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广惠
随着环境危机的加重,中国环保传播如今成为传媒的重要议题。但环保传播上升为突出的议题。经历了由隐性到显性的变化,并具有阶段性特点。20世纪80年代环保传播主要表现为宏大叙事,以《中国青年报》的《大兴安岭火灾》系列和徐刚的《伐木者,醒来!》为代表;90年代转向局部批评揭露,以陈桂棣的《淮河的警告》等报告文学、《焦点访谈》的《补贴到手,斧锯出手》曝光节目为代表;新世纪以来环保传播则转换到呼唤公众参与,以“怒江保卫战”和圆明园事件为代表。当环境生态日益恶化时,环境问题就具备了成为社会议题的条件。换句话说,只有当环境给人带来明显的负面影响时,环境生态才生成了显性社会问题。
对环境议题认识的曲折性
关注环境议题的形成过程,要从宏观和微观两个层次把握。前者主要是社会变动方面的反映,如环境恶化问题的出现、受害者抗议、传媒报道的发展历程等;后者主要指传媒是如何反映环境问题的,包括收集信息、制作新闻的流程、产生舆论压力等。这里有两个议题生成模式:一是企业排污——受害者抗议——政府治理——传媒报道;二是政府默许、企业排污——传媒揭露、受害者抗议——传媒报道——政府治理。不论哪一种模式,都离不开传媒的关键作用。
在这方面,社会建构理论提供了很好的解读视角。环境社会学家汉尼根指出,将特定的环境状况转变成“问题”,并进而推动相关政策的制定,在这一过程中,媒介的作用是非常重要的。媒介建构环境问题的实际过程是非常复杂的。汉尼根指出,公众对于环境的关心并不直接与环境的客观状况相关,而且公众对于环境的关心程度在不同时期并不一定一致。事实上,环境问题必须经由个人或组织的“建构”,被认为是令人担心且必须采取行动加以应付的情况,这时才构成问题。科学界、大众传媒、政治界是不同的角色,履行不同的功能,但功能又互为交叉,相互补充,而不是“井水不犯河水”、泾渭分明的。在环境问胚的集合中,科学界发挥其专业优势,发现问题、给问题命名、建立参数等,这些又是新闻媒介的消息来源。在引起关注、使环境主张合法化方面,新闻传媒的制作逻辑就是按照新闻价值规律,采取与流行问题或原因挂钩、富有感染力的语言和可直观的图像、修辞策略和方法等将具有新闻意义的事件、问题实现报道影响力的最大化。当然,在政策的制定、问题的解决、诉诸行动、动员支持等方面,政府的作用具有不可替代性。
根据英诺的观点,具有以下特点的事件才能上升为环境问题:(1)引起媒体关注;(2)涉及政府的权力;(3)需要政府决策;(4)不会被公众当作异想天开或昙花一现的事件而遗忘;(5)与大多数市民的个人利益相关。只有当环境问题在媒体、政府、科学界和公众等领域都具有合法身份时,才算达到了目的。
中国环境问题成为新议题还源于社会大多数人包括传媒以往对此普遍缺乏一种自觉意识。尽管环境问题早已存在,但是在农业经济时代,人们对环境的破坏规模和深度都不足以超过自然对此的修复能力。但是工业化与城市化进程彻底打破了人与自然之间的平衡状态与和谐关系,代之以征服、奴役与践踏自然。20世纪50年代中国工业化发展一度处处点火,户户冒烟,甚至作家们还特意讴歌工厂的烟囱。由于对社会主义优越性的过分迷信,就形成了一种二元对立的思维模式,对待环境问题也是如此。
环境问题是由个别媒体、个别时期的议题逐步演变为多数媒体的常态议题和重要议题的。但我们有必要考察环境议题在中国传媒上的地位是如何发生转化的。
传媒环境议题发展的四个不同阶段
环境成为新议题简单地看是由20世纪80年代文学领域的呐喊,转型为90年代的大众传媒揭露,由伦理批判、政治诉求转向公共参与的。其主体也从作家、学者演变为传媒记者、环保NGO、普通民众等社会各阶层人员的共同参与。具体看有这么几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1979年-1982年。1979年新华社记者和通讯员李一功、黄正根、傅上伦、李忠诚发表的《风沙紧逼北京城》第一次引发环境议题;对北京乃至全国的风沙治理、生态环境恶化的揭示还有沙青的《北京失去平衡》《沉沦的地平线》。这一时期记者多是极为敏感的、富有诗人气质的,怀着对土地和自然的强烈感情,用自己的笔记录下自然发生的细微变化,警示人们对自然采取友善的态度。这些作品轰动一时,影响深远。
