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章
自《龙虎斗京华》起始,至1983年《武当一剑》止,梁羽生共创作武侠小说33部,160余册,共计1000万字。单是这些沉甸甸的数字,绝非“云霄一羽”可以一笔带过。
当牛年的第一缕曙光即将在东方升起时,一位老人在异国土地上驾鹤西归。在他身后,有几个鲜活的名字镌刻在人们的记忆里,它们是:陈文统、梁慧如、梁羽生、佟硕之以及陈鲁。这些名号指向同一个人,他是一百多本书的作者、林萃如女士的老伴、几个孩子的父亲。
晚年的梁羽生曾写道:“‘笑看云霄飘一羽,曾经沧海慨平生,用这副对联概括我的一生最为恰当。”事实上,“30年、35部小说、160册、1000万字”,单是这些沉甸甸的数字,绝非“云霄一羽”可以一笔带过。江湖之外的梁羽生,究竟有哪般风采?
曾经拒绝写武侠
令人难以置信,梁羽生撰写武侠小说乃出于友人所迫。上世纪50年代,香港《新晚报》总编辑罗孚欲借武侠小说来增加报纸销路,他首先想到时任《大公报》副刊编辑的陈文统。作为好友,他深知陈文统文笔过人,且痴迷于武侠故事。但出人意料的是,陈文统碍于文人面子,不愿写那“供人消遣的游戏文字”,此事只得暂时搁置。
转折发生在1954年,香港两派拳师为争夺头把交椅,白鹤派掌门陈克夫公开向太极派掌门吴公仪挑战,双方约定在澳门新花园摆设擂台,以一决高下。经各报大肆报道,市民争相涌看,一时轰动港粤。尽管比武仅历时三分钟便以和局终场,这次“武林大会”重新点燃了人们对国术的热情。
罗孚等待的时机终于到来,他趁势在《新晚报》刊出预告:“武侠小说将于明日见报”,然后立即找到陈文统,诉说“木已成舟、骑虎难下”的苦衷。同样作为媒体人,陈文统再也无法拒绝这个请求,便通宵达旦写出《龙虎斗京华》首篇,次日以笔名“梁羽生”仓促见报。出乎他的意料,连载期间读者反应热烈,该报一时纸贵,“新武侠”也从此登上历史舞台。
研究者认为,“开(新武侠)风气者,粱羽生;发扬光大者,金庸。”梁之后30余年,诞生了金庸、古龙、温瑞安等一批武侠大家,他们构筑了浩瀚无边、异彩纷呈的“江湖”,成为华语文化的重要景观。在华人所及之处,都有侠客的身影。
1979年,梁羽生在欧洲各国游历,偶遇华罗庚先生。当时,华罗庚刚看完梁的《云海玉弓缘》,两人自是相谈甚欢,并由此结下深厚友谊。梁羽生曾作《华罗庚传奇》一篇,其笔法汪洋恣肆,颇有大家风范。
令人唏嘘的是,当梁羽生这个名字响彻江湖时,他却发出这样的疑问:“人们都喜爱我的游戏之作,为什么我写过的文史作品无人问津呢?”事实上,梁羽生在散文、评论、随笔、楹联的研究和创作上也有很深造诣,曾与金庸、陈凡合著《三剑楼随笔》,晚年还打算写一部关于太平天国的历史小说。从骨子里看,他终究是一个文人,地道的中国式知识分子。
不懂武术,热爱棋弈诗词
自《龙虎斗京华》起始,至1983年《武当一剑》止,梁羽生共创作武侠小说35部,160余册,共计1000万字。小说里精彩的招式让人眼花缭乱,其作者是否也身怀武功?
