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霖:一位严谨治学的党史学者

2009-11-25 03:16陈德辉
党史纵览 2009年9期
关键词:李大钊

陈德辉

宋霖从事党史研究和现当代史研究工作30余年,曾任全国《中共党史人物传》(100卷)编委、副主编,安徽省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所长兼人物研究所所长、研究员,在全国和省内多家学会兼职。著有史学专著9种,发表史学论文60多篇,在全国全省史学界有较好的影响。

1981年4月,全国中共党史人物研究会第二次学术讨论会在重庆召开。时在安徽省天长县文化局基层任职、承担罗炳辉将军研究工作的宋霖,经会议代表推荐,在大会上汇报了他的研究成果,并着重介绍了他在1979年至1980年间独自一人背着行囊,基本上沿着红军第一方面军长征路线,连续10个月进行实地采访,获得许多珍贵史料的情况。他的刻苦、严谨的治学精神,博得与会人士的赞扬。从此,他以“发现未知,检验已知;复原全相,揭示本质;忠于史实,秉笔直书”为自己治史目的,怀着虔诚的心情走进史学殿堂。

在罗炳辉将军研究上发现未知、检验已知

宋霖在接受罗炳辉研究任务时,适值“文化大革命”刚刚结束,这方面有价值史料甚少。他在初编年谱时发现:罗炳辉这位曾任新四军副军长的高级将领,在他叱咤风云、充满传奇色彩的30年战斗岁月中,竟有十几年资料基本空白,而且有的史料被任意“演义”,以讹传讹。这使宋霖痛下决心,一定要下功夫详细搜集第一手史料,去发现未知,检验已知,于是才有了“小长征”之行。

1979年10月,宋霖在县文化局的支持下,走上了穿越数十省区的实地调查之路。每到一地,他访问老干部、老红军、当地老居民,查阅档案、报刊资料。白天奔走采访,晚上整理材料。克服了经济上的窘困,强忍住身体的极度疲乏,终于获得了丰硕成果:带回重达80多公斤的相关史料,其中包括逾千万字的手抄资料和访问记录、200多帧照片,发现了许多过去闻所未闻的史事,解开了许多历史疑团。

罗炳辉将军的民族、出身、家世原本是清楚的。但自电影《从奴隶到将军》上映后,“主人公是以罗炳辉为原型,罗炳辉是彝族奴隶娃子出身”的传言就不胫而走。加之有些颇有影响的大报,确凿其词地作了失实报道,众口铄金,结果使传言变成了“史实”。对此,宋霖专程到罗将军的家乡作了认真考证。罗炳辉生前在《自传》中亲笔写道:“祖父时代是富裕家庭”,曾一度贫困,“但后来又日渐成为富裕中农,渐升到富农”,家有土地、房屋和财产。显然,这绝非奴隶家庭所能拥有的。再访罗的亲戚,被访者无一不是汉族。宋霖又在别人的陪同下攀上险峻的阿都山,在罗氏祖茔的荒草中找到了立于清道光年间罗的高祖父罗凤鳌的墓碑,碑文表明:罗家原籍江西,1820年罗凤鳌携家迁至云南,到罗炳辉是第四代。由此迷雾散去,误传澄清。

在长征中,红一方面军在抢渡湘江后,共辖分别以林彪、彭德怀、董振堂、罗炳辉为军团长的第一、三、五、九共4个军团。罗炳辉所率的第九军团一直走在后面掩护主力。行至乌江时,因情况突变,未能跟随主力一起渡江,而是主动单独北上行军1500公里至四川礼州与主力会师。红九军团单独行军的路线,地图出版社和《辞海》曾先后刊于《中国工农红军长征路线图》。宋霖原以此为向导,后发现图上路线有些不符实际,遂选择重点进行核对,结果发现两图基本上都是不正确的。据宋霖核对,红九军团经过的地方有:贵州省的金沙、遵义、大方、毕节、纳雍、水城、盘县,云南省的富源、沾益、宣威、会泽,四川省的会东、宁南、普格、布拖、昭觉、西昌共17个县境(以上县名均用现名)。而地图出版社出版的路线图丢了盘县、沾益等7个县境,《辞海》出版的路线图丢了毕节、会东等9个县境。他根据亲身调查,绘制了一张三条线路对照图,以辨正误,同时也纠正了多处战斗地点的误记。宋霖的研究得到当时尚健在的原红九军团老同志的认同。

