感觉也犹如百味汤般复杂。

“在艺术中,形式的意义总是超出形式本身。[2]”艺术形式不只是思想内容的载体,形式的创新可以再造内容。铁凝的《玫瑰门》的司猗纹人物形象的丰富内涵,得益于作家对作品结构极具匠心的安排,叙事方法与之相得益彰,成为作家开拓多重思考的主要载体和读者探寻多重意义的空间。

[注释]

[1] 粱静.寻找女性经验世界的自我——对<玫瑰门>的一种女性阅读.江西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9.2:P78.

[2] 米兰•昆德拉.小说的艺术.北京:作家出版社,1992.P162.

[参考文献]

[1] 铁凝.玫瑰门.湖南文艺出版社,2008.

[作者简介]

张梅(1981-)女,汉族,云南昆明人,文学学士,职称:助教,单位:昆明冶金高等专科学校社会科学与公共学院公共课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