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惊中外的民国劫车案

2009-10-20 04:28于继增
中国铁路文艺 2009年9期
关键词:洋人田中土匪

于继增

1923年5月6日凌晨2时50分,由上海开往天津的“蓝钢皮”第二次特快列车刚刚疾驶过山东临城沙沟火车站,突然“轰”地发生一声巨响,机车连同前三节车厢立刻倾倒在了路基上……

凌晨响起的枪声

“当我从睡梦中醒来时……我将头探出车窗外,环顾那伸向山东茫茫群山中的窄长山谷,并未发现有什么车站。突然,响起一声手枪声,继而又传来一串射击声,我赶紧停止观赏夜景,将我的旅伴法国人喊醒,尔后我们俩一起向窗外望去。旷野里似乎布满带枪的男子。他们一边胡乱地放枪,一边朝火车奔来。”这是乘坐这趟列车的上海《密勒氏评论报》主编、采访过吴佩孚的美国人鲍威尔《临城劫车被俘记》中回忆那个凌晨的亲历情景。

千余土匪一面开枪,一面登车抢掠。人们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车厢里惊慌失措,不知出了什么祸事,哭声、叫声响彻夜空。土匪们一面紧张地抢掠财物,一面用枪威逼着旅客快下车……一批外国旅客听不懂中国话,也不明白遭遇了什么。一个名叫罗斯曼的英国旅客愤怒反抗,用茶壶向土匪掷去,当场遭土匪枪击身亡。鲍威尔和法国人柏如比见情况不妙,只得主动将随身携带的手枪交出。匪徒得到两支新式手枪,如获至宝,喜出望外,对这两人特别优待,允许他们穿好衣服、鞋袜再下车,后来在官匪谈判中这两人成为中介人。其余外籍旅客,不分男女,只能从卧铺车中穿着睡衣、睡裙,光着脚,被赶下火车:在铁路附近的小河堤上集中。只有几十名中外旅客和乘警在夜色掩护下,潜入庄稼地幸运逃脱。200多名旅客都成为“肉票”,其中不但有39人来自美国、英国、法国、意大利、葡萄牙、墨西哥、罗马尼亚等国,还有洛克菲勒(即美国“石油大王”老洛克菲勒的儿子)的妻妹露希·奥尔德里奇,美国陆军军官艾伦少校、平格少校等也在其中。

当被劫持者集中在河堤上时,一名匪首提醒乘客,要保留好车票,以便按车厢等级交纳赎金:三等车每人2000元,二等车每人1万元,头等车每人3万元,洋人每人5万元;遗失车票者,一律按头等车论。

土匪用手电筒仔细端详着每一位旅客并搜身抢劫,摸到钱物便放进手提的麻袋里,然后押着他们沿着干涸的河谷向东行进。由于道路崎岖行走艰难,有的外国女人穿着高跟鞋,有的旅客光着脚,所以无论土匪如何催促,行动仍然缓慢。土匪只得弄了几块门板,将实在走不动的外国女人抬着走。

这是来自鲁南抱犊崮山区的一支劫匪,匪首原来是孙美珠、孙美瑶二兄弟,队伍号称4000余众。1920年清明节,孙美珠召集各路盟首议事,宣布成立“山东建国自治军五路联军”。北洋军阀不愿意看到土匪势力如此壮大,于是派出部队予以围剿。1922年7月,孙美珠在峄县附近西集地方的一次遭遇战中,被当时山东的第六混成旅旅长兼兖州镇守使何锋钰的部队擒获,立即枪决,还把他的脑袋砍下来,挂在津浦铁路的临城车站上,号令示众。

孙美珠死后,孙美瑶继任孙美珠职务。策划为胞兄报仇,先是与微山湖的建国自治军司令范明新联合,打劫了枣临线的一列货车,抢走了货车的财物。山东督军田中玉为解决鲁南“匪祸”,增派了五旅、二十旅和警备力量,向抱犊崮主峰进剿。

