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听一些优秀的初中语文教师上《湖心亭看雪》。很怪异张岱在寒冬腊月的晚上八点光景还能看清“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
老师们将张岱去湖心亭看雪的时间锁定于“晚上八点光景”,应该是因为教材对“更定”有这样的注释:指初更以后,晚上八点左右。
从“更定”来看,“更,古代夜间的计时单位”,是没有问题的。定,《古今汉语词典》有“停止”义项,可引申为“结束”;也有“确定”义项。那么张岱看雪是“初更以后”还是五更结束(早上五点)?恐怕看原文所述内容后再来定夺比较好。
凌晨5点左右,冬天的这个时间天色虽然还有些昏暗,但是天地中的事物在雪的映衬下应该是可以依稀见其轮廓的。文中“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可以说这是一幅水墨模糊的湖山雪景图。作者的描写很符合这个时间段的目之所及。
冬天晚上八点左右,这个时间段天色很昏暗了,目之所及很是有限。也许大雪之后,雪光会削弱这种昏暗,看东西时也不至于辨析不清,但“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毕竟太过夸张。莫非是月夜?但文中所绘之景,没有一点月光感,哪怕是淡淡的。
“雾凇沆砀”,湖中水气凝成的冰花一片弥漫。要见得这种冰花,恐怕晚上八点肉眼是难以企及的,在有些许光亮的凌晨及以后才会有可能。课文在对“雾凇”作注时,特别引用了曾巩《冬夜即事诗》的自注:“齐寒甚,夜气如雾,凝于水上,旦视如雪,日出飘满阶庭,齐人谓之雾凇。”旦视如雪,这“旦”是天明、早晨的意思。从气象常识和生活经验来看,凌晨冷于入夜,西湖的水气在凌晨凝成冰花,也就很自然。
张岱博洽多通,经史子集,无不该悉;天文地理,靡不涉猎。但无缘功名。张岱对于自己的才高命蹇,是不胜其愤的,并将其愤世疾俗之情,寓于山水。于是选择一个不见别人,也不想被别人撞见的时刻,来寻找与宇宙天地精神相通的心灵归宿,是完全可能的。冬天的晚上八点和凌晨五点哪个时间段人更少呢?西湖是著名的旅游胜地,尽管“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但也不排除游人在晚上八点夜赏西湖的可能。可是在凌晨五点时分,游人出来赏景的可能就微乎其微了。我们也可以根据自己的生活经验来推测这个时间还是梦酣之时啊!只有如张岱这样客居他乡又具脱俗性情的人才会夜不能寐呢。但还是在湖心亭撞见了金陵二客。金陵二客“见余,大喜”,热情洋溢,“拉余同饮”,但毕竟看雪目的难以完成,作者于是很礼节性地“强饮三大白而别”。
我们也不应忽视文中所写的那个舟子:“及下船,舟子喃喃曰:‘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舟子认为那两个金陵客比张岱更“痴”。如果张岱入夜来湖心亭,金陵客迟于张岱,方可谓之更“痴”。问题是金陵客早于张岱来湖心亭多时,那么只有在大冷的凌晨或者更早来到湖心亭,才够得上在舟子之辈看来的够“痴”!从舟子的“喃喃”来看,舟子为张岱撑船到湖心亭,似心有不甘,至此还耿耿于怀。如果是入夜时分,应该不至于此,因为那时恐怕还没有就寝,天也不至于如凌晨这般冷,毕竟赚钱也不容易;但是凌晨,正是被窝暖暖真好睡之时,被张岱叫起,虽然也赚钱,毕竟太不爽。也难怪作者明明坐着舟子的船前往湖心亭看雪,还说“独往湖心亭看雪”,因为舟子不可能理解张岱看雪的意图在于释放心中的郁愤,寻找与己心灵相通的净地。
这样,湖心亭看雪,终于因为金陵人的好客而未能看够,郁愤之情也难得消解。只在去湖心亭的途中略见“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可见这世上,难有清净之地。标题中的“看雪”而非“赏雪”之意,也由此明晰起来。
因为上述诸多原因我们似乎可以推定“更定矣”的意思是:“更”结束了(而不是开始)。
由此,我们不妨设定一个问题供学生推究:教材曾经将“更定”注为“凌晨时分”,你认为张岱湖心亭看雪的时间是晚上八点钟,还是凌晨五点钟?
当然,我们还可以设定:标题“湖心亭看雪”中的“看”解释为“赏”,好不好?
推究这两个问题,不管结果怎样,但在这个推究的过程中,至少能够激发学生运用已有的生活经验及相关知识来认识特定时间的景物特点的热情,能够引导学生去深入的理解课文内容,作家的性情、观点态度,甚至表情达意的技巧。这个过程,有利于培养学生认真研读文本的习惯,不迷信权威的独立人格。而这些,在人的发展中,显得尤为重要。
至于教师,大多不会不知道“更定”有两种理解,有些也曾经心存疑虑;对于“看”解释为“赏”也不是没有意见,可是为什么就没有把这些疑虑和意见推向课堂呢?难道是怕学生没有这种能力?在听课的过程中,也听得学生窃窃私语:“张岱好眼力啊!”究其原因,一则可能是应试教育惹的祸,一则恐怕是恐惧于权威,另外可能就是贪图省力了。而长此以往,培养的是一个个听话的却缺失创新能力的好孩子。而“创新是一个民族进步的灵魂”。
这不能不让人担忧。
应慈军,语文教研员,现居浙江丽水。本文编校:洪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