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如珍
李小亮来单位告诉我徐二愣脑出血住院快不行了的时候,我大概表现得过于幸灾乐祸,这让我在单位的口碑大幅度下降,在以后的几年里我不得不对他的家人作出了长久的补偿,而即使这样,依然有人对我的人品指指戳戳。
我和徐二愣搭档将近五年,这期间,他一直是我的上司。其实也没什么,这个组只有我们两个人,管着县城西片的大量的商户。说得严肃点,我们是执法。他是队长,我是副队长。可是副队长以下就没有人了。所以,我还兼任他的司机。司的不是汽车,是三轮摩托,我们这里叫“挎子”。
每天我骑着“挎子”,徐二愣坐在我旁边的时候,他的确是把我当成他的马弁,这让我从心理上对他充满了被压迫阶级的反抗。我带着他从单位到商户,城西这片地儿,他可以呼风唤雨,几乎所有商户都认识他的家,与之相对应的是几乎没有一个商户认识我的家。在我心里为此燃烧着火焰的时候,他居然还在对我呼呼喝喝,这让我对他的恨无限地扩大,可是又无可奈何,谁叫他和局长的关系那么铁呢。
“李春来,送我去城西。”他总是这样说。这样说的时候,不是我和他一起去执法,就像是我送他去做一件什么事。而这种感觉不只是我的错觉,我想,是他把这件公事错当成了自家的私事。当我把他送到商户门市的时候,他总是旁若无我地和商户交谈,有时候还会指派我出去做点什么事,我知道,这时候,通常会有“猫腻儿”在里边了。
我在外面漫无目的地转悠,这时候我经常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没有坟茔的鬼。所以,有时候,我恨得没有办法的时候,就会在去他家接他的时候,让他在冬天的寒风中或者是夏天的烈日下,站在外面苦苦地等。说起来,他也真够傻的,他怎么就不知道打个“的”走呢?一次又一次,他只是大声地呵斥我,却不知道变个法子惩罚我。
徐二愣现在躺在洁白的病床上,他的身体并不洁白,他头上洁白的纱布,映衬出他黑不溜秋的脸,我叫了他一声,他老婆说,早就没有知觉了,现在是抢救,已经开颅,花了不到一万块钱。他老婆说着就流泪,让我分不清是为了钱还是为了人。
“人已经不行了。”李小亮把我拉到一边说。他是想让我帮着出个主意。李小亮和徐二愣住对门,徐二愣的老婆是他堂姐,有人宴请我们执法队的时候,徐二愣常常会把李小亮喊来一起喝两杯,有时候,他俩在家里喝的时候,也会叫上我,大家面子上是很契合的。这几年,徐二愣的不义之财,赏赐给他的我想要比我的多。因为徐二愣是个“拙不烂”,他的手笨到连家里的灯泡不亮了都不会换,这些活计全是李小亮一个人帮他搞定。我也纳闷了,就凭徐二愣的脑子,怎么会把执法工作做得如此滴水不漏?
有一次,我借着喝酒的机会,装着半醉,对局长揭露徐二愣的不法行为,局长说:“小伙子,年轻啊,年轻人要目光长远。多向老同志学习,多注意团结。”
我说:“局长,我敬您一杯。”然后我就吐了。
我不年轻了。我三十六了。徐二愣也不老,他才四十二,就算他现在躺在病床上再也起不来了,他也是个年轻人。按照新的国际标准,他还算是个青年。说这话那年我们都还没有这么大,我知道,我要一直生活在他的阴影里,至于什么时候,他才能把太阳让给我,那要看太阳什么时候从北边出来了。
徐二愣的心跳在屏幕上山一样地起伏,到最后变成海平面,我想,他最后还为这个世界留下了一幅山水画。
有人说,徐二愣是吓死的。这话我不信,又有点信。
前些天,好像是不久前吧,因为这件事和我没有关系,所以时间观念就不是那么强了,据局长说是很久以前了。根据日历,大概是四个月前吧。徐二愣对我说,局里最近有点“紧张”,小金库空了,局长叫他想想办法。他叫我去商户那里收一些钱,以合法的名义,但是没有合法的手续,让我打几张白条。我心里掂量了一下,说:“这事是违法的。”徐二愣把局长抬了出来,说有局长罩着,你怕什么。我说我不怕,但是我不去。这事我不干。要去你自己去。我不拦着,但是也不帮忙。我心里话,你在局长那里落了好,传下局长的旨意,出了事我顶着,我才没那么傻。
徐二愣骂我这人太奸,说完气冲冲地自己去了。我没有跟着他,这次我自己一个人外面转的时候,心里挺踏实。“作吧,早晚作死你。”我心里说。“我奸?我要是奸还能让你这样作威作福了?看看你过的日子,再看看我!”