经过深入调查,掌握了大量第一手资料后,宋霖着手撰写6万多字的《罗炳辉》,刊于《中共党史人物传》丛书第37卷首篇。负责审定该传的编委、中国人民大学戴知贤教授在审稿记录中写道:“这是一篇不可多得的力作。传奇人物,百战将军,为丛书增光,为党史增色。”

在李大钊家族史研究上复原全相、揭示本质

宋霖还承担了李大钊家族史的科研任务,从2001年立项到2006年出版第一部书,他在这块史学园地里辛勤耕耘了5年。

这是一部家庭史,研究对象从一个人物扩大到一个群体,即李大钊和他的妻子赵纫兰以及他们的5个子女——长子李葆华和田映萱夫妇、长女李星华和贾芝夫妇、次女李炎华和侯辅廷夫妇、次子李光华和李永兰夫妇、幼子李欣华,以及第三代中的佼佼者,还有李氏家族在艰苦奋斗中涉及的现代当代多位历史人物。这部家族史时间跨度达百年,涉及重要人物达百人,且处于烽火遍地、政治风浪迭起的背景之下,如何准确而鲜明地将其呈现给读者,这对于宋霖是一个严峻挑战。

宋霖认为,完成这个研究项目的基础仍然是广泛搜集相关的历史资料。他根据掌握的情况编织了一个征集史料网络,然后采用一切可能的方法去挖掘第一手资料。在艰苦征集大量史料的基础上,对采集到的史料认真地进行梳理和考订,去伪存真,去粗取精,由此及彼,由表及里,然后以时间为经,以事件为纬,编织成这部《李大钊家族史研究》。

这是一部革命伟人的巍巍丰碑,记录了自1915年起陈独秀、李大钊等领导新文化和五四运动,开启了共产主义运动的大潮,直到1927年4月28日李大钊英勇就义的全过程。

这是一部革命家族前仆后继的壮丽史诗。在近百年的艰苦历程中,李大钊5个子女及家族成员,继承先烈的遗志,踏着先烈的足迹,艰难地奋勇前进。在烈士就义后政治经济巨大压力带来的灾难面前,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转战南北、出生入死的残酷岁月,在“四人帮”横行、全家遭到深重劫难的时刻,他们都以李大钊烈士的亲属自励,坚忍不拔,奋斗不止。

这是一部时代的缩影,一部家族史折射出时代的发展与变迁。从李葆华在“三一八惨案”中血溅满身,险遭杀害,到开国大典时光荣地登上天安门城楼;从11岁的光华和8岁的欣华悄悄走出寄养的香山慈幼院,依偎在位于香山公墓的父母坟前,到新中国成立后光华担任唐山钢铁厂党委书记,在接待周恩来时,周恩来动情地说“你的眼睛比你哥哥更像你父亲”;从李葆华在“文化大革命”中成为第一个在北京被挂牌游街的省委第一书记,到改革开放后出任央行行长,进行气势如虹的金融改革。凡此种种,都折射出共和国虽然历经磨难,但在全体人民的不懈奋斗下,正崛起在世界东方的辉煌历程。

