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行医记之三我把“拿下来”当作口头禅

2009-07-13 01:49
出国 2009年6期
关键词:研究所研究

李 强

第二天,我来到大学外国学生学者办公室办理注册。学校很大,没有大门和围墙,各个系也很分散。我边走边问,找到了这家位于一栋正方形5层楼建筑里的办公室。大楼面积不小,一二三层和地下室为图书馆,上层是部分行政机构,学生学者办公室在五楼,每位外国学生或学者到校的头一件事就是来这里报到和注册。

我在签到本上签字,坐在外厅等候大约10分钟后,助理人员点名叫我进入。负责人Elizabeth女士,40多岁,一人一问办公室,室内摆设简单,但一幅中国国画特别引人注目。进到室内,她客气地请我坐下,然后与我交谈。说是交谈,其实更多是她问我答,而且非常简单,如:“从哪里来?”、“路上顺利吗?”等等。大部分我都用记忆中最为简单的单词作了回答,有些听不明白的只能请她写在纸上,看懂再答。之后填写了一份注册表格,便告结束。不过从她给我的有关大学介绍文字材料以及与其他中国留学生的交流中,我了解到了更多有关学校的信息——

纽约州立大学石溪分校简称石溪大学,占地1100亩,约有2万名学生,2千名职员。在全美公立大学综合排名50—100位,科研实力在公立大学中仅次于加州伯克利分校,排名第二,被卡耐基基金列为全美70所优秀研究学院之一,首位获得诺贝尔奖的华人杨振宁教授即在此执教。

我返回到骨科研究所,不过这次似乎有了几分“主人”的感觉,看得也比较仔细一些。进八大门,穿过两位秘书后,紧接的是个大厅,放有会议桌和一圈椅子;沿着大厅四周,是老板、副老板和副教授个人的单房,一共四五个;并列的有一个装有许多仪器的实验房,实验房深部套有X线房;在秘书座位另一侧,有个很大的房间分隔成六七间小房供学生和学者使用;并排是一问计算机房,有七八台电脑;据说在大楼另一侧还有两间装有仪器用于实验的大房、一个用作细胞培养的小房以及一个冲洗照片的大暗房。健康中心实际与医院一体,能够在昂贵的医院建筑里划出这么大的面积专门用于骨科研究,令人吃惊,它反映了老板的实力。这次Rubin教授把我带到研究所各处作了介绍,并在办公室安排了一间学生、学者使用靠里面的房,严格说来是一个书桌和书架供我使用,因为那间房里另外一个桌子和书架已经有一位研究生在使用。

从介绍中我也得知了所内其他部分成员:副主任兼教授McLeod博士毕业于麻省理工大学,是美国著名骨科研究专家;副教授Donahue博士毕业于加利福尼亚大学(后去宾州州立大学任骨研究所主任);助理教授Gullak博士毕业于哥伦比亚大学(后去杜克大学任骨研究所主任);还有先后进来的助理教授Bluestein博士,Otter博士和Hadjiargyrou博士;博士后Susannah计算机管理人员Chris硕士;细胞培养技术员Shirong和Lourdes硕士;技术员Tracy;管理员Peter和Marilyn;博士研究生Monique、Lorraine;医学博士生Sunshine、Marianne、Tatyana和Richard等;毕业于石溪大学的Robert、康乃尔大学的Joseph和凡德比尔特大学的Matthew等医学博士是带有研究项目的住院医生。虽然他们的外观各有不同,但大都具备一个共同的特点——带眼镜。

接下来几天,我基本是在研究所熟悉环境,看相关书籍和资料,并到有关部门照相制作了挂在胸前证明身份的ID。一周后,老板为我专门介绍了技术员Tracy,她是典型的美国白人女孩,个子瘦高,大学毕业后在研究所负责有关仪器的管理和骨切片制作,供老板作骨的组织形态结构研究。老板希望我学习和熟悉Tracy的操作程序,了解实验的实质内容,同时帮助自己提高英语语言能力。不过深入到具体工作领域以后,我开始感到了压力。一是因为自大学毕业以来,我一直从事临床工作,缺乏基础研究方面的专门训练。加上大学专业中医,此时从事生物物理领域的研究,几乎从零开始。二则是英语上的捉襟见肘给工作带来了相当大的困难。

Rubin教授十分理解我的状况,除了让我学习和熟悉实验室的工作和理论知识外,同时鼓励我参加大学ESL班。医院早上9点上班,中午一小时中餐,下午5点下班。那段时间,我基本在实验室阅读论文和相关书籍,跟Tracy熟悉器械、设备以及骨包埋、切片、拍片和磨片技能,参加老板负责的科研手术。每周一三五上午10—12点,去大学高级英语班。上课期间,我结识了来自世界各地的外国朋友,像智利的Tortes、巴拉圭的Asuncion、日本的Carol等,还认识了两位武汉老乡。

