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 晔
凉夜
我只能热爱沉浸,做一朵
被掩埋的火焰
让这国度的君主仍保有王冠
我也可以热爱你的水域
里面有那么多不会说话的红鸟
我想,我只能热爱
被囚禁的果子了
核与壳的重量
都压上我身,或填满床上的暗
我无法更改它的今生
只能热爱,它的前世与后来
或者,我应该热爱
你所面临的每一个黑夜
热爱你的失语,缘于杯沿的痉挛
热爱你建造的蝴蝶坟冢
还有这颗整年失眠的头颅
——神经质的恋药者,总是不断自我折磨
而我需要的空气
正从你唇边一丝丝吐出
像一条条不慎漏网的鱼儿
它们挽起鱼尾悬浮于此
我更热爱你
暗自神伤的样子
布列瑟侬的钟声
我想我还没有遗忘这样的钟声
这沉甸甸的黄铜色的声音
与我如此亲近,就像我们年轻时的相遇
像我的睫毛轻轻擦过你的嘴唇
而最后一缕阳光就要隐入地平线以下
布列瑟侬,没有人看见我一直躲在
灰色的钟楼后面。尽管我手上
曾经沾满幸福的黄铜色光泽
此时此刻,站台上早已经空无一人
今夜,我应该勇敢地面对黑暗
将繁星颤抖的光芒全部抛弃
让我留给夜空我的哭泣,用泪水
接近那些闪烁不止的精灵
布列瑟侬,我也即将携带向日葵离开
携带那个内心纷乱的人
去往钟声也无法到达的地址
吃栗子的女人
一定是丢失了什么,她才向食物妥协
手捧栗子的女人,褐色眼珠,褐色头发
她仔细地取出果肉,指肚沾上一些被烟熏黑的油渍
她用睫毛覆盖忧郁,用牙齿咀嚼深冬
她指甲整齐透明,涂着无色的甲油
阳光下,与栗子的香味
一起散发着柔和的光
她比室内的花花草草更为沉默,耳朵里
可能还保留着去年的一次争吵
女人一直端坐,一直剥不开
被栗子壳裹住的甜
关于一个句子,或者自我唠叨
多年前,我无意中写下这样的句子
“我只能,在离你最近的地方
将自己放得最远……”
这关于距离的考证与追问
无法阻挡黑夜准时降临
也无法解释人间任何一次聚散
从北向南,从幼年至青春
“从最近的失窃,到最远的归还”
即使有时,我希望能够
追随着春天的雨滴,冬日的寒潮
却不能回避丑恶生枝吐绿
还要被迫接受谎言对自我的摧残
窗外,聒噪的电锯正卷起飞尘
湮没旧日荒谬的故事,但无法驱散今昔与未来
这是无人打扰的午后,我们抬头看着窗外
轻轻扣上茶杯盖子,倒掉最后一瓣菊花
看彼此陌生的脸上有着暧昧的阴影
我知道多少年后,我们能学会
用热凝固冷,用
窗口寂寞的微风拭去冰霜
拭去所有关于悲喜与苦乐的印象
其实,当我转身关闭虚掩的木门
我知道我所写下的,只是一个
悲伤的句子,是终将得到应验的警示
是青春遗留在梦中的一个齿痕
即使这些年来,我已经习惯
与沉默做伴,与晚风纠葛
即使我真正懂得了近与远的含义
却只能在此进行着
意义极其浅薄的讨伐
案
我要告诉你
这些日子,我是多么迷恋
“火焰”、“光亮”、“温暖”
和“热烈”……
——这散发着红与能量的词语
它们把身体挤入墙角
把卷曲的花瓣轻轻吹开
它们的指纹按进天花板、按进墙壁
弄湿了茶叶、玻璃杯和镜片
深夜,静寂难以抵挡
可是此时,连头发似乎
都要在沉默中起火
我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那些词语
随时会从舌尖上跳下去
全部黑暗都可能被
赶往窗外,赶到九街与三路的交界
我害怕开口说话
怕路面立刻铺满朵朵红斑
大片火光瞬间呼啸成海
你千万不要问我
谁是幸福的纵火者
我知道是谁
在黑夜体内留下灾难和隐患
就像那些词藏在喉咙里
每每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