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小蕙
远在万里之外,突闻噩耗:敬爱的季羡林先生去世了!想到从此再也见不到先生亲切的面容。不禁泪流满面。
新华社第一时间发布的短消息里,给了季先生三个头衔“著名学者、国学大师、北京大学资深教授”。虽然这是最简练的盖棺论定,但“大师”是最不能省略的。季先生一生勤奋黾勉,每天清晨4时半即起。或读书或著述。90年来天天如此,用他自己的话说是“从不敢懈怠”。从“水滴石穿”的工夫做起,一生创获良多,最后得《季羡林文集》24卷,逾千万字,内容广博精湛深厚,真正是著作等身,真正是实至名归、享誉海内外的东方学大师。
然而,就在人人争说大师之时。我却想到:季羡林先生首先是一位人格大师。
单以著作字数论,超过季先生的也还有人在。但为什么只有季先生这么毫无诟病地、一致地受到普遍尊敬和真心爱戴呢?元他,第一位的因素就是先生高尚无瑕、几乎是至人的品格。
我是上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接触季先生的。至1991年他为“光明日报·文荟副刊”所搞的“永久的悔”无奖征文写来开篇,始得熟稔,从此近水楼台,聆听教诲,得益良多!季先生那篇文章叫《赋得永久的悔》,一天时间写成。把他对母亲的深爱写得至真至纯。一时感动中国万万读者,至今仍时常被人提及。分明是他文章写得经典,然而他却把功劳归于编辑“题目出得好”,“令我感激涕零”,这就是季羡林先生的一大特点:他总是把功劳归于别人,看人也总是先看到别人的优点。
对他的前辈学人是如此。比如他在许多文章中。都满腔感激地怀念着胡适、汤用彤等先生;对与他同时代的大师是如此,记者就曾多次听他盛赞许国璋、张中行、启功、任继愈诸先生,夸他们的学问,更赞他们的人品;对晚生后学,甚至对普通人,他亦是如此,这方面的例子更多:比如在北京大学久久流传着这样一件事,一个来报到的新生抓住一位穿蓝布衣衫的“老工人”,让他给自己看着行李,说完就匆匆离开了。旁边的人目瞪口呆,原来那就是季羡林先生!但季先生一点也没生气,一直负责任地守候到一个多小时后那新生回来。还是在北大,多年中,季先生的家门永远对学生们敞开,直到上世纪90年代以后校方出面干预为止,当时季先生还为“学生们见不到季爷爷了”而自责和难过了很久。即使对伤害他的人。季先生也像佛一样慈悲为怀,“十年浩劫”中,对批斗自己的学生,他从没怪罪过。还开导身边的人“要原谅这些涉世不深的孩子们”……
这些留在季羡林先生口头上和著作里的感激、怀念、慈悲与爱,皆发自他宅心仁厚的内心深处,就像鲜花一样芳香,就像绿叶一样茂盛,就像沱沱河的万千条小溪,从唐古拉山不声不响地一路走来。漫漫潺潺地走了98年,最后汇成了一条奔腾澎湃的长江,让后人永远铭记在心。
而人们更想起早在20多年前,季先生就大谈“和谐”:“中国传统文化的根本就是和谐。人与人要和谐相处,人与大自然也要和谐相处,因此必须珍惜资源,保护环境。”他还援引歌德和恩格斯的话,梭罗的瓦尔登湖的简单生活等等。那时,和谐与环保在中国还没有形成概念,所以人们跟不上季先生的思想,有人表示不耐烦,认为他老糊涂说话没把门的了。还有人公开批驳和反对。可是无论如何,季先生就是不松口,一再坚持说“不和谐就不能稳步前进”。今天,当和谐成为主旋律。不禁感慨:季羡林先生以自己的原则性,坚持了多么睿智的真理啊!
而现在,季羡林先生远去了,我们对他高尚的人格认识得更清晰更深刻了:他坚持的就是中国文化传统所推崇的知识分子精神,古称布衣精神,亦即圣贤精神。这是从五千年中华民族文化精神之树上开出的灿烂花朵,是从孔孟、老庄、诸子百家无数知识分子薪火传承下来的高贵文脉。这个文脉讲究的是:“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君子之爱人也,以德。”“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君子贵人而贱己,先人而后己。”这是我们中国的国魂。是中华民族世代相传的精神支柱。
敬爱的季羡林先生。感谢您一直坚持到了98岁高龄。使我们得以跟在您身后。就像跟在一座巍峨的大山身后。今天您去了,我们都来送您上路,祝您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