这又是一篇纠舛辨误的著述。曾有一部影响甚广的专著称,在李大钊被捕后,张学良曾向其父张作霖进言,劝其不要杀害李大钊。宋霖举出多种资料,尤其是1927年4月连续多天刊于北京《晨报》的张学良反赤声明,证明此说不能成立。宋霖说,张学良发动西安事变,立下不朽功勋,被称为“千古功臣”。但不应因此而粉饰其在1936年以前的历史。又如李大钊遇害后,李家遇到巨大困难,北大校长蒋梦麟、教授周作人等对李家伸出援手,尤其是周作人援助的次数最多、力度最大、成效最显,但过去在史著中他们都少见踪影。宋霖认为历史应该真实,不论蒋、周后来做过什么事情,当时他们确曾倾力帮助过李家,就应该如实记载。

在朱理治传记撰写中秉笔直书,以信史传世

宋霖认为治史必须实事求是,秉笔直书,不阿不谀,不避不讳。他在撰写《朱理治传》时就严守这一原则,客观、公正地记述朱理治在陕北肃反中的态度和后果。

1935年10月,陕北根据地奉由王明把持的党中央之命,进行错误的肃反,由中央代表团书记兼陕甘晋省委书记朱理治主持。几十年来,史学界对陕北肃反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宋霖在撰写《朱理治传》中《陕北肃反》章节前,对陕北肃反的发动原因,如何酝酿、决定、开始、经过、停止、纠正和处理的过程,以及1942年西北局高干会等几次大争论的所有资料,都做了全面梳理和厘清。然后从三个方面进行阐述:第一,从肃反全过程看朱理治的基本态度。陕北肃反一共进行了8天,宋霖逐日排出事件发展的过程。起初,保卫局负责人隐瞒了刑讯逼供的真相,向朱理治谎报未经动刑被捕者即供出刘志丹、高岗、张秀山等是“右派反革命”,朱理治信疑参半;但他在了解到刘志丹在从前线归来途中,已知自己遭诬,即将被捕之后,仍旧坦然回到后方接受党的审查时,感到“事情不对头了”;接着,他亲自审讯先前虽受重刑却至死不供的张秀山后说“肯定是弄错了”;再逐一审问原先作了口供的人,结果全部翻供;于是朱理治果断决定停止肃反、捕人、审讯。在此11天后,即1935年10月19日,党中央和中央红军才到达陕北吴起镇。第二,从各个苏区肃反状况看陕北肃反。中央苏区肃反持续4年,1930年在黄陂进行的第一次肃反中,在有4万人的中央红军中即打出“AB团”4400名,错杀红军指战员2000余名。而陕北肃反时间最短,损失最小(后方未杀1人),并且是由领导人自己发现和主动纠正错误。第三,从朱理治对党的事业一贯表现来看他的功过是非。朱治理原为清华大学高材生,他放弃了“留洋”以及日后富足美好的前景,冒着坐牢、杀头的危险,投身革命事业。他在担任党的高级领导职务期间,始终以赤诚之心为党的事业奋斗,做出了卓越的贡献。在1942年西北局高干会上,他主持陕北肃反的错误受到严厉处理。他在诚恳承认、深刻检讨错误的同时,坚决否认不实的指控,维护了客观事实和自己的尊严。从此以后,他的大半生受到不公正对待,但他始终无怨无悔。正如中共中央批准的悼词指出的“勤勤恳恳为人民服务,为共产主义事业贡献了自己的一生”。

由于宋霖在传记中详实具体、客观公正地记述了陕北肃反真相及朱理治对刘志丹、高岗等人真实态度,获得了党史学界高度评价。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王淇教授致函宋霖:“你写的书稿很好,有可读性,有说服力,文质并茂。西北苏区两个山头,内部关系错综复杂,有些问题即使中央做了原则结论,仍然认识不一,多少年来扯不清,这真是历史沉重的一页。然而,读了你的书稿,有‘举重若轻的感觉。何以故?盖掌握了全部史实真相,理出了事件发展的内在逻辑联系。正所谓‘庖丁解牛,游刃有余。《朱理治传》出来后可能把某些重大分歧摆平。”刘志丹的女儿、原陕西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刘力贞,女婿、原《陕西日报》总编辑张光也当众说:“书稿写得很好,我们也从中了解了许多情况,宋霖同志是真正公正严谨的史学家。”

