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慧 潘 雁
关键词:南方淑女南方女性比较研究
摘要:田纳西·威廉斯与玛格丽特·米歇尔共同关注了战后南方土地上的女性。从这些女性出发,挖掘战后南方人们的现实生活及精神家园,从而反映当时美国社会的现实问题。由于两位作家分别从男性和女性不同的视角进行创作,因此,展现在我们面前的南方女性形象出现了不同的画面:田纳西·威廉斯笔下的“南方淑女”与玛格丽特·米歇尔笔下的南方女性。通过对两位作家笔下女性形象的比较研究,可以对当时社会女性的真实生活有更为清晰的认识。
人类文学的历史就是人类文明发展的一面镜子,男性与女性分别在不同的身份定义下诠释着不同角色的表演。应该说,人类历史在更长的一段时间是由男性主宰的世界,女人在这个男权世界里尽管从未消失过,但一直处于被定义的状态。正如法国女权主义作家西蒙娜·德·波伏娃在她的女权主义战斗檄文《第二性》中所提出的:“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被创造的。”这个被创造出来的女性,既可以是古希腊神话中大地的母亲该亚,也可以是集智慧美貌于一身的雅典娜;既可以是嫉妒成性的悍妇赫拉,也可以是狡诈祸水的潘多拉。可无论是哪一种女性,都是在男人编著的故事中扮演男性定义的“女性”,只有女性自己才会发出“我们的母亲和祖母们不是圣人,而是艺术家,她们内心有永不停息的创造力”。正是这“永不停息”的“创造力”使女性在以男性社会为主导的社会里蛰伏、涌动、搏发,终于在人类文明发展史上书写了属于自己的历史,也在人类文学的历史上留下了女性创造自己的神话传说。本文将从两性不同视野下的南方女性形象的构建,诠释男性作家笔下的“南方淑女”与女性作家笔下的南方女性形象所共同奏响的南方庄园的双重乐章,从而更为全面地再现南方女性形象的真实。
一、田纳西·威廉斯笔下的“南方淑女”
作为“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时期出现的最杰出的美国剧作家”——田纳西·威廉斯堪称塑造女性形象的大师。在威廉斯的笔下,女性成为他大多数作品的主角,她们在南方战争失败的阴影下展现了“南方淑女”特有的气质,这也是男性作家眼中南方女性的真实再现。南方在美国历史上远远不只是个地域的名称,它代表着特定的历史及特殊的文化。在《南方的精神》一书中,W.J.卡什向我们展示了美国南方特有的气质:美国南方是人们居住的天堂,一望无际的田园,阵阵飘香的土地,太阳的亲吻,雨水的浇灌。一切的一切,使这里的人们享受着大自然的恩赐,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在自由放任中去享受人生,品味生活。但与此同时,我们也注意到一个矛盾的南方,那就是“这些旧南方的居民,尤其是妇女,在内心深处却又是受着严格道德标准约束的清教徒。”这种清教主义思想使得男人成为社会、家庭的主宰,妇女只是摆设的花瓶。她们从小就被教育举止文雅、谈吐大方、形象完美、气质优雅,这样才可以取悦男人,可以依附男人。因此,一种特殊的“南方淑女”形象展现在我们面前:高挑的身材,得体的装扮,亮卷的头发,及地的长裙。淑女的装扮却在舞会上扭动风骚的身姿;淑女的气质却在酒会上发出挑逗的笑声。这样的“南方淑女”是清教主义与享乐主义的矛盾再生,是当时女性为了生存,压抑自己真实情感,出卖自己纯真灵魂的挽歌。当女人在男人的世界里虚无地生活时,残酷的战争摧毁了一切美好的虚幻,家园满目疮痍,心灵伤痕累累。曾经笑傲人生的南方男人们失去了生活的勇气,曾经歌舞升平的南方女人们也迷失在现实的世界。男人成了没落种植园经济的牺牲品,女人则成为南方古老文明消失的替罪羊。威廉斯就是从这个特殊的历史时期出发,用他独有细腻的笔端开启了描写“南方淑女”的新纪元,为人们展现出男性视野下南方女性在社会文明发展转型期所扮演的独特角色。“威廉斯笔下的这群带有绝望色彩的南方女性各自经历着非人化和物化的过程,这是处于历史交替时期的南方人面对现代文明的发展,在物质崇拜和精神空虚压挤下所必然承受的命运,也是威廉斯作为一个南方人对当时的南方社会、家庭和个人的生动写照。”《玻璃动物园》中的阿曼达与《欲望号街车》中的白兰奇就是威廉斯倾注心血塑造的“南方淑女”形象。