徐二愣早就小康了。他住着三室两厅的房子,这不算什么,我也是,但是我是贷款,他是什么?他老婆手里拿着他的工资卡,他说“工资卡”就是卡他的,不过这样也心静,省得老婆天天盘问他。就这样,他老婆还要隔三差五地跟他撒娇,和他要钱,不是买衣服就是买首饰,他不一定每次都给,但是他老婆现在的装饰已经很像个富婆了。有一次,我老婆逛商场,看到他老婆很大气地刷卡,回到家我很多天都没有过上好日子。老婆说,都是在一个单位,人家的日子怎么就过成那样?要么我是无能,要么我就是把钱花在了别的地方。
现在,我老婆不再说我无能了。徐二愣死了以后,我顺理成章地当上了队长,想不到命运就是这样眷顾我的。新来的小刘儿什么也不懂,我觉得,我工作起来比徐二愣当年得心应手得多了。当然,五年的时间,我从徐二愣那里学到了很多,我现在知道,局长为什么叫我多向老同志学点东西。有时候我想,和徐二愣相处的那几年,是我一生多么宝贵的财富啊。我甚至有点感激徐二愣了。所以,我对他的家人就特别的好。
“小嫂子,二哥不在了,我以后来得也就少了。但是你放心,你有什么难处,只管找我。”我是这样对肖金桂说的。肖金桂不是徐二愣明媒正娶的夫人,徐二愣的老婆是李氏。肖金桂说白了叫“二奶”。
肖金桂长得真漂亮,我一见就喜欢。我知道自己是个有克制的男人,不会管不住自己的思想和身体。只是有时候,我管不住自己的手,当着徐二愣的面,我有时候会捏捏肖金桂的敏感部位,肖金桂细白的脸上就会闪出红晕,我说她更可爱了,徐二愣就说,别和你嫂子闹了,我会吃醋的。在肖金桂面前,徐二愣是温和的,包括对我,也包括到这里来送礼的商户。
“什么嫂子?小嫂子,比我还小好几岁呢。”我嬉皮笑脸。
“再小也是你嫂子。”徐二愣正色起来。我知道,这个肖二奶说不定有一天真的会成为徐二愣的正房夫人。因为李氏只有一个女儿,虽然女儿今年上到了中学,成绩很好,徐二愣却依然耿耿于怀,所以,肖金桂的儿子就成了徐二愣唯一的香火,肖金桂和她儿子的地位自然在李氏之上。肖金桂住四室一厅的房子就不足为怪了,肖金桂手上戴的比李氏的时尚也就不足为怪了,这是因为肖金桂更年轻更时尚。
逢年过节,我都要给肖金桂送来一大堆礼物,而且,一定要带上我的助手小刘儿,局里的女干部王大姐要和我一起来看看徐二愣的老婆,我说不用了,我自己去吧,我心里话,我自己“舍脸”向商户讨要的东西,给李氏和肖氏送去,为什么要让你王大姐卖人情?只要有小刘为我宣传,说我对徐二愣的妻儿不薄也就行了。王大姐气得说我串寡妇门。我不管那个,我李春来从来我行我素,不在乎别人说什么。
我现在已经成长为一个很有势力的执法队长了。感谢徐二愣培养了我并且以他的死来把位置让给我。这两年来,我已经成功地接替了徐二愣,甚至,因为有了他的经验,宝贵经验,我比他做得还要好。我处理好了所有商户的关系,也处理好了和局长和小刘儿的关系。我现在是如鱼得水。
只有一件事,我不舒服。
我觉得累。自己真的有点累了。开始的时候,只有兴奋,不觉得什么,慢慢地,我晚上睡不着了。拿人钱财,替为消灾,若不为人消灾,自己就要有祸灾。这是我最真实的感受。有时候,我想,徐二愣不是吓死的,他是累死的。
打白条的事很快就被举报到了有司衙门,前来调查的同志非常认真,徐二愣那时候非常烦躁,看得出来,他有时候想冲我发火,但是没有发,那时候,我不明白,现在我知道,他的确是有点怕了,毕竟我天天跟他在一起,他不希望把我变成他的敌人,用电影里常用的话说,我知道得太多了,但是他又不可能干掉我,只能是迁就我了。