老板负责的动物手术是研究所一项传统项目,主要由Rubin教授、Qin和Sun来做,我做助手。手术程序是:麻醉状态下,切开火鸡翅膀表皮、皮下和肌层,将尺骨沿两端骨骺线下方截断,安装一种金属帽,使中间骨骼与两端分离。金属帽周边有对应贯通的两孔,钢钉穿通后暴露在外,然后关闭伤口。动物继续在原环境下饲养。每天计算机控制通过钢钉给予尺骨骨骼加载纵向压力,在规定时间完成后,取出实验的尺骨,经处理后塑料包埋、切片、手磨制成薄片,与未给予压力的对照组骨骼切片比较,用来观察不同压力下新生骨骼的生长情况。技术员Tracy负责这些切片的制作。管理员Peter和Marilyn负责手术前后动物的饲养;研究人员则是从事这方面的研究,包括从力学、细胞学、分子生物学、组织形态学等各个方面的课题。

中美两国医学教育体系完全不同,美国医学院为博士生教育,入学前必须修完所需本科内容。经医学院学习,才能考试行医。中国医学院本科毕业就可以行医,研究生学习是将合格的医生训练成研究人员的再教育。美国医学教育含研究内容,但本科教育没有医学专业。而中国医学院本科就是在培养医生,医学毕业生承担了美国医学博士的工作。因此美国医生基础比中国医生扎实,中国医生因为从事临床较早,经验则似乎更为丰富一些。另外,两国医生从事研究也有很大不同。中国住院医生晋升后成为主治医生,若重新读研究生就是从零开始。而美国五年以上临床医生再从事研究则是高级研究员,待遇、职称都要上升,被称为Scientist。

对于我来说情况非常特殊,我在中国接受的中医学院教育,临床做过西医住院医甚至主治医的工作,而研究特别是生物物理领域则是初级阶段。最后研究所与大学协商后,按我的临床经历即主治医生注册Scientist;称呼Post Doctor;待遇按研究生奖学金折中。不过与那些出国初期靠打工维持生计的中国同胞相比,我的条件已经是非常优越了。这件事让我对出国人员的状况了解得更为全面一些,也对“奋斗求生存”有了更为深层的理解。

美国医学博士不同于普通博士,被称作HD,即Medical Doctor。而普通博士是Ph.D.,即Doctor of Philosophy,中文为哲学博士,这里的哲学与中国哲学专业涵义完全不同,是普

通学科的意思。MD多数往临床发展,成为职业医生,虽然也有继续从事基础研究者,但人数稀少。真正以研究为职业的大都具有Ph.D.,他们的水平相当高,而且精尖。我的导师以及研究所内大部分研究者就是Ph.D.。这是使得这个国家的科研始终处于国际领先地位的重要保证。

不过刚从国内来到美国乃至世界最富裕的地方之一——长岛时,给我感觉更为实在的还是生活上的差距。这里空气清新,晴朗时蓝天白云层次分明;国内每天要清除皮鞋上灰尘,打油擦亮,而这道程序在此却从未用过;出国前我工作的单位一共只有几台电脑,这里几乎每家都有;出国时国内刚刚时兴家庭电话,我和哥哥轮流排队数小时才为父母申请到一部,这里人人都有;国内医生使用集体办公室,这里医院每个医生都有单间办公室;国内普通病房大都多人共用一间,这里病人是配有彩电的单问,设备比国内特护病房还齐全,档次比高干病房还要高;另外这里冬天室内24小时供应暖气,每家有热水水源,任何时候可以洗上热水澡;社区有公共图书馆,各类报刊杂志、书籍、音乐或影视CD、DVD以及盒式带,申请一张借书卡免费租用;过去虽然知道“别墅”一词,但在我的观念里大都属于富家的享受,可是这里每家都是前后草坪的花园别墅,不少家庭后院有游泳池,富家面积比得上国内公园,有的甚至拥有多处房产,换季居住;很多质地不错的家具、沙发、衣物成了路边环保公司回收的垃圾,有时还可以见到电视、冰箱、洗衣机、自行车之类国内称之为的“大件”;每家有汽车,甚至好几辆,它们是居家必备的工具;还有的拥有私家游艇、高尔夫球场乃至小型飞机。在我的头脑中从未有过私人拥有船支、飞机的概念。当亲眼见到它们成为这里百姓的私家财产时,带给我的冲击有多大可想而知。