阿曼达与白兰奇是典型的南方妇女,她们曾生活在衣食无忧,歌舞升平的世界里。在这样享乐的氛围中,她们度过了人生拥有最美好回忆的少女时代。她们身上弥漫的浪漫气息感染着身边的诸多绅士,可内心深处严格的清教主义思想又严重地束缚着她们渴望自由的灵魂。这种南方的享乐思想及清教主义不仅成就了她们少女时代的美好,也成为她们在南方文明消失的年代不幸人生的根源。
《玻璃动物园》中的阿曼达是一个曾经拥有17位英俊少年在同一个下午向她求婚的令人羡慕的少女。她是舞池中吸引男士目光的精灵,她本可以成为有钱庄园主家的女主人,也可以成为精明能干的商人妻。可是最终,她却选择了拥有“可以使整个世界为之入迷”笑脸的汤姆的父亲。但这张迷人的脸庞将她无情地抛弃,使得阿曼达在失意和迷惘中为自己南方式的浪漫选择付出了代价。如果阿曼达接受现实的生活,她或许会迎接新的未来,可“南方淑女”的本质使阿曼达不断地生活在回忆之中:她喜欢咬文嚼字;她喜欢保持淑女风度;她喜欢在有男士到来时卖弄风情地招待他们,既使她是为了自己的女儿劳拉介绍男朋友;她更喜欢把她理解的“南方淑女”特征挂在嘴边:“一个女孩子仅仅有一张漂亮的脸蛋和优美的身材是不够的”,应当在某些时候发表出这样的言论,任何情况下“决不能说出任何粗鄙、通俗或下流的话”。在对待自己的儿子汤姆时,阿曼达的“南方淑女”心态也使得他们的母子关系成为南方社会消亡的一个辅助音符。阿曼达在被丈夫抛弃后,她将自己的儿子视为生命的支柱,依附男人的一面暴露于她对儿子过分关心和溺爱之中,她处处以母亲的权威“关心”着儿子的生活起居,“关心”他的情感世界。而这种关心让汤姆感到无比的压力,不得不在电影院中度过一个又一个难挨的长夜。当他最终选择离开母亲、妹妹时,或许他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兑现了自己对母亲的抗议。“男人无性就是一个爱人,一个猎人,一个斗士。”而这三种角色又怎能在小小的家庭中实现呢?
如果说阿曼达还是一个生活在回忆中的“南方精灵”,那么白兰奇就是一个在新环境冲击下的“堕落天使”。白兰奇的悲剧在于南方清教主义灌输给她的清高思想和南方文化灭亡带给她的现实堕落之间的冲突。白兰奇也曾拥有一段令她痴迷的罗曼史,她把艾伦看成是上帝最完美的杰作。随着艾伦同性恋身份的曝光以及与白兰奇结婚真正目的的暴露,白兰奇的“南方淑女”梦彻底地破灭了。当艾伦因白兰奇的鄙夷、嘲讽拒绝走向死亡的时候,白兰奇堕落的生命也从此开始。她无法原谅自己的过失,她日夜饱受心灵的折磨。随之而来的是父亲、母亲的过世,庄园的出让,白兰奇这位在南方种植园文化下成长的女子终于失去了全部的寄托。她不顾一切地依附于各种各样的男人,她想得到父亲般的
关爱,丈夫般的保护,庄园般的依靠。然而在这样的过程中,白兰奇的内心一直充满了高贵灵魂和低贱肉体的冲突。而这冲突正是清教思想和现代社会残酷现实的真实碰撞。白兰奇不能在冲突中得到平衡,却只能在疯人院中去平静内心与肉体的矛盾。正如钱满素先生所评价的:“她们表面上最强硬,实际上最软弱,因为她们没有足够的勇气来面对现实,更说不上接受现实。自我放逐在于逃避一个自己所无力适应的社会。”
二、玛格丽特·米歇尔笔下的南方女性
美国南北战争带给南方土地上人们的精神创伤伴随着战后的生活,这一时期的女性成为历史的牺牲品。然而,女性自身的坚韧又怎能使她们如此向命运低头,米歇尔笔下的斯佳丽便是无数挑战生活的女勇士中的一个典型代表。
