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令民
如果你问英国人,太阳为什么是sun,他肯定答不上来;同样的问题假如你问中国人,估计只要上过学的都觉得你挺无聊。记得小学一年级刚识字那会,老师就不厌其烦地说,日最初是一个带点的圈,圈代表太阳,点代表太阳中的阴影。后来随着书写介质的变化就逐渐演化成了今天的样子。
解字趣说
上世纪30年代,陈寅恪在读过沈兼士《鬼的原始意义试探》后,随致函沈氏:“依照今日训诂学之标准,凡解一字,即是作一部文化史。”从每一个方块字的形状组成和演变上,我们都可以读出很多独特而湮灭的信息。所以大凡有点文化的中国人都热衷于解字,早在东汉时期,著名学者许慎就写出了我国的第一部字书——《说文解字》。在书中,许慎对当时能够收集到的9353个汉字一一作了关于字体来源的解释。
不过需要指出的是,尽管许慎的尝试具有伟大的划时代意义,但他对很多字的解释却常常刻舟求剑。如我们经常提到的“王”,可能很多人想过,这个可作姓氏,可指地位的字为什么是三横一竖,而不是其他的样子?许慎的解释是“王,天下所归往也。董仲舒曰:古之造文者,三画而连其中谓之王。三者,天地入也,而参通之者,王也。”意思很明显,三横代表的乃是世界上最尊崇的三种事物——天地人,而中间的小竖线则代表对三者的参悟贯通,然后能达到如此境界的人自然就是当之无愧的王。
许慎的说法听上去颇有道理,所以存在很大的迷惑性,但如果我们细究比东汉更早的金文、甲骨文,就会发现“王”原来并非三横一竖,而是别的形状。那么,许慎的解释无疑就只能是主观臆测,凭空捏造。
这样的错误,许慎犯过,王安石也犯过。
《宋史·王安石传》说,王安石曾作有一本解字的书,名字叫《字说》,其内容“多穿凿附会”,往往经不起推敲。
南宋罗大经《鹤林玉露》记载,苏东坡对王安石的《宇说》颇不以为然,有一次他问王安石“为什么波字左边一个三点水,右边一个皮?”王安石几乎没作任何思考随口就答:“从水从皮,波者水之皮也!”苏东坡一听,故作恍然大悟状道:“那滑字岂不成水之骨了?”
还有一段时间,王安石对“飞”宇的写法颇感费解,以至弄得茶饭不思。夫人实在看不下去,就问他何以这样?是不是病了?王安石道,自己没病,就是一直弄不明白“飞”为什么会是那样的形状?夫人救夫心切,急中生智道:“这有何难,不过是鸟爪从反面升起罢了!”王安石一听,连连点头称是。
凡解一字,即是作一部文化史
这些都只是文人雅士闲时的谈资,真正的解宇其实远没有上述的戏谑,不然,被现代人称为“大师的大师”的陈寅恪也不至于说出“凡解一字,即是作一部文化史”这样的话。
譬如法律的法。法的繁体为“漉”,由“去”“廉”“水”三部分组成。去即祛除、清除,意为把不合理的清理干净,代表了法律的目的。
“扇”念zhi,是一种上古神兽,能分辨是非曲直,也叫“獬豸”。传说尧的刑宫皋陶养了一只獬豸,每当遇到疑难案件不好判决的时候,皋陶就会让獬豸来帮忙裁决。于是后来,獬豸就逐渐演化成了执法公正的象征。那么“法”字为什么会从水呢?
在世界很多民族的记忆中,人类无不是从大洪水开始的,像希伯来经典《旧约·创世纪》以及古巴比伦的最早文献《吉尔加美士》等等。中国的最早期文献《尚书》中也曾反复提到过“洪水滔滔”。对于先民,这种恐怖到令人窒息的洪水就是他们的最初记忆。心理学家说,对未知物的恐惧很容易转化成敬仰,所以每当先民们遇到争讼无法解决的时候,就会跑到水边请求神的示意。
《周易·需卦》上说“有孚,光亨、贞吉,利涉大川”,翻译成现代文就是如果对俘获物的所有权发生争议,那么双方可以用跳入大河的神明判决手段来裁断是非。这真是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方法,但对于先民,它却是真实存在的。
从以上对“法”的解读,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古人对世界的认识过程,难怪陈寅恪会说“凡解一字,即是作一部文化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