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苏古尔(蒙古族) 纳·青巴图(蒙古族) 译
不知从何时开始,也不知因何缘故,我对呼和淖尔湖产生了深深的依恋,忽然发现,我仿佛成为它碧波中尽情戏水的大雁,也似它岸边与群雁琴瑟酬唱的沙柳丛了。
说实话,我把呼和淖尔湖想象为苍天的眼睛。那是在三十年前,我的姐夫浩日基一家在嘎格查布拉格放牧大队的牛群过冬。那时,我那还在襁褓中的小外甥常常因吃不足母乳而放声哭啼。为使孩子母亲多下点奶而想尽办法的浩日基一听说呼和淖尔湖里的鲫鱼汤味道鲜美,有催奶的功效,便骑着白马向呼和淖尔疾驰而去。晚上,我姐夫带来了几条巴掌大的鱼。那夜,我的小外甥果然没有哭。 翌日早晨,我姐说:“孩子不哭了,我终于放心了。”她容光焕发地站在火撑子左边,为我姐夫献奶茶。坐在火撑子右边,切着块肉,正待喝茶的浩日基的父母听闻后即说:“苍天果真有眼,是家乡的神灵喂饱了我们可怜的 孙儿。”他们向呼和淖尔湖敬献了头味奶茶。
于是,我开始幻想起那苍天的眼睛——呼和淖尔湖、家乡的神灵鲫鱼,想象不出那苍天的眼睛究竟是何模样。一天晚上,我听见我姐问我姐夫:“呼和淖尔湖离这儿远吗?它有多大面积?”姐夫浩日基回答说:“不太远,从这里往南走,离扎哈音好勒很近,湖很大,二十来人用几匹马才能拉得动渔网。”“他们是在湖冰上拉渔网吗?”“那当然了,还有许多人用大拖拉机拉走一大堆鱼呢。”姐夫不仅在对我姐说,也好像在向我炫耀。我躺着听他细细道来时心想:啊,大拖拉机走在湖冰上也不塌下去,真是好大的湖啊,浩日基父母说的苍天有眼指的就是那样大的湖吧,比起我们抽陀螺玩耍的吉勒吉湖该有多大?哎呀,不知有哪些小朋友们在那湖冰上玩耍?睡梦中我与一大帮小朋友们在那湖冰上玩耍,突然有一个小朋友叫着:“这是我的呼和淖尔湖!是我的!”便推倒了我。我从梦中惊醒。
我在梦里走到了苍天的眼睛——呼和淖尔湖。
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冬天,母牛们开始产犊。走敖特尔放牛的我们也该转场到春营地了 。于是我和浩日基的父亲赶牛出发。赶牛时我还在想着那苍天的眼睛——呼和淖尔湖,居然不知不觉走入牛群里了。我如此苦苦寻觅着苍天的眼睛——呼和淖尔湖,我命运的吉星。还有叫着闹着要和我玩耍的那帮孩子们,将我推倒的那个厉害的孩子……我童真地想着这些,不时在马镫上挺起身子,眺望远方。偶尔趁浩日基的父亲不注意,策马奔驰到丘顶上,为寻觅呼和淖尔湖而向远方瞭望个没完。
午炊过后,浩日基的父亲冲我发火说:“你白长了眼睛,不好好赶牛,还跑到丘顶上累坏了马。”他让我下马坐在篷车里,这真让我不知所措。我想让姐姐撑腰,想把这事告诉浩日基,但又未能说出口。姐姐也欲言又止,眼里噙着泪。起程时,为看一眼呼和淖尔湖,我从篷车门伸出了头四下探望。姐姐坐在篷车门上,我从她头顶上瞭望着呼和淖尔湖,想让它望见我。我脖子都发硬了,可直到春营地也未曾望见呼和淖尔湖,更别提和呼和淖尔湖的孩子们玩耍了。
其实,我的思绪早已飞到了呼和淖尔湖。
人和自然总是以心相应,以情相融,但我与呼和淖尔湖以历史相识,以文化相融而结缘。
读大学的那年冬天,我跟随叔叔去祭拜了呼和淖尔湖畔的敖包。当时徘徊在我脑海里的不仅是孩提时代的苍天的眼睛——呼和淖尔湖,亦想到了人们在呼和淖尔湖畔堆起敖包,还不辞辛苦,踏着积雪,远道而来祭拜的原由。
这座敖包是为敬慕家乡神奇美丽的呼和淖尔湖,召唤福祉幸运而堆垒的苏木敖包。这些敖包中有由哈拉氏族们祭祀的哈拉氏敖包、苏木敖包、旗敖包等敖包。每逢盛节,人们在此相聚祭祀敖包。据我从叔叔和老人们了解,哈拉氏族的聚会甚是盛大,他们互相问安,祈祷收获,祝福未来,激励信心。这实属敬慕故乡风水,传承历史文化的盛会。此时,从湖面吹过来的凛冽的寒风为我们奏响了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辉煌乐章,我被它吹打得面红耳赤,彻悟了人世生存之奥妙。
