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美好人性的深切呼唤

2009-12-10 08:53焦会生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09年9期
关键词:韩少功市场经济人性

焦会生

关键词:叙述内容叙述视角叙述话语人性

摘要:本文从叙述内容、叙述视角和叙述话语等方面对《第四十三页》进行了研究,认为:它在叙述内容上表现了呼唤美好人性的主题;在叙述视角上它再一次体现了作者追寻美好人性的人文主义和现实主义立场;在叙述话语上它采用了元叙事、对比、时空切换等“陌生化”手段,很好地表现了歌颂美好人性、批判丑陋人性的主题思想。

以“寻根文学”著称于世的当代著名作家韩少功,具有极强的批判现实、为民请命、重塑美好人性的思想意识。他既有《月兰》、《飞过蓝天》、《远方的树》等展示政治高压下人性坚守的作品,又有《归去来》、《爸爸爸》、《马桥词典》等在怀疑中批判、在批判中确立、呼唤复归美好人性的作品,还有《暗示》、《山歌天上来》、《月下桨声》等展示市场经济中种种人性异化以及呼唤人性重构的作品……这些作品都充分表现了韩少功作为一个作家所具有的“匡时救世”、塑造美好人性的意识。其短篇小说《第四十三页》更是运用多种叙事手法,为我们讲述了一个充满魔幻色彩、横跨“文化大革命”和“市场经济”两个时代的故事。再次表现了作者对现实的深刻批判和对美好人性的热切呼唤!本文拟从叙述内容、叙述视角和叙述话语等方面探讨其思想价值和艺术价值。

叙述内容是叙事的主体,它的基本成分就是故事。而故事是由人物、事件和环境构成的。那么,《第四十三页》讲述了怎样一个故事呢?

概括起来说,《第四十三页》运用对比手法,向我们讲述了主人公阿贝在“列车上”和“大地上”两段不同的经历和见闻,属于事件小说。

阿贝原是一位“逃出小说的主人公”,不知其名,只知他因“球场威猛”而被称为“小贝克汉姆”或“阿贝”。他走路时“垂肩曲背”,像个内敛的猩猩。耳朵上挂着MP3,手里拿着手机,脚上穿着耐克鞋。是生活在“市场经济时代”的典型的新新人类。故事从他登上回家的列车开始。

这趟列车犹如时间隧道,把他带进了充满政治狂热的“文化大革命”时代。换句话说,“列车上”就是“文化大革命”时代的象征,车厢内充满了狂热的政治气息,或者说红色的政治气息渗透进每一个人的灵魂之中,使之发生异化。首先,从衣着打扮上看,男人大多都穿着中山装,而女人的耳边则都齐刷刷挂着短毛刷,有人还套着肥囊囊的大筒裤,体现了“文革”时代人们着装的典型特征;其次,从言谈上看,人们满嘴“备战”、“路线”、“两打三反”、“革命委员会”,等等,更是“文革”时代特有的语言材料;再次,从行为方式上看,人们有着十分敏锐的“革命”警惕性和同仇敌忾的革命气势。当阿贝掏出手机给朋友打电话时,女乘务员像被咬了一口,扔下水壶大叫一声跑开去。车长和乘警满脸严肃地过来审问他。他们把手机当成“发报机”,把阿贝当成是冲着“563号项目”而来的特务。于是,手机和MP3被没收,他被关进乘务室待审。与此同时,车厢里发出一片口号声:打倒狗特务!打倒一切害人虫!打倒美帝国主义和反动派……人们群情激愤,都冲着他举起了森林般的手臂。一个老汉拿雨伞打他,一个小孩朝他吐痰……

作品在展示如此狂热的政治意识以及民众的粗鲁、无知的同时,更加凸现了人们真诚的信仰和令人感动的美好人性。列车长主动给生病的旅客测体温,热情地询问哪位旅客丢了钱包,免票让受灾的群众乘车;女乘务员除了不停地送水扫地尽心尽职外,还精心照顾老人和儿童,积极维持公共秩序,热情地帮助旅客烘烤湿衣服。即使是对待“特务嫌疑人”阿贝,她也是真诚而正义,用毛巾擦去他头上和肩上的泥巴,用手帕包扎他挂伤的手腕,并对他说:“要是冤枉你了,我们给你赔不是。”是什么使他们如此敬业?是信仰,是美好人性。正如女乘务员所说:“我们是红旗车组,战斗在最前线的车组,要让每一个旅客都感到温暖如家。”这掷地有声的话语正表明了坚定的信仰和强烈的荣誉感。

