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伊沙的诗歌

2009-10-14 08:20
文学教育 2009年10期
关键词:伊沙口语诗歌

张 强

进入上世纪90年代以后,置身于中国社会转型期的先锋诗坛在沉寂的表象之下,一批坚守诗歌阵地的诗人依然以独特的创造奉献出自己观察与思考的果实。在古典、现代诗人构筑的神话幻景远去,生存困境与现实紧张凸现,一切旧有价值面临重估和挑战的时刻,诗人大多怀着无奈的心情放下惯用的抒情之笔,走上了一条色调晦暗、思想沉实的书写现实之路。面向身边事物砥砺诗句,正视“此在”的困惑、无助与欢欣,揭开向来不愿揭的“伤疤”,成为许多诗人转向的思索场域。从“后朦胧诗”到“知识分子写作”、“民间写作”,从韩东“诗到语言为止”、于坚“拒绝隐喻”到严力、李亚伟、伊沙等人的创作实践,从“纯诗”转向“叙事诗学”无不昭示了这一诗歌探索轨迹。伊沙自80年代中后期登上诗坛,在广泛的争议声中,名气越来越大。伊沙身陷“民间”,在城市中踱步,却过着一种“诗生活”。大隐隐于市,伊沙似乎就是这样的隐者,他称自己为“生活的行僧”、“诗歌的圣徒”。虽然名声在外,但伊沙对于世事和人生的洞察,使得他的内心芜杂、富饶,而又纯洁。

伊沙在《车过黄河》时用一泡尿浇灭了虚幻的文化想象,在90年代初翻滚的麦地诗潮中大言《饿死诗人》,在《结结巴巴》的倾诉中坦白:“我的心里没有鬼”,在合二为一的女人的追逐中《我终于理解了你的拒绝》,在与舌共舞、与众神狂欢、与自由的灵魂同在中捕捉到了《唐》的心——诗。伊沙诗歌往往着力消解传统的想象性神话。撕破旧有诗歌的虚幻性完美外衣,拆毁抽象主义的诗歌思维方式,书写人生的庸常、荒诞、刺激等世俗生存状态,在“此在”敞开过程中体现出鲜明的存在主义倾向:拨除遮蔽本真存在的层层装饰,敞开生存状态的现实场景,放逐虚幻的“彼岸”,在真实的“此在”尽情徜徉。伊沙诗歌对“美”有意回避,在审丑与渎神中寄予思考,拆解优美与崇高的传统美学范式,以发现的眼光审视美丽外衣遮蔽下的丑与真,或者将美丑界限消弭,以丑为美,在“丑”中透视和体悟人生。伊沙诗歌的运思方式带有明显的解构特征,对常规的审美想象模式和思想深度追求予以拆解,以一种平视的眼光另辟蹊径,摧毁外在于真实之上的美丽光环。在观察、书写俗世生活,亵渎、拆解超验的神话幻象过程中伊沙诗歌表现出一种带有童真色彩的喜剧风格。伊沙以一种敏锐的发现的眼光,将自己与他人不言的另一面无邪却又似带不恭地通过某种艺术手法巧妙地表达出来,在矛盾对立的因素中寻找可笑之点,铺展开来即成佳构,建立起一种高超的“诗性幽默”。

提到“口语写作”(或者“后口语写作”),就不能不提到伊沙。对口语的倾心虽不为伊沙诗歌所独有,但伊沙对日常口语语词的加工转化和灵活运用,对书面语词的巧妙选择,对语感效应的重视,使其诗作具有了鲜明的个人风格,看似随手写来,实为用心之笔,嬉笑怒骂中流露出凡人俗者的一己之情与内心之感,成为一种“新民谣体”。在放逐意象之后。伊沙诗歌激活一系列惯用的修辞策略和手法,通过貌似“反修辞”的诗艺驾驭,构建起自己特有的表达方式。伊沙诗歌体现出90年代诗歌普遍运用的叙事化手法,抓住日常生活中的一个场景、一个事件甚至一个瞬间的感受铺展诗行,针对表现对象与意图选用恰切的结构技术,在从容舒缓的叙述节奏中浸入诗歌意味,感悟人生底蕴。伊沙诗歌的口语书写、修辞策略、结构技术从不同侧面显示出伊沙对诗艺的不懈追求,拓宽了现代汉诗,特别是先锋诗歌的后现代美学视野,为提升口语诗的艺术品质做出了有益尝试。