为了解除官军对抱犊崮主峰的围困。孙美瑶与众首领商量了许多办法,但都没有把握解围,难以保住崮顶上的家小。眼看春旱相逼,抱犊崮主峰峰顶上的水越来越少。生活没有保障。孙美珠只得派朱陶赴上海找张聘卿请教。张聘卿是枣庄东伏山人,曾在家乡教过书,早年参加同盟会,与孙中山结识,孙中山委任其为江北招抚使。负责联络北方反军阀武装力量。“山东建国自治军”的番号,就是张聘卿提议的。张聘卿分析了天下大势,他说:“北洋军政府调集重兵,肃清山东匪患,而鲁南必是围剿的重点,大家要有远见,非闯大祸不好渡过难关。”他还让朱陶带回了两句话:“穷干看幻,最好在津浦路上打主意”。孙美瑶接受了张聘卿的意见,决定用政治手段达到报仇解围的目的,要在津浦线上大干一场。得知每周一次的“蓝钢皮”快车将于5月6日凌晨在临城通过,司机是峄城西棠阴村的吴大东。便带人到棠阴孙景轩家里,经过其亲族孙茂勋的介绍与吴大东见面,了解行车情况并密定在临城南铁路大弯道的姬庄道房处劫车。为防止列车颠覆,过了沙沟站开始刹车,提前让队伍里的归国华工卸掉钢轨上的鱼尾钢板。

一切准备就绪,孙美瑶带领自治军趁月色穿过山涧密林,绕过官兵防地,驻扎进劫车地点附近的几个小村。晚饭后,各部进入预定的埋伏位置。

有材料说孙美瑶他们预先知道这趟车上乘有外国人,其实并不如此。按当时的情报条件,他们不大可能摸得清。不过,当看到有这么多高鼻子蓝眼睛的“西客”时,他们不免心中窃喜——无形中增加了向当局讨价还价的筹码。

抱犊崮居沂蒙72崮之首,海拔584米,古人有云“昔有五老抱犊耕耘其上”而得名。山上良田数十亩,天池两处,常年不涸。这里山势险峻,易守难攻,于是成为土匪们理想的栖息盘踞之地。被劫持的中外人质就是被押往这个匪窝。据统计,最后被孙美瑶劫持上山的外国乘客39人,中国乘客30人,共计69人。

国内外的强烈反响

搜刮到这么多财物,又劫来这么多的洋人,生计问题解决了,报复官军的目的也达到了。但在孙美瑶简单的头脑中,却隐隐约约地觉得麻烦还未完全解决。因为进攻抱犊崮的官军们都在山区里,藏有被掳乘客的庙南峪对面的山上,就驻有不少官军,枪声不时地向这里射击。

想到那些当官的都怕“洋人”,孙美瑶觉着官军们对于“洋人”肯定会另眼相看,不妨派一个“洋人”到对面山上先要求官军停止攻击。找来找去,孙美瑶发现一个女“洋人”很老实,因为从被劫掳以后她连叫都没叫过一声。于是孙美瑶便选她给官军送信,并另找了一个会说“洋话”的中国人做翻译,让他俩身披白布,向对面山上走去。

不料,两人还没走到一半的路程,官军的枪弹便雨点般地射过来,两人吓得又跑了回来。虽然没有达到目的,孙美瑶却很欣赏这个女“洋人”的“听话”,为了鼓励其他“肉票”也听话,便下令把她放了。这个被释放的女“洋人”名叫卡罗丽,意大利籍。她于5月8日凌晨到达北京后,立即跑到意大利公使馆诉说被劫的经过,并到北洋政府交通部做了详细的报告。消息传开后,北京、上海、济南等地各大报纸均在显著位置争先报道此事。临城劫车事件令中外震惊。

得知临城劫车的消息后,各国驻北京公使分别电告其本国。美国公使舒尔曼在5月7日夜即到达济南,现场处理此案。驻北京外国公使团领袖、葡萄牙驻华公使符礼德也连续召集各国驻华使节会议,向中国政府发出抗议照会,要求:1、限期将被掳人安全救出;2、死亡之外人应从优抚恤;3、惩戒肇事地方文武官吏;4、切实保障外人生命财产安全。8日下午,符礼德向国务总理张绍曾及交通总长吴毓麟、外交次长沈瑞麟面交抗议照会并严