不知是否老天爷的特殊考验,我来美第一个冬天雪特别大,有时达半人深。这种情况,根本无法行车,骑单车更是困难,因此研究所关门不上班。好在我住处离医院不远,于是我和室友想了个办法,将装垃圾的塑料袋套在腿上,用绳系紧,出外一试挺管用,既能阻挡积雪进入衣裤和鞋内,又能保暖。我平时骑车走柏油马路上班,路程稍远。住处对面一片森林地段离医院较近,不过因为下坡,积雪更深。我们试着走了一段,没什么危险,于是就脚踏深雪,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向了研究所,这个平时很少有人经过的树林真还缩短了不少路程。它让我想起孩提时代随父母下放农村时唱过的歌——“天下事难不倒共产党人”,也让我对“路是人走出来的”有了很深的体会。我们当时还互相打趣,一定要永远记住这段经历,等孩子们长大以后,让他们知道我们这代人曾经走过的艰辛之路。

大雪覆盖大地,一连好几天不上班,整个研究所只有我一人。于是我便在上午看书和阅读论文,学习理论知识,下午抽时间帮Tracy做些工作。这当中特别要提到的是手磨制作骨切片。通常在骨骼用聚合物包埋后,进行切片,将其中所需部位选出磨成薄片,以分析骨形态上的特征。这项工作无法用机器完成,通常是在一个塑料盘里铺上砂纸,操作者戴上手套将切片放在砂纸上,前后或画圈细磨制作,不时浇点水,但速度不能太快,而且磨的部位要均匀,以防局部磨穿。这项工作看似简单,实则非常艰巨,需要耐心和时间来完成。同时,它又是所内研究项目中非常重要的一环。只有得到这些片子,才能通过相关的数据进行课题分析和研究,因此Tracy专门负责这项工作。而片子是否能够按期保质保量完成将会直接影响到课题的进度。因为天气的原因,Tracy不能上班,为了不让磨片因此受阻,我主动承担了她的部分工作。当天气恢复正常,老板拿到满意的磨片,继续课题研究后,十分高兴,对我的工作表示了高度赞赏。

客观地讲,我在研究所学习和工作的难度还是相当大的。首先碰到的问题是专业上的差异,由于生物物理学与我过去从事的骨科临床有着很大距离,因此阅读英文论文和专业书籍十分吃力。为了摆脱不利的状况,我便将有关内容阅读后,抓住中心,不懂的问题及时请教所里的华人同事,使自己走一条提高专业水平与课题同步的捷径。多读文章以后,丰富了不少知识。虽然严格说来我与研究所专家们的差距仍然很大,但每一天的长足进步,为我在美国进一步发展奠定了很好的基础。我感觉到,后来事业上的开拓在很大程度上与在研究所学到的知识和解决问题的方法有着很大的关联。

“冲出亚洲,走向世界”是当初中国体育弱势项目用于励志的口号。随着在长岛的安居和在纽约石溪大学学习和工作的开始,我参与到了“世界”级的较量。如何适应新专业,用薄弱的基础研究知识和英语能力,努力达到世界的要求,我面临的挑战之大前所未有。其实那时我也有选择的余地:一条是在这所知名的研究所学习一下,转转看看,镀层“洋”金,一年后道声谢谢,再回到既熟悉又无压力的国内,继续原来的工作。有位江西某医院院长即是如此,来美后养条小狗,在某科室呆了一年打道回府;另一条则是舍得一身剐,真正投身于研究,把课题拿下来。在大量阅读科研论文后,我毅然选择了后者,即向老板要课题。那以后,“拿下来”便成为我遇到困难时用于励志的口头禅。

研究工作有创造和消耗的特点,不盈利,但其前瞻性努力可以申请到进一步探讨的经费,前提是选题和付出要有前途(谐音:钱图)。研究所经费主要来自于世界上最重要的医学研究机构——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NIH)和公司赞助。申请经费草案一般由教授、副教授牵头撰写,基础建立在研究所工作人员课题上。得知我的要求,老板让我阅读了刚申请到经费的研究计划:“Prevention of Osteopenia by High Frequency、Low Magni-tude Mechanical Strain(高频率、低强度机械压力刺激预防骨质疏松症)。”阅读以后,我再次与其进行了交谈。根据提示,我花了许多时间和精力用来设计实验的具体步骤和方法,并写出英文文字,呈交给了老板。Rubin教授审阅后批下“Excellent”,并转给博士后Susannah详细修改。这篇“Effect of Axial Bone of Turkey Exposed to Optimal Vibration in Vivo-A Basic Research of New Treatment Strategy for Osteoporosis(优化震动对火鸡轴向骨的作用——一项骨质疏松症治疗新方法的基础研究)”,成为了我后来在实验室工作的指南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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