打白条的事,后来,徐二愣自己担起来了,局长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牵连,我没有听到局长表扬徐二愣一句,局长在会上把徐二愣批得一无是处,说有的同志怎么就这么大胆,无法无天,为了一己私利,去铤而走险。当然,这件事也是由于当时票据正好用完了,票据用完了可以等着呀,你这样做不就是让别人以为你想贪几个钱吗?幸亏金额不大,但是以后,这样的事不允许再发生。以后,谁给局里惹麻烦,谁就有麻烦。什么什么的。我注意到,局长的话很严厉,但是,我盼了好多天的队长的位子没有落到我的屁股下面,徐二愣似乎坐得更稳了。
白条事件似乎就这么过去了。这让我怅然许久。也从中咂摸出好多滋味。只是不足为外人道。
徐二愣有一天忽然叫我去喝酒,他说:“春来,我累了。我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你以后要多帮我分担一些。我觉得自己身体有点吃不消了。你知道,我父亲就是这个年龄没的。我怕自己也到了这个时候了,我得活着啊,我还有儿子、女儿呢,你多分担点吧。”
我分担什么呢?这些年,眼睛看不到,但是心看得到,你往家里搂得盆满钵盈,我却只是落下一肚子酒精,还有高血脂、脂肪肝和冷风吹拂了五年留下的腿关节痛。你让我分担什么呢?我能分担你收受的礼物吗?如果不是这个,别的我已经不想分担了。当时还算清贫的我心里这样想着,嘴上说:“队长,有事您吩咐。”
为了不像徐二愣一样地做人,我觉得自己对小刘儿是很仁慈的。什么也不懂的小刘儿,其实命运挺好,能碰上我这样一个上司,他应该挺幸福的。他来了以后,局里给我们配了一辆面包车,小刘不用像我一样骑着个“挎子”满街兜风了,逢年过节,我也会叫小刘开上车去某个商户装上什么东西,然后,一半卸到我家,另一半他拉走。为了这个,小刘对我很尊重。
其实当年我对徐二愣也是很尊重的,基本做到了任劳任怨,骂不还口,只是在心里要把他骂我的话十倍百倍地还给他。还有更恶毒的话作为利息给他。我记得当年我是骂过他断子绝孙的。可是在他死后的这两年里,是我一年几趟地往他的家里跑,给他的子——没有孙,是子和女,还有那两个孀居的女人送去了温暖。
“春来,多亏了你呀。嫂子不知道怎么谢你才好。”去年,是徐二愣死后第二个年,他已经死去一年半了,我去他家里,李氏嫂子这样含着泪地收下那一大堆东西,其实也值不了几个钱,只是看着多,不到一千元的东西,要是徐二愣还在,他一定觉得这不算什么。可是现在他不在了。
“春来,谢谢你。”肖金桂的表情和李氏嫂子几乎没有区别,我当时想,看来,一个男人留下的女人总是相似的。我没有再和她开玩笑,我知道,她男人在世,我可以和她开玩笑,现在她是一个寡妇,我要是再动手动脚,那就是流氓了。
其实我现在也不用再在别的女人身上揩油了。我自己已经有了实力,主动找我的女人还是有的。刚当上队长那阵儿,我很亢奋,女人也接受了,钱财也接受了。我没有忘记徐二愣的教训,但是我想,那只是他的运气不好加上他的手腕不高。
徐二愣想不到,在他受了处分之后,他觉得白条的事到此结束了,他又可以安然地当他的队长,而且,局长和他的关系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铁。想不到的事就是,有司衙门的那二位同志,是真正的共产党员,查完了白条的事顺手查起了他的事,不收他的礼,也不吃他的请,真正的“送礼不要,请客不到”,这一下子让他毛了手脚。他一度想不再当这个队长了。
没有人看出来徐二愣有什么变化,只有我天天跟他在一起,明白他的事。那段时间,他常常去肖金桂那里。从那里出来,常常叫了我去喝酒。“兄弟,人活着到底为了什么呀?你是大学生,你跟我说说,你们老师,你们教授,都是怎么教你的?”