斯佳丽也曾和无数生活在南方土地上的女孩一样,拥有快乐、奢华、虚无的少女时代。她曾是无数男方绅士眼中的女神,而斯佳丽也在无数绿叶的陪衬下,享受着南方女性特有的生活:富庶的土地、热情的人们、享乐的生活。如果不是南北战争的爆发,斯佳丽也可能被永远埋葬在“南方淑女”的光环下。但战争的爆发,使她心爱的阿希礼奔赴战场,更为残忍的事情是她还要照顾阿希礼的妻子,她的情敌——梅兰妮。当她负气嫁于的丈夫查尔斯死于前线以后,她没有像一般的“南方淑女”一样失去了生活的方向,她反尔觉得这是人生又一个新的开始,她还有可能成为阿希礼的妻子或情人。当她与瑞特共同出入亚特兰大的社交场合时,那身黑黑的寡妇裙早已不能锁住斯佳丽渴望斑斓生活的心。随着战争的深入,南方战败的阴影笼罩在每个南方人心头。当男人们为了失败灰心丧气,对生活失去方向时,斯佳丽,一个曾经只以取悦男人为己任的南方女性,却昂起了挑战生活的高贵头颅:她从战火中救出了刚刚分娩的梅兰妮和她的孩子,履行了对阿希礼的承诺;她返回塔拉,面对母亲的逝去、父亲的绝望、妹妹的疾病,斯佳丽毅然地挑起保护家园的重任。南方失败的结果摧毁了男人们的意志,为了生存,斯佳丽成为战乱中的商界精英,不惜一切代价为生活而奔波,甚至心爱的阿希礼都要在她的庇护下生存、疗伤。当自己的第二任丈夫死于伏击之后,再度成为寡妇的斯佳丽仍然有新的生活方向。尽管周围人非议连连,可嫁给一直爱她的瑞特的斯佳丽成为南方战后最早站起来面对生活的女性。诚然,由于她迟到的清醒,使得瑞特伤心地离开。可“我先不去想它,明天再说,明天,我将回到塔拉。我一定想办法使他回来。毕竟,明天是新的一天。”这样的宣告,谁又能怀疑明天的斯佳丽不会在真爱中得到重生呢?
三、“南方淑女”与南方女性比较研究
众所周知,威廉斯是美国戏剧史上塑造女性形象的大师。他所塑造的“南方淑女”形象,不仅将南北战争后期南方土地上妇女的生活状态重新展现在世人面前,更为重要的是他赋予了人物更多的社会内涵及他本人的思想意识。但与米歇尔笔下的南方女性比较而言,尽管两位作家不约而同地将目光锁定在南方土地上的女性们,但由于男性作家与女性作家不同的创作视角,使得他们的作品中的南方女性形象各有不同。
卡罗·言里根(Carol Gilligan)在《男性生命周期中的女性地位》中对男性中心的心理定势作出了如下阐述:“女人是由男人的肋骨做成的,她是被动的,不重要的附属品,是伊甸园中的变态望者,使亚当堕落……男性的生活被潜移默化地视作全体人类的标准生活。”因此,在男权意识占统治地位的社会中,女性只有被定义、被创造的身份。无论是“破坏者”夏娃还是“大地母亲”该亚,所有的女性身份都是由男人臆造出来的。威廉斯尽管是一名同性恋者,尽管他一直被女性包围,了解女性的生活,但其男性意识的存在不可避免地流露在他创作的“南方淑女”形象上。而米歇尔作为一个生活在20世初南方土地上的女性作家,她的笔端也触及到这群女性身上,不过从斯佳丽的身上我们看到的不是威廉斯笔下的“南方淑女”,而是战后重建家园中坚强的南方女性形象。
在精神世界中,威廉斯笔下的“南方淑女”将男人作为她们生活的全部,精神的寄托,把取悦男人作为自己价值实现的手段,把男人的赞美视为精神上神采奕奕的财富。因此,当南方在战争中失败以后,南方男人们失去了土地,失去了家园,失去了生活的勇气。而依附于男人的女人们也失去了精神的寄托。这样就不难理解阿曼达对少女时代的沉迷,白兰奇对现实生活的逃避。而斯佳丽周旋于男士身边的同时,保持着高度的独立意识。她表面上挑逗每一个男人的情绪,却对于那些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男人们嗤之以鼻。因此,在精神上,斯佳丽作为被爱者拥有优越性,可以毫不费力地成为男士们的主宰。即使战后男人们的精神世界被彻底击毁,可斯佳丽却将她自强、独立的精神发挥到面对生活的行动中去。她坚信“什么也不能束缚女人的思想和行动自由,即使是财富、地位也不行;真正能支配女人的不是男人,而是女人的智性。”
