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 毛
锦诗,一个女人的名字,让人联想到锦缎,诗歌,华丽纷披的美丽。40余年过去,她的名字,却在大风沙里成长为一种精神。
40余年前,樊锦诗从北大历史系考古专业毕业。这个面容清秀的上海姑娘,把父亲劝阻的信压在箱底,放弃繁华的都市生活,执意来到敦煌研究院工作。
文艺片里的丝绸之路,总看见快乐的西部人弹着冬不拉,唱着小调,漂亮的女子献上洁白的哈达……这不过是真实的谎言。西部人把生活的背景归纳成两个字:荒凉。
那时,戈壁滩人烟稀少,走上几十里路也碰不见一个人,沙子的地表温度高达70摄氏度,低达零下30度。莫高窟内极尽辉煌,鬼斧神工,洞外却是灰土蒙蒙,孤苦伶仃。人总要走出艺术的洞。柴米油盐地生活啊。
水是碱性的,樊锦诗总洗不干净头发,没有房子住。就在附近的小庙凑合,土炕土凳土桌,吃饭的时候起风。灰尘就呛到肺里。一个月也去不了一回城里,读书读报简直奢侈。
有晚洞外传来狼啸。她吓得整晚睡不着,次日才发现,洞外原来拴着一头不安分的驴子。
那时她也不过是个小姑娘,单调寂寞的日子几乎让她窒息。但她不走。敦煌壁画的大气之美使她折服,而壁画雕塑自然的老化破损、被盗窃的空白痕迹更使她心疼。迫使她留下。她要以自己柔弱的坚韧保护敦煌。
多年来,樊锦诗沉浸在石窟考古研究王作之中。保护、研究、思考、发扬画在石头上、刻在窑洞里的大美,乐不思蜀。她运用考古类型学的方法,完成了敦煌莫高窟北朝、隋及唐代前期的分期断代,得到学术界的高度认可。
这些年,樊锦诗把自己的先生也从武汉拽到了敦煌,风雨兼程,同甘共苦。
流年逝水,青丝变白发。听说有些女同学信誓旦旦要来敦煌,樊锦诗就紧张:“人很难真的和艺术过一辈子。我怕她们太苦……回头一想啊。我是三不像。一不是管理出身,不像院长:二没有坚持专业,耽搁了北大那几年;三不是贤妻良母,孩子受了很多委屈,亏欠家庭太多。”
那场特殊的媒体见面会,就在石窟之外。樊锦诗扯扯普通的青布罩衫。如同邻居慈祥而抱愧的老太太。旁边的听众却在感叹:“一个地道的上海女人,完全是浓重的西北口音了。”
那她为何坚持留下?
“你们看夜色中的莫高窟,宁静,圣洁。我老说一种魅力,一个极大的吸引力在吸引着我。愿意留下,死心塌地地留下,慢慢就上升到一种责任、一种使命,保护不好真是千古罪人。”“很多人都这样,一些老先生。你像常院长。段先生他们来的时候,有的比我还小,20岁左右。然后来了以后,一辈子默默无闻。被打成右派,还继续去画画,还是一丝不苟地画。他就觉得这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没有这部分,他就没支撑了,而且他画的时候也是在跟古代的艺术家交流。震撼在哪儿呢?奥妙在哪儿呢?神秘在哪儿呢?就是他们的工作,就是用他们的青春。用他们的画,一点一点地实现人生价值。现在都年老了,80岁、70多岁。还想着敦煌。还要回来。他就觉得这是他真正的家。”
听她坦然安静地说着这话,将四十余年的艰辛和孤独。轻轻带过,听众心里各是滋味。戈壁风沙龙卷虎啸,改变了她的吴依软语、青丝春颜,却赠与她别样的洒脱和旷达,和常人不能体验的幸福。
西部人称敦煌研究院的这位女院长是西部守护神。只有神,才有这样的意志。
月光下的她,不是神,如诗歌,如锦缎,具有华丽纷披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