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莫小米

那是一幢老式的居民住宅楼，六层高，一梯三户，房间小小的，楼梯窄窄的。人口密度挺高。

四楼住着一对新婚的小夫妻。男的高大强壮。女的娇小柔弱，两人进进出出，就成为楼道里的风景——一幅美丽的小鸟依人图。

可邻居们很快发现，那女子人长得小，中气却足。她一回家，离住宅楼还有10米之远，就开始喊男人的名字，一声，一声，清晰而嘹亮，后面抱着长长的尾音。一直喊到男人从窗户探出头来摆手微笑，地方才开始登楼。

这时楼上的男人已经为她摆正了拖鞋，打开了门：若是夏天，手里已经拿好了为她擦汗的手巾：若是冬天，就一把抓过她冰凉的小手，用自己温暖的大手将它焐热。

这并非猜测，而是对门邻居亲眼看见的。

有时候她手里正好提着什么，就听见楼里一串响声，像是什么东西滚下来一样。他以最快速度下楼，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尽管有时，那东西根本没有分量。

有人以为，那仅仅是新婚的甜蜜，却错了。年复一年，春夏秋冬。他们都进入中年了。每当傍晚飞鸟归巢的时候，邻居们仍能听到她呼唤男人的声音。

有段时间，邻居们觉得她的声音有些异样。朝窗外看，发现男人下楼将女人驮了上来，原来她的腿忽然软绵绵的，走不上楼梯了。她渐渐地恢复，而男人还是每次都飞快下楼，有时扶着她，有时背着她，有时抱着她，上楼。

谁也没想到，先倒下的，却是强壮的他。才50多岁，患的是癌症。

那天他们从医院回采，邻居们看见了奇迹，这次，是他依靠着她，她搀扶着他，上楼。弱小的她如有神功，竟然有了支撑一个大男人的力量。

以后的日子，她回家时，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离住宅楼还有10米之远，就开始喊男人的名字，一声，一声。清晰而嘹亮，然后拖着长长的尾音。

现在男人不会下楼来接她、扶她、背她、抱她了，她只是告诉他，我回来了。他就在靠椅上微微地笑了。

他越来越虚弱，终于离她而去。送走了他。她回家，离住宅楼还有10米之远，就开始喊男人的名字，一声，一声……

邻居们以为这个女人疯了，围上去劝慰她。

她说：放心，我没毛病。只是。念着他名字，才算是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