辞责问。

驻京公使团在1个月中连续召开了不下10次联席会议,发出多份外交照会,向中国方面不断提出各种要求,如放人的期限(12日午夜)、索赔的数额、建立铁路护路队、派团考察护路问题等等。对于劫车案之迟迟不得解决,公使团甚为不满,认为中国政府对劫车案未尽责任,并一再提出严重抗议。甚至认为,如果情况继续恶化,应考虑向各国政府建议。在塘沽进行联合海军示威,以向中国政府施加压力。但是,各国政府对实行此举有不同意见,尤其是美国和日本持保留态度。美国国务院致电舒尔曼,告以美国总统哈定的意见:“只有在混乱和无序威胁到整个外国在华利权体制和外国人的生命财产安全时,才可以考虑武力干涉的可能。”在美国意见的主导下,相关各国协调立场,暂未实行大规模的海军示威之举。但在公使团的强硬要求下,6月2日,由美国少将康纳尔率领的外国武官团抵达临城巡视。他们态度骄横地训斥中方官吏。外交交涉员温世珍有云:“国未亡,各国对我蔑视如此,真令人伤心,问北京及各省大吏,其稍有心肝者,能不抱头一哭耶!”

临案发生正值北京政局大变化之前夜,黎元洪的总统府与张绍曾的国务院之间的府院之争颇为剧烈;而直系首领曹锟为过其总统瘾,正在谋划废弃黎元洪,进行新任总统大选;北京政局之剧烈动荡,使本已软弱无能的中央政府更成了毫无决断力的跛脚鸭。面对列强的咄咄逼人,国务总理张绍曾等除深致歉意外,只得保证“以保全外人生命为第一目的”,“赳日援救被掳各国人士出险,再派兵痛剿”。外交次长沈瑞麟会晤各国公使。说明对劫车案的处理方针,表示此案“实属意外事变,本国政府抱歉达于极点”,“已决定采用和平方法,务期先将外人营救安全出险,然后进剿,以免被掳人遭遇不测。”

临城劫车案发生后,事发地的负责官员对如何解决此案看法不一。山东方面的官员,如督军田中玉、第5师师长郑士琦等,因事发于其管辖地,负有直接责任,因此多主剿,以尽快解决此案。案发当天,田中玉要求兖州镇守使何锋钰“亲往查看,并飞派军队追剿。”次日又电告北京国务院:“此案关系重大,闯报后立经飞电各路军队分途追剿,一面设法营救外人,以免发生重大交涉。”与事发地相邻的江苏方面的官员,如徐海镇守使陈调元和外交交涉员温世珍等,则因事发不在本地,没有直接责任,更多主抚,以首先保证人质的安全。北京总统府与国务院方面,因为政坛纠纷所牵制及实际权力之有限,一时陷入了剿抚两难的境地:如果武力围剿,一味硬行抢救人质,恐怕会逼得孙美瑶杀洋人撕票,那势必要引起与外国的重大交涉,会使事态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假如安抚,只怕孙匪的气焰会更加嚣张,开列的条件也会愈来愈高,无法处理,为洋人、国人耻笑。遂电令山东、江苏两省军民长官,一面设法与孙部交涉,解救人质,一面派人送衣食上山,供人质之用。

一波三折的官匪交涉

慌了手脚的北洋政府急忙派交通总长吴毓麟驱车赶往济南,会同田中玉进驻枣庄,全权处理营救洋人事宜。此刻北洋政府也担心围剿将对外国人质不利,因此决定:“无论匪等有何要求,不妨尽量允许,此时当以救出人质为第一要务。”

5月10日,吴、田二人到枣庄的当天,田中玉下的第一道命令便是进剿抱犊崮的官军立刻停止攻击,一律撤出山区待命,山区的各出入路口,由地方保卫团警戒。很快,整个抱犊崮山区又暂时恢复到官军进剿以前的态势了,堂堂一个北洋政府对一个土匪武力的剿捕,这样草草收场了。现在,他们只剩下与土匪谈判一招了。

