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晔
夜色中我从黑窑厂街走路回到仁寿路,那些卖水果蔬菜的摊子不见了,可是弄堂没有亮起灯,我也无法看到最有味道的泰安里。不过我还是惦记着哪天能早起,去黑窑厂街那个无名小吃部尝尝朋友口中全北京最好吃的糖油饼,吃法当然是要夹在火烧里。要不就去找找那辆专门卖义利牌各式西点的三轮车。繁华、喧闹、杂乱,不管怎样的形容词,南城还是有太多事让我留恋。
夕阳时分,当我从永安路拐进了仁寿路时,三轮车、蔬菜摊、水果摊和小餐馆似乎都不能存在于眼中,吸引目光的一直是青色的砖、法式的孟莎顶和德式的大圆窗。站在这条叫做“泰安里”的“弄堂”里,看着门楼上方罗马式的浮雕,听到有人踩着吱吱呀呀的松木楼梯上下楼。时间和空间与似乎3000里外的上海石库门发生了置换,甚至希望有人说着温软的上海话。而且这样的情景只应出现在张恨水的小说《啼笑因缘》中,不过,此时此刻依然是在北京的南城。
一时间,我想起了通州运河边的“草莓音乐节”,观众在烈日下站着,台上表演的是“南城二哥”乐队。二哥和他的乐手依旧是长衫打扮,不过他们并没有马上唱歌的意思,而是说相声一样调侃起了某位日本的女明星。言语中带着些过激的辛辣味,但是我知道这才是南城人生活中特有的幽默感。音乐响起的时候气氛又不一样了,台下口哨声四起。板鼓、三弦、四胡加上吉他、贝司的组合,让坚硬的摇滚乐多了些柔软的亲和力,特别有根源感。也许有人会联想到吃牛排就豆汁或者炸酱面就红酒的搭配,不过我以为一切都是外在形式,表象并不重要。其实“南城二哥”的音乐是像极了南城——覆盖着杂乱表象下多元化的混合体,关键是能否看破这表象。
总有人说着北京城是“东富西贵”,顺带还要加上一句“穷崇文,破宣武”。只是“皇城”里的四合院墙高宅深,且动不动就喜欢以“私人住宅,请勿参观”的理由拒人千里之外。南城的胡同人多物杂,少了霸气却换来亲切感,有时候让我不由自主地会和人聊上几句。不可否认这边的天地一直是鱼龙混杂,但同样也值得留恋。
南城并不只有前门、天桥和琉璃厂,仔细想想会惊讶于它的丰富。最好的烤鸭、最好的涮羊肉、最好的爆肚,最好的豆汁。难怪有一次问我的朋友为什么不在“上风上水”的北城买间房子的时候,他却瞪大了眼睛说:“那回趟南城吃饭得花多少钱打车呀。”他的回答让我无话可说,从此便再也没劝过他。除了美味,那些与人文、遗产相关的风物呢,人人都知道同仁堂声名远播,却有多少人在意过珠市口西大街陕西巷南口那间古香古色的小楼。尽管正面墙壁上百草花纹的彩绘有点开裂,楼顶西洋风格大钟的指针不再转动,也不知道那辆招揽顾客的小火车是否还会再开出来。不过这间“德寿堂南号”是北京药店老字号里仅存的“孤本”,相声“白事会”里的“康氏牛黄解毒丸”其实就出自这里。
一直上演着现实版“大宅门”的“德寿堂”也并不是那么形单影只,不远处还有京华印书局、纪晓岚故居和珠市口教堂的陪伴。从虎坊桥路口顺着南新华街向南不远就是以古玩字画而出名的琉璃厂,在这条街上人们总是忙着欣赏鉴定艺术品,却少有人留意藏在华丽的琉璃厂后面胡同中的那一片房子。前、后孙公园胡同之间的地界就是当年的“孙公园”。“孙公园”不是公园,那可是闲人免进,孙承泽的私家园林。据说房子之大,装修之豪华,后世也只有恭王府才能与它相提并论。后来“孙公园”的主体部分被李鸿章买下创建了安徽会馆,如今站在胡同里可以望到戏楼的朱漆底和蓝楹窗。想当年这座戏楼为京城戏楼之首,清民二朝几乎所有名角儿都曾在此演出,号称“清时钟鼓”。比起今日风光的湖广会馆丝毫不差,规模却还要大过很多。