“老师说,吃饭为了活着,不是活着为了吃饭。”我说。
“这话没意思。你们那些教授就是这水平?大白话,听不懂的大白话。你上大学就是学这个?钱白花了。将来以后,我让我儿子上大学,就让他学那些有用的。上了几年大学还不如我一个大老粗儿,有什么用?”
“那你说,人活着为了什么?”我可以承认自己的失败,但是不承认自己受的教育不先进不完美。
“我就是不知道啊。所以才问你。过去,我爹死得早,我以为,人活着就是为了钱,有钱了,就什么都有了,能让老娘吃上肉,能让媳妇穿得风光,还能让孩子上学,最主要的,能在人前抬得起头。后来,我觉得有权了最好,权比钱来得周到,能让你体会到所有汗毛孔都舒适的感觉。这种感觉啊,你现在还不懂,等将来我退了,你接了我的位置,你会知道的。”他有点陶醉,我有点愤怒。
“不用等你退,等你高升了就行了。”我觉得自己恭维别人的时候胃里呕了一下。
“我高升不了了。我已经没希望了。春来呀,你也不是傻子,难道你还不知道?我能在这个位置上舒舒服服地混到退休已经阿弥陀佛了。以后就看你的了。还接着刚才说,再后来,我觉得,权这个东西,其实也挺累的,八面玲珑,一面不到也不行啊。这不像你们上学,答错道题,扣几分,下次可以好好考,这可是一个标点也不能错啊。我说的是关键时候,平时哪怕你错一千一万也没事,关键时候,错了一丁点儿,天塌了。”
我现在就是感觉到了徐二愣的话,话糙理不糙。权这个东西,在看着别人拥有的时候,我嫉妒过,我也艳羡过,真的到了自己手里,像别人一样地得到了,我倒觉得味同嚼蜡,全然没有别人的那种舒泰。反而只是觉得累。方方面面都要周到妥帖,在领导的肯定中,在下属和被管理者的恭维笑容中,在妻儿仰赖爱戴中,我总是觉得迷失,除了恍惚之外,大概就是一个字:累。
也许是因为我其实还没有多大权力。我只是一个小吏,还算不上官。所以感觉不到有权的痛快。倒是时刻有着徐二愣说的那种为了怕天塌下来担着的恐惧。是的,我想,徐二愣那时候是恐惧的。但是,我还是认为他的死与恐惧有关,但不是以恐惧为主,他是累死的。
“有一段时间,我以为女人是最重要的。尤其是有了肖金桂之后,往她怀里一躺,温柔乡啊。什么烦恼都没有了。可是现在我厌倦了。男人女人,时间久了,和动物没有什么区别,我也不懂什么情趣,爱情就是上床,上床变成了功课,就没劲了。开始还不这样觉得,毕竟上床还是有收获的,一个男人一生怎么可以不生产一个儿子出来呢?我不像你,只生一个,就生了个大胖小子,我到现在四十岁了,才有了这个宝贝儿子。知道我为什么叫他耀祖吗?我就是让他光宗耀祖啊。女儿不行,学习好也不行。要不是为了这个儿子,我也许就这样了,妈的,有什么可怕的?老子什么也不怕。为了儿子,我想多给他留点钱。不能让儿子再像我一样地去受罪。因为穷,我是倒插门嫁到你嫂子家的,就是你们姓李的人家。”徐二愣那天喝醉了,眼睛红红的,我那天出奇的同情他,觉得他不可恨了。
从那之后,我才注意到,徐二愣开始天天喝酒,案子越来越严峻了,他的突然倒下,让他终于解脱了,大概也让一些人终于解脱了,因为我感觉到空气在那一刻忽然松懈下来。
“徐二愣病了。早晨起来就病了,我把他送医院了。现在我回家给他拿点东西,顺便告诉你。”李小亮是在我正在办公室侃得热闹的时候来的,这时候,我正和几个年轻人笑得脸上挤满了皱纹。
“这下行了。天天算计钱,又要花钱了。”我挤眉弄眼地朝一个看着挺顺眼的女同事小声说。我看到她生气地扭过了头。
据李小亮说,徐二愣昨天晚上刚刚喝了酒,今天早上起来,要出去锻炼,起得挺早,走到门口突然就倒在墙上,他老婆跑过来看,已经不会说话了,喊来李小亮,送到医院他就不认识人了。
“走,我去看看。”我骑上“挎子”,五六个女同事全坐了上来,看来,不管平时大家怎么磕磕碰碰,到了关键时候,人心还是肉长的。此刻,我为自己刚才的表现异常后悔。
也许就是为了挽回那个影响,也许是我真的像我老婆说的那样兔死狐悲,反正,我是铁了心地照顾徐二愣的家属。有时候,我老婆也会将我一军,问我是不是看上那个肖金桂了,我不屑。别的女人我已经尝过了,也已经腻了,我不是徐二愣,对女人,我要求的是爱情,不只是性。但是,这些话不能对妻子说,现在,我对她的爱情也早就不再狂热。我想,我已经对女人的爱情和身体同时失去了兴趣,我只是觉得一种获得后的心灵空白,这种获得不是女人,或者说不只是女人。看着她的脸,我想,要是我也像徐二愣一样了,她会怎么样呢?