伊沙诗歌是“第三代”诗歌发展过程中孕育出的一个怪胎,它对虚美、玄想、抒情的有意放逐。对世俗、丑陋、荒诞等形而下价值的体悟与表达,以口语为主的语言风格无不透露出其与“第三代”诗歌的亲缘关系;同时伊沙式的选材与艺术表达方式也给继起的70后诗歌,特别是“下半身写作”、“垃圾派”提供了可资借鉴的资源,成为这些后来者的一个不远的传统。正因为这种承前启后的位置与作用,伊沙诗歌被纳入“中间代”的行列,甚至有人提出“中生代”、“新世代”的命名方式。伊沙诗歌的生成受到中西方因素的影响,如金斯堡、布考斯基的诗歌创作,摇滚音乐的刺激感、由民间生活中提炼出的口语、历史与现实的荒诞滋生出的喜剧因子等本土经验与西方资源对伊沙诗歌的启发与建构作用,作为被解构对象的传统诗歌对伊沙诗歌创作也有深刻影响;伊沙在吸纳诸多营养的基础上以自己的个性和方式熔铸诗篇,成为一个独特的诗性存在。伊沙诗歌对“此在”的关注与书写并不意味着对精神向度和个体承担的完全忽略。相反,它在先锋/传统、灵,肉、神话写作,反神话写作的关系中陷入了徘徊于救赎与沉沦之间的悖论性处境。

伊沙诗歌从内容题材、艺术手段、思维方式、喜剧风格等方面为诗坛吹来一股奇诡的风,成为诗歌多元化创作格局中的一支重要力量,其诗学价值、文化意涵与对当下诗歌创作的启示性意义都不可小觑;伊沙诗歌对真的追逐.对美的疏离,对世俗生活,特别是形而下生活空间的介入,对思想深度的消解,既是其优长和特异之处,同时也使得诗歌的想象空间缩减,思考的穿透力削弱,易于与诗的本体发生偏离与错位,这可能是伊沙诗歌需要警惕和克服的局限所在。伊沙诗歌在救赎与沉沦之间徘徊的悖论性处境,在夹缝中选择诗歌路向的意图与策略可能是一把双刃剑,既为诗歌发展开辟出一条新路,又将自己限定在一个诗的狭长地带,特色与局限同在,反神话的确定性与诗意的不定性构成张力,凝为一体或水火难容。

读伊沙的诗,时而喜欢,时而厌恶,时而赞叹,时而鄙夷,可无论哪一种感受都是真实的,是伊沙诗歌带给我的一种真实。穿越伊沙诗歌涌动的语流,循着伊沙诗歌曼妙的语感,我抵达了周遭自己没有走进的生活,也回到了内心最黑暗的角落。伊沙的诗,不能常读,他的诗说不定哪一个细节、哪一个词句就会刺痛你尚未准备就绪的神经。有人说伊沙现在的诗不如以前写得好了。的确,在“每月一贴”的高产诗作中,能令人眼前一亮、浑然天成的作品不多——灵感的降临毕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精心编织而又值得玩味的作品,其实在伊沙这块肥沃的诗歌自留地中,还是很容易被发掘出来的,比如《春天的乳房劫》、《最后的童话》、《致命的母爱》、《导弹与诗》、《中国的质感来自虚构不出的强大现实》等。伊沙诗歌因其在幽默、自嘲中呈露的真实自我、真实生活、真实想象而变得可爱、可亲、可读。尽管伊沙现在从事诗歌、小说、随笔的“多栖”创作,然而,我还是更看重他的诗。与伊沙的诗歌相遇,是一种缘分。伊沙的诗,我将一直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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