“不!我本人就是不懂武术的,”梁羽生曾说过:“关于笔下的技击描写最开始我都是从古人的诗词中去寻找灵感,比如‘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我就将它演化为剑法中的招数。”
1924年3月12日,在广西蒙山的名门望族——陈家,诞生了一个小男孩,唤作陈文统。他自幼饱读诗书,八岁便能背诵《唐诗三百首》,在乡里小有名气。后来,因日军侵入,数位粤籍学者逃到蒙山避难,其中有太平天国史专家简又文和以诗书画闻名的饶宗颐。正像小说的“无巧不成书”,在生命的关键时期,他也遇见了“贵人”。简饶二人见小孩聪颖过人,便充当临时“家庭教师”,教会他不少文史知识,这段经历影响了他的一生。
后来,形势有所好转,两位先生返回广州,也顺便带上陈文统。经过一番努力,他考入岭南大学国际经济专业。1949年后,他定居香港,在《大公报》任副刊助理编辑,并成为社评委员会的成员,写得一手好文。
“杀气秋来肃,看群英棋坛奇鼎,局中逐鹿……”,这是一本棋书的开篇,把几纵几横间的拼杀描摹得动人心魄,其作者叫陈鲁,实乃陈文统的笔名之一。不仅书写棋评,他还亲自上“战场”,且成绩喜人。据报载,他曾与当时的香港象棋亚军何醒武打成平手,实力可见一斑。
因学养深厚加之天性温良,他在工作上如鱼得水,也深受同事喜爱。此时的陈文统,和大多数积极向上外来青年一样,有着各种理想并为之奋斗,在业余时间和一帮朋友下下棋、聊聊天,或读读武侠小说,以寄托内心的壮阔情怀。
侠义与淡泊
读中学时,陈文统的语文和历史常获得高分,但英文和数学却总不合格(这和华罗庚幼年的情形很相似,华的数学满分,其他科目很差)。据妹妹陈文珠介绍,哥哥小时候有两大喜好:一是很喜欢吃肉,上学时口袋里经常藏着几个鸡腿,一下课就拿出来享用;二是很喜欢阅读,特别是诗词和楹联方面的书。
媒体爆料说,青年时期的梁羽生为人豪爽。“他在生活上不拘小节、自理能力很差,喜欢睡懒觉,穿的衣服经常连纽扣都扣错了。那时候我们要军训,他出操的动作和步伐总是和别人不一样。”据他的同乡老友回忆,有一次梁羽生到烧水房打热水洗脸,不知为何与烧水的伙计发生争执,最后竟然动起手来。年轻气盛的梁羽生在打斗中将一只鞋子扔进锅炉中,“结果整锅水报废,全校都闹起了水荒”。
性格豪爽者通常乐善好施,梁羽生便是如此。“哥哥心肠很好。”陈文珠说,“要好的同学没钱读书,他就把同学带回家,让父亲给同学上学的钱;每年新做的衬衫衣帽,他也经常送给朋友。”
梁羽生的侠义性格还体现在淡泊名利和与世无争上面。曾几何时,梁羽生和金庸的关系,一度是街头巷尾的热议话题。在《大公报》、《新晚报》与金庸同事时,他俩经常在下班后躲在小阁楼上对弈,每每通宵达旦。事实上,二人的比拼不仅在棋艺上,更在“武艺”上。
坊间传言,梁羽生对于金庸在《射雕英雄传》中的某些手法颇有微词,两人在或明或暗地相互较劲。直到1994年,梁羽生在悉尼作家节武侠小说研讨会上发言:“我顶多只能算是个开风气的人,真正对武侠小说有很大贡献的,是今天在座的嘉宾金庸先生。”只消这一句,传言便不攻自破。
在梁羽生去世时,金庸委托代表为其献上花圈,上书“同行同事同年大先辈,亦狂亦侠亦文好朋友一一自愧不如者:同年弟金庸敬挽”。恩也好怨也好,此时尽了了。
大侠竟是妻管严
梁羽生笔下的侠士大多风流倜傥,比如潇洒不羁的张丹枫,曾让无数女子为之倾倒。但现实中的他一生却只和太太一人恋爱,并做到了白头偕老、从一而终。他曾经说过,“太太是一生一世的,不讲那么多浪漫的。激情可以维持多久?我要比较平静安稳的感情。”
说到梁羽生的爱情故事,似乎少了些许浪漫色彩。1956年,梁羽生所在的《大公报》副总编李宗瀛向梁羽生过问婚恋情况,梁羽生方才觉得自己“应该考虑婚姻问题了”,恰巧李宗瀛的太太有个侄女林萃如尚未成家,遂促成了这一段姻缘。
私底下,梁羽生是个唯老婆马首是瞻的普通男人,甚至有几分妻管严。据友人爆料,梁羽生晚年身体欠佳必须节食,而少时养成的嗜肉习惯难以戒掉,便在上班路上忙里偷闲,买一包卤肉带到办公室,一边写作一边大快朵颐。而这些事若是被夫人发现了,自然免不了一番“对话”,他倒也能不腽不火、乐在其中。
“在我看来,天下爱情不外乎四种。一种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第二种,‘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第三种,‘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这是圣洁的爱;第四种,就是一句流行的了,‘不求天长地久,但求曾经拥有。”对于婚姻和情感,梁羽生2005年接受记者采访时如是说。
自封笔以后,梁羽生携太太隐居澳大利亚,过着安静平和、深居简出的晚年生活,绝少过问武林之事。
世12已无梁羽生
江湖已无梁羽生,但他的传说仍在,尽管并非传奇——那是一段堪称文人典范的生命轨迹:清源正本的起始,接着是大开大阖的前进,最终转入静水深流的潜行。
梁羽生曾说过,“中国有那么多的人喜欢武侠,出现超越我和金庸的人也不奇怪,现在没有好的武侠作家,并不等于将来也没有。”对于未来的人和事,他保持着一贯的乐观,也在行动上予以支持。
从1987年到2005年,梁羽生总共捐资30多万元,以促进蒙山县文化与教育事业的发展。在该县文圩中学,梁羽生设立了以父亲字号命名的“信玉奖学金”,还在母校设立了“陈文统奖学金”,寄望家乡子弟能够奋发进取、开拓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