李氏已经改嫁了,今年我不用再为她和她的女儿送去一大堆的年货,那里面包括米面油鸡鸭鱼肉也包括每年我让妻子给她女儿买的过年的衣服还有蔬菜水果,几乎过年的东西我都会打点到了。可是今年不用了。
李氏在一个不知道是夏天还是秋天或者是春天的一个早晨或者是中午也或者是傍晚在她的家她的单位她的上班路上也许是她去公共厕所的时候,听说了肖金桂的事,她立马擦干了哭徐二愣的眼泪,以闪电般的速度,带着女儿改嫁了。她的女儿在跟着妈妈改嫁的时候,一声也没有哭,一个眼泪也没有掉。李小亮送走她娘俩,回来倒是掉了几滴眼泪,很快也就干了。
“春来来了。”肖金桂开门把我让进来。我让小刘儿把一大堆东西拿进来,今年是双份,李氏的那一份我本来已经准备好了,临时听说她改嫁了,我想,我还是不要自己吃这些东西了,就都优惠给肖金桂吧。
“你好。”一张眉目清秀的脸从肖金桂的身后凸显出来,身高足有一米八五,比我还要高大,撞得我的视神经剧痛无比。
“这是我丈夫。很抱歉,我们结婚的时候没有通知你。”肖金桂笑得有点尴尬,但是看得出来,挺幸福。“这就是我和你说起过的春来。”
“你好,我叫李春来。”我伸出手,心里不愿意这个被肖金桂称作丈夫的人叫我春来,我心里忽然有了一种愤怒,用力地握了一下他的手,好像是替徐二愣用了一下力。
“结婚不通知我,怕我喝喜酒?”我坐下来,这套徐二愣买下的房子,从一开始就姓肖,徐二愣大概想不到,这个房子的主人有权随时改变它的男主人。
“不是不是,是怕你不肯赏光。我们今天就请你。别走了,正好有你带来的这些东西,我就借花献佛了。你可千万别嫌弃,这些年多亏你照应我们母子了。”肖金桂说得实在,我没了话,坐下来,抱起徐二愣的儿子,我想,今后,我可能不会再来抱这个孩子,这个孩子也很可能不再姓徐,我听到他清晰地叫刚才那个高大的男人爸爸。
“认识这个人吗?”肖金桂夫妇去厨房了,我在她家的屋子里一通乱翻,我奇怪自己居然变得这样,结果还好,我找到了一本旧相册,肖金桂还是有良心的,徐二愣的照片还在里面黑乎乎地微笑着,我指着他的黑脸,问他的儿子:“孩子,认识这个人吗?”
“叔叔,这个爷爷是谁呀?”
我放下孩子,没有告辞,带着小刘儿走出这个美丽的小区,孩子没有错,肖金桂一定是刻意地没有让孩子记住有一个人是他的爸爸。
楼外的阳光正好,照得我眼前有点花。我擦了擦眼睛。
“我晚上有事,不去了。”手机响了,是商户约我,我知道,请客的后面还会有什么,我却突然觉得没有意思,累的感觉不再真实,却有一种困意袭上来,我记得徐二愣那次喝多了酒对我说:“兄弟,我真想到一个没人的地方,踏踏实实地睡上它几天啊。”我打了个哈欠,让小刘送我回家,这个晚上,我想回家好好地喝上一碗粥,然后好好地洗个热水澡,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