在婚姻方面,阿曼达和白兰奇都深受南方种植园文化的影响及清教主义思想的束缚。因此,婚姻的悲剧决定了她们人生的悲剧。如果不是南方浪漫情愫的影响,阿曼达不会沉迷那迷人的脸庞;不是清教思想的束缚,白兰奇不会遭受心灵和肉体矛盾的煎熬。米歇尔创造的斯佳丽不仅反映当时社会女性独立自主的婚姻观,也将当时已经兴起的女权主义思想反映到行动中去。《圣经》中写道:“基督是名人的头,男人是女人的头”。也就是说,在男权社会中,女人要无条件的从属男人,要对家庭奉献,对男人顺从。罗森伯格曾将女人的地位做出过这样的评述:“19世纪的美国社会只为女人提供了一种得到社会尊重和接受的角色——贤妻良母角色,一种要求她们不断自我牺牲、一心满足他人的角色。这样一来,无论处于什么心理状态和知识层次的女人都不得不极力使自己符合这个规定的角色。”可斯佳丽却不愿接受传统观念的束缚,不愿遵从父亲的选择,她坚持:“到时候我可偏要照我所想的去做,说我想说的话,无论人家怎样不喜欢,我都不管。”因此在斯佳丽的爱情、婚姻上,她始终是自己的主宰。为了美好的初恋,她可以为阿希礼奉献一切;为了和阿希礼赌气,她可以随便将自己嫁掉:当查尔斯阵亡后,她可以穿着黑衣纵情欢歌;为了能保住自己的家园,她可以不顾他人的非议抢走妹妹的未婚夫;当肯尼迪遇害后,她还可以大大方方地成为瑞德太太。尽管在当时的南方社会,在男性意识占主体的环境下,斯佳丽的行为遭到众人的谴责,可谁又能否认,在一次次挑战婚姻的权威中,斯佳丽不也向至高无上的男权社会发出了挑战吗?她的行为超越了男性对女性的定位,她的意识是女性的自我觉醒和获得权利的体现。
在现实生活中,威廉斯笔下的“南方淑女”和米歇尔笔下的南方女性也表现出了不同的人生态度。在男权社会中,男人是社会家庭的主宰,是女人生活的全部核心。世界是由男人来创造的,历史是由男人来书写的,历史(history)只是他的(his)故事。曾经的
南方土地上也生活着这样一群男人、女人。在威廉斯笔下,南方的土地属于男人,南方的财富属于男人,南方的女人属于男人,当然南方的战争也属于男人。可战后,土地、财富都已不是往日的模样,男人们也为此失去了生活的方向。那群家庭上处于从属地位的“南方淑女”们不得不在现实生活中转移归属的目标。这时阿曼达找到了她的儿子汤姆,这个家庭中唯一的男人,唯一的支柱。阿曼达不仅用爱来束缚汤姆的自由,更是用爱为自己的生存找一个寄托,毕竟汤姆是家庭中唯一的经济来源。在伍尔夫《自己的一间屋》中明确表示:女人要有自己的空间做自己的事情,要有经济的独立来做支撑。而威廉斯笔下的阿曼达不得不靠牵绊儿子寻找生存的来源,白兰奇不得不周旋于各种男人之间寻找满足。同是战后重建家园的南方妇女,米歇尔笔下的斯佳丽却用截然不同的方式向命运挑战,向现实挑战!方丹老太太曾说过:“我们不是小麦,而是荞麦。小麦熟了的时候,因为是干的,不能随风弯曲,风暴一来,就倒了。荞麦熟了的时候,里面还有水分,可以弯曲。大风过后,几乎可以和原来一样挺拔。”这番小麦、荞麦的理论其实是男性与女性的写照。战后的南方,男人们如小麦被失败吹倒,不再挺拔,战后的女人却如荞麦一般昂首屹立于南方的土地上。为了生活,斯佳丽亲自挤奶摘棉花;为了保住塔拉,她可以勇敢地走进亚特兰大,甚至跟不爱的人结婚;为了家人的生存,她摘掉女人弱小的面具,走进商海,同男性一决高下。就连她一向爱恋的真绅士——阿希礼都要靠她的施舍抚慰度日。斯佳丽是战前享乐的南方少女,也是战后在这片废墟上用双手重建家园的勇敢女性。
应该说,威廉斯与米歇尔把目光共同关注到战后南方女性上,这是因为他们拥有再现生活、书写历史、沉思社会的作家的敏锐思维。可不同的“南方淑女”和南方女性也体现出作家不同的创作视角。在文学的世界中不能说哪一个更真实,哪一个更完美,只能说在两性不同的世界观中世界呈现了不同的颜色,在同一片南方的土地上奏出不同的乐章。
伍尔夫在《自己的一间屋》中写道:“在我们每个人的心灵中,有两种主宰力量,一种是男性因素,另一种是女性因素;在男人的头脑里,是男性因素压倒了女性因素;在女性的头脑里,是女性因素压倒了男性因素。正常而舒适的生存状态,是两种因素和谐相处,精神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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