由于阿贝在《新时代》杂志第四十三页看到了“列车”将遭遇泥石流的命运。所以他毅然决然地跳下“列车”,滚落到“白菜地里”,即回到了与“列车”相对的“大地上”。“大地上”即是“市场经济时代”的象征。在这里,阿贝则获得了别样的感受。这里虽然有可口可乐,有电视和足球,有网吧游戏,但却没有列车里那种坚定的信仰,更没有那种充满革命热情的人道主义的“温暖”。更为可恨的是,这里存在着严重的“拜金意识”。也就是说,人们的灵魂几乎全被“金钱”所侵蚀,开口闭口都是“钱”。阿贝受伤躺在一片白菜地里急切切发出求救的呼声,然而站在他旁边的一个骑摩托车的男人首先是跟他讨价还价,最终在得到阿贝的手表后方才着手送他到医院;在医院里医生护士们不厌其烦地为他量血压、测心律、做x光、做彩超、做CT……然后拿着六万五千元的账单去催他缴款;他到火车站去询问关于那趟列车的去向,被当成了“上门取闹的讹诈者”,有人冷笑,有人摇头,有人对他挤眉弄眼……不言而喻,这是一个金钱主宰的世界。这个世界让人感受到了刺入骨髓的冰凉和冷漠。

两相比较,不难看出作者的叙事倾向。即在否定“文化大革命”时代人们的政治狂热的同时,更充分肯定了那时人们坚定的信仰和尚存的美好人性;而对于“市场经济时代”人们的灵魂为金钱侵蚀则表现了无情的揭露和批判。正如一位研究者所说:“阿贝在车厢内的遭遇看似粗暴,可与车厢外那些看似人文的行为相比,车厢内的‘粗暴似乎成了一种别样的温柔。”

身处“大地上”的阿贝,在遭到市场经济时代“拜金意识”的伤害后,更加怀念“列车上”即“文化大革命”时代存在的那种执著的信仰和真诚,更加怀念那个时代在“政治狂热”背后掩藏着的人性的美好。他之所以不辞辛苦、颇费周折地穿过学校、牛场、竹林,爬过山坡,跨过牛粪,分开割手的茅草,去寻找那早已被人们遗忘的英魂,他之所以掏出两条白纱布系在碑前的小树枝上,又摘来一些松枝和野花,让它们守护和陪伴石碑,他之所以操着石片刮去石碑上的青苔,亮出那些为保卫旅客的生命而不惜牺牲自己的普通铁路职工的名字,难道仅仅是因为他内心里怀恋着已经牺牲了的女乘务员吗?作者难道不是通过这个细节向我们昭示市场经济时代人们依然渴望昔日那种英雄豪气和美好人性吗?

总之,这篇小说通过对阿贝奇遇的描写,表现了对美好人性的热切呼唤!

叙述视角就是作品中对故事内容进行观察和讲述的角度,就是作者叙事时所选择的文化立场,换句话说,就是作者在叙述时所表现出来的文化身份和叙事人称。它决定着作品的价值取向。那么,《第四十三页》的叙述视角是怎样的呢?

叙述视角的特征是由叙述人称决定的。细读作品我们就会发现,《第四十三页》主要是采用旁观者的口吻即第三人称进行叙述的。这种叙述的特点是无视角限制,叙述者如同无所不知的上帝,可以在同一时间内出现在各个不同的地点,可以了解过去、预知未来,还可以随意进入任何一个人物的心灵深处

挖掘隐私,因此也可称作无焦点叙述。总之,这种叙述方式由于没有视角限制而使作者获得了充分的自由。正因为作者获得了充分的叙述自由,所以极易产生的一种倾向便是叙述者对作品中人物及其命运、对所有事件可完全控制、任意摆布,进而更充分地表现作者的思想倾向和艺术倾向。

首先,就思想倾向来看,《第四十三页》与《月兰》《风吹唢呐声》等作品一样,在展示政治高压对人们进行伤害的同时还不忘挖掘黑暗中闪现的美好人性;同时也如《马桥词典》、《暗示》等作品一样,对市场经济背景下人性的堕落和迷失进行了有力的揭露和批判,充分表现了其热切追求美好人性的人文主义立场。正如陈仲庚所说:“韩少功以笔为旗,投入了精神拯救的斗争,在人类精神的高地上,他缅怀着人的灵性与尊严……”

早在《月兰》、《风吹唢呐声》等作品中,韩少功就从生活在社会底层并备受蹂躏的人们身上发现了没被销蚀的美好的人性,并给予了深切的赞美。月兰虽是一位普通的农村妇女,虽然处在政治高压时代活得很不容易,但她身上始终具有勤劳、善良、坚韧、吃苦的美好品德;哑巴德琪虽是一个不健全的人,但他心地善良、勤劳能干、热心帮助他人、坚持正义和原则,是一个有着健全人性、美好人性的人。这些对美好人性进行描绘的作品,充分表现了韩少功对人性的基本思考和判断。《第四十三页》中对列车长为旅客“测体温”、“让灾民免票乘车”的描写,对女乘务莫小婷“扫地”、“送水”、“给旅客烤湿衣服”、领大家同唱“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等细节的描写,都充分体现了作者对政治高压环境下美好人性的歌颂和赞美。