如果只是单提起市内有名的寺庙,有人一定会想到雍和宫、法源寺、牛街礼拜寺和白云观。可是北京一直有句老话:“雍和宫的喇嘛、法源寺的和尚、白云观的老道和三圣庵的姑子”。
天色将要完全暗下来的时候,我从热闹的虎坊路绕了一个弯,穿过陶然亭公园边高档的楼盘,然后走进黑窑厂街。“黑窑厂”的名字容易让人莫名地联想到“黑煤窑”这个词。其实和琉璃厂一样,这里也是明清两代的“五大厂”之一,因就地取材烧制黑色砖瓦才得名“黑窑厂”的。以前的“八十八间房”如今成了普通的社区,一栋栋楼房下面停满了私家车。路边乘凉的人群中有一个小女孩子不停地翻着筋斗,严厉的母亲在旁边监督数数。我想一定黑窑厂街南口北京戏校的学生。
黑窑厂街中段有一处与众不同的院落,地基就高出旁边房屋很多。山墙上的“佛光普照”不会让人怀疑这里是一间寺院。不过与大部分寺院坐北朝南或坐西朝东不同,它坐东面西。侧门墙角的一块小石碑上刻着“北京市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三圣庵”。始建于一千多年前的宋仁宗时的三圣庵,是辽代的南京城时便存在了。所以这座小小的寺院足以和白云观、牛街礼拜寺称兄道弟,也只有始建于唐代的法源寺才能让它甘拜下风。
现在的院落大概保持着民国初年整修时的面貌。据说元宝形状的琉璃瓦,以及飞檐上的“五脊六兽”,都是民国初年笃信佛教的黎元洪大总统捐的。有三进的院落,正殿二层供奉着释迦牟尼、阿弥陀佛和药师佛;一层供奉的西方三圣——即阿弥陀佛、大势至菩萨和观世音菩萨。山不在高,有仙则灵。三圣庵寺庙不大,却如此出名,都是因为后院的“姻缘”。一走进幽静的后院就能看到草地上撒满槐花,大槐树在南侧一隅,已经历了400多年的风雨。明朝万历年间,成阳公主为不能和一位自己芳心暗许的青年才俊成婚而忧郁成疾,最终选择在三圣庵出家,手植此树以寄相思。此后的400多年来,凡人有求姻缘者,将红绳系于树枝之上,诚心默念爱人之名,莫不灵验。久而久之,这里落下 “天好姻缘,三圣护佑”之名,远道来此求姻缘者络绎不绝。现在已见不到树枝上悬挂着三千红线的景象,但是一个个红色的小牌子还是默默的守候着姻缘。
前院现在用作素餐厅和茶室,来这里的人也是大多为此。院子布满绿色植物,衬着人工而成的流水潺潺。桌子上点着烛灯,食客也自觉地低声细语。红色的灯笼被点亮,身影拉长,四周围的楼房更显着高大。不过在这小院中“坐井观天”,自有闹中取静,心远地自偏的感觉。与高档餐厅里大行其道的仿荤素食不同,这里的素餐更多的还原了绿色,蔬菜也清新淡雅,不少菜品创新中带了些私家菜的味道。无论是食五谷、饮禅茶或是求姻缘、修心洁,总之是个结缘的地方。
夜色中我从黑窑厂街走路回到仁寿路,那些卖水果蔬菜的摊子不见了,可是弄堂没有亮起灯,我也无法看到最有味道的泰安里。不过我还是惦记着哪天能早起,去黑窑厂街那个无名小吃部尝尝朋友口中全北京最好吃的糖油饼,吃法当然是要夹在火烧里。要不就去找找那辆专门卖义利牌各式西点的三轮车。繁华、喧闹、杂乱不管怎样的形容词,南城还有太多事让我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