吴毓麟与田中玉当然不敢冒险直接入山与孙美瑶谈判,而他们的手下也没人敢去。想来想去,吴、田二人想到了地方的乡绅们身上。可是,有身家地位的乡绅,谁都不敢承担这个任务。但是,经不起吴、田二人的苦苦央求,同时也为了地方上早日安静下来,经乡绅们共同商议,最后总算推举出党金元、李炳章二人。不过,他们又向吴毓麟、田中玉声明,这两人代表地方,只负责劝告土匪答应与官府交涉,至于如何交涉,仍请官府中人直接去办理。

孙美瑶立刻带着一帮小头目与他们进行了会晤。党、李二人首先以乡长的身份把孙美瑶众人责备一番,还煞有介事地说道:“外国军舰已在下关集中,洋兵就要登陆前来救洋人,洋兵能不能打进抱犊崮来暂且不说,地方上可就难免遭殃了。就是官军不顾一切集中兵力来打,抱犊崮又怎能防守住呢?请你们为地方上的乡亲们想想吧,不要为地方上多惹是非,到死后还留下个骂名。”劫车后仍被困于抱犊崮的孙美瑶部,见说客来,巴不得“借坡下驴”,也同意与官府谈判。他们在对外通告中提出:“是役也,非为抢掠财物也,非欲惹出国际交涉也。盖以中国若许政府若许军人,无诚意无统绪,诚不及外人之保其信耳,今已至此,别无可言。若无水落石出之办法,给予正式之条件,许我所要相当之驻点,决不放回西人。”5月10日,被扣人质杨毓洵被放下山,带出孙部的开价是:1、不派军队剿攻,围剿官军退归原防:2、其部编为正规军2个旅,并由地方士绅担保,准其自由往来;3、暂以被扣西人为质,剿则撕票。为了表示谈判的诚意,孙部陆续释放了被劫中外人质多人。

5月13日,官方的正式代表——美国人安特生和江苏督军齐燮元的交涉员温世珍上了抱犊崮。稍作洽谈后,官方代表即邀请孙美瑶派人与吴毓麟、田中玉会晤,进行正式谈判。由于听到党、李二人的责备和劝说,众人都隐隐约约地觉得事情做得有些鲁莽,后果可能不妙。因此大家都不愿去谈判。无奈,孙美瑶只好亲自出马,为了给自己壮胆,他约郭其才相陪,还带了几个自以为悍勇不怕死的土匪,以“单刀赴会”的气势,随同安特生、温世珍来到枣庄车站作为督军行辕的专车上。

负责接见孙美瑶一行的是田中玉,他开门见山地要求孙美瑶先行释放洋人;孙美瑶则表示人只能陆续释放,官军必须再退30里。还要先送一批席子、毯子、手巾、脸盆和“肉票”的口粮来,并要官府收编自己的队伍。令孙美瑶有点意外的是,田中玉不仅没跟他讨价还价,而且喜不自胜地拍着孙美瑶的肩头说:“各位有这层弃暗投明的意思,那真是太好了!我跟吴总长负责向黎大总统、张总理说成,保证不出三天,定有佳音。”

正当枣庄的官匪们交涉之际,各国驻北京公使团给出的洋人脱险的限期已过,英、美、法、意等国公使迫不及待,于5月15日再次向北京政府提出了严重抗议,声称要以“无政府之国”对待中国,“直接与匪人谈判”。北洋政府只好继续向吴毓麟和田中玉施压。

上头逼得这么紧,吴、田二人只好进一步“屈尊降贵”,和土匪们站在对等的立场上,试图以“和平手段”、“权变之术”把洋人迅速救出来。然而,事实的发展恰好与他们的愿望相反。

孙美瑶、郭其才回山后,把交涉的经过以及田中玉的“爽快”向众小头目一说,众人惊奇地发现洋人们居然这么值钱,简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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