在整理张恺帆回忆录上勤奋努力,百倍其功

宋霖认为要高质量地求得学术研究成果,必须投入比正常更多的时间和精力。他在帮助张恺帆撰写回忆录的过程中,对此有了更深的体会。

张恺帆是全国中共党史人物研究会确定由史学工作者帮助撰写回忆录的安徽三位老同志之一。经省委党史部门研究,征得张恺帆的同意,由宋霖担任这一任务,于1987年2月开始,至同年12月告一段落。

这次采访撰写回忆录采取口述史料的方式进行。在口述者定稿之后,记录者除个别文字技术问题外,对回忆录内容无权进行改动。但是,在定稿之前,受访人和访谈人之间可以充分进行交流、互动和合作。宋霖在正式采访前先用一个多月的时间,以张恺帆的履历表为线索,从档案、报刊及其他人回忆录中,广泛搜集同张恺帆经历相关的历史资料,走近了张恺帆的历史,为采访打下了能够对话的基础。张恺帆是一位阅历丰富、学养深厚、记忆力强、思路清晰的老革命和文化人,他口述自己的经历,总是条理分明,能够按照时间顺序叙述,偶尔岔出,自己也能很快收回。但他毕竟是一位老人,平生又没有记日记的习惯,要他完整、详细、准确地回忆叙述漫长的革命历史,确有一定难度。这时,宋霖的提醒和帮助,或提供历史背景资料,或告知同时期报刊档案记述的内容,或对口述者粗放叙述提出细化的要求,对张恺帆就很有帮助。经过口述者和记录者之间的交流、探讨、提醒、核对等良性互动,使采访活动不断深入,双方思想感情也更加融洽、和谐。

在采访期间,宋霖不仅要发挥上述积极作用,而且要担负记录、整理、誊抄的繁重工作。他当时的工作流程是:每天下午3时至6时在张家采访,采访结束立即赶回家中,最迟7时开始进行快速追忆追记,整理成文,誊抄清楚,往往彻夜工作。第二天上午稍事休息,下午3时再投入新一轮采访。在第六次采访结束后的第二天,宋霖把有4.5万字、字迹工整的文稿送呈张恺帆夫妇时,两位老人均深感意外而为之动容。采访结束后,张恺帆用两年时间对文稿进行逐字逐句的审阅、订正和亲笔修改,然后把定稿交给宋霖,不久他就去世了。按照规则,对文稿已不能再作任何修改,这使许多相关史料无法充实进去。为弥补这一缺憾,也便于读者了解相关的史事和人物,宋霖和助手刘思祥用了几年时间,作了352条注释,计15万字,与回忆录正文字数相当,成为全书的重要组成部分。

《张恺帆回忆录》于2004年出版。这部重要的回忆录,反映了张恺帆光辉的一生,也实现了宋霖治史力求复原全相、揭示本质的愿望。在1928年白色恐怖弥漫全国之际,张恺帆毅然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在敌人的龙华监狱中,他写下了“龙华千古仰高风,壮士身亡志未穷,墙外桃花墙里血,一般鲜艳一般红”这首流传甚广的绝句;1959年在“五风”盛行,城乡非正常死亡严重的时刻,他挺身而出,到灾情极重的无为县宣布解散食堂,恢复自留地和开放自由市场,挽救了数以万计群众的生命,自己却被打成“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在“文化大革命”中又受到严重冲击,但他无怨无悔,继续坚持贯彻党的正确路线,勤勤恳恳地为党的事业做出奉献。

20年的党史研究工作使宋霖有感而发,他写下一段文字:“余参其事,凡二十年。丛书百卷,微力以捐。为贤立传,斯任如天。群力乃成,我为一员。爬梳剔抉,青灯黄卷。挣脱名缰,抛却利链。荆棘似花,清贫若泉。激浊扬清,新局开篇。二十年间,既苦且甜。援笔书此,往事涓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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