第二个阶段:1987年~1997年。1987年《中国青年报》刊发了反响强烈的“大兴安岭火灾系列”(《红色的警告》《黑色的咏叹》《绿色的悲哀》)。报道第一次对人类赖以生存的自然环境给予了强烈关注。几乎同时揭露环境问题的还有记者出身的诗人徐刚。徐刚堪称中国的卡逊,他的《伐木者,醒来!》对中国环境发出的棒喝之声,堪与《寂静的春天》之于美国媲美。报告文学中揭示的事实及进行的痛彻反思,是矫正无视环境生态后果,盲目追求眼前利益行为的一剂良药。此前,维护生态平衡,不过就是一些节约用水、搞好环境卫生之类的生活琐事。但到了徐刚,作家的思考达到问题的根本层面——必须从维护生态平衡着手来实现保护环境的目的。徐刚为维护森林的生存权利和人类自身的生存向愚昧、向贪婪、向罪恶发出了大声的控诉,为保护环境不遭破坏发出了强劲的呐喊。此后,岳非丘的《只有一条长江》、杨兆兴的《沙坡头世界奇迹》、长江的《走出古老的寓言》等都发出了保护环境的呐喊。但在80年代末90年代初,只有作家陈桂棣1994年推出的《淮河的警告》颇有影响。
第三个阶段:1998年~2000年。1998年是中国环境发展的转折点,也是政府环境工作和传媒环境报道的新起点。这一年的世纪大洪水,震惊了全社会,随后国家开始实施退耕还林、退牧还草以及全面禁伐天然林政策;这一年传媒披露的藏羚羊被疯狂猎杀的惨象、野牦牛队舍生忘死反盗猎的壮举引发举国关注;而后北方发生了连续3年的冬春强沙尘暴,又深深刺痛了国人的神经。这时期出现了获奖新闻《长江上游仍在砍树》以及《川西天然林的浩劫》《让沙尘暴来得更猛烈些吧》等反响强烈的新闻作品。环保传播的呐喊对于人们意识的转变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培育了一批环保行动者。
第四个阶段:新世纪以来。环保传播开始成为社会显著议题,出现了报道增多的现象。这包括2003年起环保NCO干预的“怒江建坝”、杨柳湖工程、北京动物园搬迁、圆明园铺设防渗膜事件,以及厦门海沧化工事件,在过去的8年中,还有一个以社区环境抗争为特征的现象也得到了越来越多的关注,诸如古民居的野蛮拆迁、物业(居委会、污染源)与居民的冲突等。这里既有公共利益的维护,也出现了基于个人利益的环境抗争,它们共同普及着公共性。
这样4个阶段只是一个粗略的划分。
但是在这里也不能不遗憾地看到,环保传播的效力还是很有限、很迟缓,20多年时间并没有唤起全民的环境意识,直到21世纪的最初几年,人们才感同身受环境恶果的侵害,有了环境诉求,有了对原来视若无睹的清洁空气、净水、植被的强烈需求。这里还需要看到4个阶段不同的社会背景,以及其他原因怎样遮蔽了环境传播的议题,使得应该受到重视的问题反而被边缘化了。即使到了今天,仍然有不少人从实用理性出发,坚持发展压倒一切,环保只是富人的奢侈品,可见思想引导的艰巨性和复杂性。
环保传播作为新议题的生成机制
首先,环保议题从边缘进入中心是环境挑战的结果,是基于利益受损的反应,但是它的生成需要社会的合力。在1980年前后,周然有少数先知先觉的记者、作家发出一声呐喊,带给人匆忙一瞥之后,就几乎无声无息了。当时社会的主调是对外开放,分口到户轰轰烈烈,是全民奔向致富之路,是“有水快流”的鼓吹。至于北京的风沙只是局部问题。而到了1987年前后,民间“反官倒”的呼声高涨,《中国青年报》“三色报道”就体现了这种事实的轻重安排。政治风潮的激荡使人们尤其是身怀家国意识的知识分子普遍增长着变革现实的诉求,并通过传媒大量反映出来。到世纪末情况才发生了变化,环境保护成为社会新议题的时代到来了。长江流域和松花江流域的大洪水、可可西里的血雨腥风、大西北沙尘暴恶性发作等事件令人震惊,大自然的报复开始警醒“沉睡”中的人们。如果说以往人们可以对个别地方环境破坏视而不见的话,那么今天则是环境恶化到形成对生活的致命威胁,已经无法回避。人们既期待通过传媒提供环境信息,认识自己所面临的境遇,又希望传媒对自己的行动有所提示和指导。当大众主动寻求环境信息时,环境议题的产生、壮大就变得十分自然了。