在《马桥词典》、《暗示》等作品中,韩少功则对市场经济背景下人性的堕落和迷失进行了反思和批判。盐午暴富后在自家建起了“天安门”,雇佣了管家和打手,出手豪阔,迷失于金钱欲望的膨胀之中;老木靠着投机倒把、坑蒙拐骗发财以后,纵情于酒色,耽于感官的满足和欲望的宣泄,置道德和良心于不顾,成了金钱的奴隶。正如作者在《灵魂的声音》中所说:“我们身处在一个没有上帝的时代,一个不相信灵魂的时代。周围的情感正在沙化……什么都敢干,但又全都向往着不做事而多捞钱。到处可见浮躁不宁面容紧张的精神流氓。”通过这些人物,韩少功表现了自己对金钱侵蚀人性的厌恶。《第四十三页》中对骑摩托者看见受伤者还“讨价还价”的描写,对医生护士“宰割”阿贝的描写,都充分表现了作者对市场经济时代人性被金钱侵蚀而“沙化”的揭露和批判。

其次,就艺术倾向来看,《第四十三页》虽然运用了充满魔幻色彩的“时空切换”手法,但其实质还是现实主义的。正如周展安所说:《第四十三页》“是一个朴素意义上的作者现身的现实主义小说。”现实主义的核心就是按照生活的本来面目再现生活,通过典型形象提示生活的某些本质方面。它强调的是真实性,历史的真实和现实的真实。在《第四十三页》中,我们一方面看到了“文化大革命”时代的历史真实,既有狂热的政治信仰,又有高涨的革命热情,更有生生不息的美好人性;另一方面我们也看到了“市场经济时代”的现实真实。既有骑摩托者和医生护士们的金钱崇拜,还有火车站服务员们受“拜金”思维影响而生发的“猜疑”,更有阿贝对已经消逝的美好人性的怀恋和追寻。

总之,作者是站在人文主义者和现实主义者的立场来进行创作和叙述的,既表现了对美好人性的追寻和呼唤,也表现了对丑恶人性的揭露和批判。

叙述话语就是叙事作品中使故事得以呈现的叙述语句本身。它不仅影响叙述内容,而且影响着对叙事的接受。也就是说,不同的叙述话语会产生不同的叙述效果。什克洛夫斯基在《作为技巧的艺术》一文中指出:“艺术之所以存在,就是为使人恢复对生活的感觉,就是为使人感受事物,使石头显出石头的质感。艺术的目的是要人感觉到事物,而不仅仅知道事物。”那么怎样使人感觉到事物呢?什克洛夫斯基提出了著名的“陌生化”手段,而“陌生化”的核心就是“反常”、“超常”,就是“舞蹈式的走路”。就《第四十三页》来说,其叙述话语的“陌生化”主要表现在元叙事、对比、时空切换等叙事手法的运用上。

元叙事也叫元小说,它通过作家自觉地暴露小说的虚构过程,产生间离效果,进而让接受者明白。小说就是虚构。作者通过虚构人和事,来表现自己对社会和人生的见解。《第四十三页》的真正叙述人是“我”,但“我”在作品中的出现却只有三次,一次是在作品开头,“我”出现是为了说明阿贝只是我的小说中的主人公。这就强调了小说的虚构性,解构了小说的真实性,提醒读者关注作者的创作意图;后两次出现是在两个附件中,通过“我”和作品中人物的辩难呈现了作者的写作过程,通过“我”对阿贝隐情的揭露以及老妇人对我的警告,表现了作者对丑陋人性毫不留情的揭露和批判态度。

对比,是把具有明显差异、矛盾和对立的双方安排在一起,进行对照比较的表现手法。这种手法可以突出好与坏、善与恶、美与丑的对立,给人极鲜明的形象和极强烈的感受。《第四十三页》就成功地运用了这一手法。它把充满“政治狂热”的“文化大革命”时代和充满“拜金主义”的“市场经济时代”放在一起进行比较,找出“政治狂热”背后潜藏着的“真诚的信仰”和美好的人性;而“拜金主义”背后则更多是人性的扭曲和畸变,进而表现出“市场经济时代”人们对美好人性的渴望。

时空切换的手法早在陶渊明的《桃花源记》中就运用了。它能够造成一种强烈对比且别有洞天的感觉,具有无穷的艺术魅力。《第四十三页》主人公阿贝由于想回家而乘上列车,于是倏然进入“文化大革命”时代;阿贝畏惧列车遭遇《新时代》第四十三页所描写的泥石流而毅然决然跳下列车。于是一下子又进入了二十年后的“市场经济时代”。这种时空切换,充分表现了作者娴熟的艺术技巧,给读者以耳目一新之感。

总之,《第四十三页》综合了崇尚美学原则的“法国态度”和崇尚“道德原则”的俄国态度,达到了二者的和谐统一,用完美的艺术形式表达了深切追求美好人性的思想感情。

(责任编辑:吕晓东)

①韩少功.第四十三页[J].说选刊,2008,(9):30—37.

②鲁太光.小说的精神[J].小说选刊,2008,(9):38.

③陈仲庚,韩少功:从“文化寻根”到“精神寻根”[J].文艺理论与批评,2002,(2):22—27.

④韩少功.灵魂的声音[Z].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6.

⑤周展安.翻过这沉重的一页——阅读作为政治寓言的《第四十三页》[J].文艺理论与批评,2008,(6):56—60.

⑥朱立元.当代西方文艺理论[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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