我无法忘怀与呼和淖尔湖有缘相见的那一天。不久,我的师哥毕•那木斯来将我邀请到乌布尔宝力高苏木锡林贝尔嘎查的家中做客。他家里陈列的苍天的眼睛——呼和淖尔湖的历史神话、历史文物让我大开眼界,对我来说那是展现人类文化的金色殿堂。
我想,几千年以来在蒙古高原上孕育了很多古老游牧民族的呼伦贝尔大草原,完全有可能烙刻着那些民族的文化印记。所以,我一直在寻觅着完整而确凿的证据,希望能够找到些远古文物。如今,亲眼目睹到从苍天的眼睛——呼和淖尔湖畔出土的珍贵文物,我真感到庆幸之极。
那些陶器的形状大多都是上粗下尖,上面有凹凸相间的花纹,看上去很明显是辽、金、元时期的陶器。还有形状迥异的,呈半熏烧模样的陶器,有的还有两耳,显然是东汉、鲜卑时期或更古老的器具。
更为神奇的是,从同一文化层面出土的骨针、玉饰品、石刀、石箭、石锨、石磨、石斧等器具都有象征古文化的特点。让我觉得畅游于精美的远古艺术世界。
呼和淖尔湖距离乌布尔宝力高苏木政府所在地锡林贝尔嘎查有20里地,位于它的东北方向。它由向北流淌的东、中、西三条沙巴尔河汇聚而成,是面积达11平方公里的大淡水湖。它由乌兰淖尔等四个小湖形成,盛产十余种鱼类,捕鱼场面积达5平方公里。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在此建立渔场,并结合喂养、繁殖、捕捞,基本保持了其生态。每年可以捕到20—30吨鱼,1968年曾出产302吨鱼。在上世纪80年代,为扩大呼和淖尔湖而修了840米长的水渠,引来了晖河水。但事与愿违,这反倒成为将晖河的泥沙引入了呼和淖尔湖的一个罪行,严重地破坏了生态环境,不断地上演起一幕幕生态悲剧……
在20世纪末,人类对大自然造成的破坏实在是一言难尽。但鉴赏起从呼和淖尔湖白沫翻滚的波浪中映现的几千年前先人们的文化幻影,实让人感到欣慰。先人们在苍天的眼睛——呼和淖尔湖里钓鱼,还有的为打渔而手持利叉朝着湖水奔跑,也有人将叫不上名的巨兽从密林拖到湖边,亦有人在磨着石刀,制造铁箭等盛大的劳动场景仿若远古历史文化的光明碑,显得格外神奇壮观。
散落在呼和淖尔湖畔的东胡、鲜卑、突厥、室韦、契丹、蒙古等北方民族几千年以前的人类文明和文化遗迹,让我敬慕得五体投地。那些文物在别人眼中只是沾满泥土的青瓦、粗糙的石器,但在我看来那是呼和淖尔湖为人类珍藏几千年的珍宝。由此,我们可以领悟到生命虽短暂,但人类所创造的文化却价值永存这一道理。渗透着北方民族辛劳汗水的那些劳动工具、生活用品蕴含着深刻的人生哲理,我仿佛望见了先人们在展现文化习俗的盛况了。我真的望见了。
“这即是呼和淖尔文化。”我和师哥毕•那木斯来既高兴又激动。随即,我俩将从呼和淖尔湖畔出土的具有史料研究价值的墓葬、瓦罐、玉器、骨制品、石器共同命名为“呼和淖尔文化”,畅谈了眼前这片湖水蔚蓝悠远的历史文化。谈论中愈加证实了百年前日本史学家的研究结论。
20世纪初,俄罗斯、日本的史学家们虽然在北方游牧民族的摇篮呼伦贝尔大草原发现了新石器时代的文化遗迹,但未能给出彰显地域特色的专门名称。
在21世纪初,我们所谈到的“呼和淖尔文化”确实引起了史学家的关注,对他们提出和命名震撼中国的考古学文化——“哈克文化”提供了重要依据和确凿的资料。从而我与苍天的眼睛——呼和淖尔湖更是生命相系,亲密无间了。
呼和淖尔湖畔的远古文化遗址属于面积达25万平方公里的代表着呼伦贝尔草原重要的远古文化的“哈克文化”范围。从这里出土的墓葬、玉器、骨器、石器、陶器成为人类由狩猎向游牧过渡的历史巨大演变时期的文化象征。因而呼和淖尔湖应成为人类文明历史的永远光辉灿烂的里程碑。
从新石器时代到青铜器时代的转变时期,即四千至六千年前,人类就有了厚葬祖先的风俗,有了贫富有别的社会结构,又掌握了制造和使用石器、玉器、青铜器的工艺和智慧。草原的蓝色眼睛——呼和淖尔湖畔所出土的文物作为文明史的明鉴,鲜活地讲述着这一切……
故事的海洋——我心中的蓝水,我永恒的呼和淖尔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