调查发现。人们对环保的认识大多数情况下还是依赖于大众传媒的。借助于迅速扩散信息的能力,大众传媒对社会变动的反应快捷和广泛,新闻事实在短时间内就广为人知,引发舆论关注,这是传媒的技术优势。
其次,环保传播成为新议题还在于它在传媒上面以一个异于其他报道类别的“他者”形象——负面新闻出现。环保传播的对象——环境问题一直以来并朱成为人们关注的中心话题,尽管在新中国成立之后伴随着工业化的推进就如影随形地出现了。但在以后的几十年里,人们一直把环境问题当作资本主义的弊端加以批判,并在1972年的人类第一次环境会议上明确地表达了社会主义不存在环境污染的立场。追随国家意识形态,大众传媒也不愿承认和意识到环境问题。同时,传媒还面对着一个接受心理的转型,即由“喜鹊文化”转向“乌鸦文化”,这迥然有别于中国人的“大团圆”心理,也有悖于“报喜不报忧”的宣传惯性。当然不是说环保传播只是负面报道,而是说负面报道构成了它的主色调,意在“揭出病痛,引起疗救者的注意”(鲁迅语)。由此可以看出,环保传播不同于其他诸如文化新闻、教育新闻、体育新闻、社会新闻等具有可消费性和娱乐性,它不仅不娱乐,而且还会因为展示环境美被毁灭的真相使人痛苦不安:“美就是将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鲁迅语)环保传播反映了人与自然的关系,涉及人类的安全、幸福及未来的命运,许多话题既是宏大而深刻的,又是具体而细微的。“既然看见了,就不能背过脸去。”面对严峻形势,社会大众也这样要求传媒满足他们的环境知情权。
再次,环境议题的强化也是各类传媒关注的结果。改革开放以来大众传媒得到空前发展。除了电视、报纸上面有关绿色、生态的信息不断出现之外,网络上新开设的环保网站增多。中国电影界近年来也推出了一些有关环保的影片,《可可西里》《红飘带》《图雅的婚事》《天狗》等获得广泛好评,这充分说明环保已经成为传媒的普遍议题,演变为当今社会一股势不可挡的热潮。由于环保成为时尚,连一向精明的商家也越来越多地打起了“环保牌”,将产品、服务标榜为环保型、节能型、无公害。这就促使传媒追随人们的价值趣味去更多地反映环保,扩大传播的规模和深度。
最后,环境问题成为新议题还在于近年来发生的重要事件几乎都与环保有关。2003年非典疫情曾造成全国范围的大恐慌;一些地方暴发的禽流感更让人看到环境生态的脆弱性;2005年因为吉林化工厂爆炸导致的哈尔滨停水事件使人们生活受到严重影响;2006年甘肃徽县血铅超标数百人住院事故令人震惊;2007年连续发生无锡太湖蓝藻大面积爆发引发供水危机,巢湖、滇池也爆发蓝藻,2009年盐城发生污染停水事件。这充分说明,今天极为脆弱的生态环境已经难以承受过度的开发,普通民众在生活受到侵害的情况下也在抵制非科学发展行为。民众也有了更多的环境知情的需求,这需要传媒的积极回应,它是传媒报道转向的“发动机”。
总之,环保传播成为传媒新议题在大的社会框架下催生的公共问题。但是这种公共问题在中国是个不速之客,其代表性的环境问题在中国大规模发生的历史还比较短暂,作为传媒反映的对象还没有得到深刻的认识,因而成为一种被动反映的新议题。环保传播今天借助于人对自然生态修复的反映从而呼唤公众参与,这种转向无疑走向了公共性提升之途,这使得环保议题今后在落实科学发展观方面有更大的发展空间。(本文为博士学位教师科研支持项目《中国环保传播的绿色形象构建研究》部分成果,项目编号:08XWR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