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 芳
华兹华斯以日常生活为诗歌题材,抒写了乡村普通百姓的微贱生活来表达自己的诗歌理念。《荒屋》就典型地代表了华兹华斯用日常生活语言描述的微贱生活,倾听人间悲曲,唤起人们的同情之心和对苦难百姓生活的关注,让我们变得聪慧些和快活些的观点。
柯尔律治在《文学传记》中谈到他和华兹华斯的诗歌题材:“我的努力应该指向超自然的或至少是浪漫的个人和作品人物上……而华兹华斯为自己确定的目标是,通过把心灵从惯性的冷漠状态唤醒,将其引导到我们眼前的世界的美好和奇异,从而使日常的事物产生魅力,进而激发一种超自然类型的情感。”华兹华斯的《荒屋》等就是以日常生活为题材,从普通百姓的微贱生活中倾听到了人间悲曲。
一、A华兹华斯对日常生活题材的理论阐述
1800年,华兹华斯在《抒情歌谣集》序言中说:“所选择的一般是低下的乡村生活,这是因为在那环境中,本质的内心情感能找到使其充分展开的更好的土壤,所遇禁锢较少,能通过更质朴、更强有力的语言表达出来;因为在那种环境中,我们基本情感的存在状态更为简单,因而能被更精确地观察,也被更强有力地传播。”
华兹华斯在1802年给朋友的一封信里,也讲到从什么地方去寻找最佳做法来获得最大的快乐:“袒露出我们的心,越过自身去观察那些过着最简朴的、最适合于自然的生活的人;这些人丝毫没有沾染虚伪的文雅、任性的做作的欲望、违心的批评、女人气的思想感情,或者是早已摆脱这些东西了。”所以诗人应该“深入到下层去,到茅舍田野去,到孩子中间去”。以“那些依靠体力劳动糊口的人为最佳的实用参考来发现一般的人类常识”。只有在这些人身上,才有那种单纯的、属于本性而非属于习俗的、有可能长期存在下去的情感和思想。
所以在《抒情歌谣集》里,华兹华斯“对乡村的悲剧、孤寂、苦难等寄以敏锐的同情,也同情杀婴者、丧失了牛羊的牧人和偷窃柴火的贫穷老妪。”在《丁登寺》中,诗人坦言,他在思想成熟后,经常倾听到的是“沉静的人间悲曲”。在《不朽颂》里,诗人则说要“在人类的苦难中升起的给人慰藉的思想里寻找力量”。
华兹华斯的叙述自己心灵成长过程的《序曲》第八卷,其标题就是“对大自然的爱引致对人的爱”,并阐释道:原野四周“人的平凡生计……/ 在不知不觉中牢牢抓住人的心灵”, “激发我想象力的是我 / 常听常见的那些危险与悲苦的 / 景象,是人在强大的自然外力 / 面前所经历的苦难”。《序曲》第十三卷则明确指出了他的创作中心:“人心是我唯一的主题,它存在于与大自然相处的人中那些最杰出的胸膛。”
华兹华斯说,诗歌的功能应当是直接给人以愉快。回味大自然中的美景能给人愉悦,如独自坐在家里心情抑郁,曾经在湖畔见过的那些美丽的水仙就会浮现在眼里,于是诗人感到“孤寂中感到十分愉悦,/ 我随着水仙翩翩起舞”。
还有什么样的情感能使人愉快呢?诗人的回答是同情。同情是人所具有的爱的表现,所以“不论在什么地方,只要我们对痛苦表示同情,我们就会发现,同情是和快感微妙地结合在一起而产生和发展的”。 但要成为诗的内容,这种同情心的情感不能是即时发生在现实中的情感,因为那种情感可能会过于情绪化,缺乏理性,难以成为艺术性的东西。必须是在平静时收集起来的情感才能入诗,这样才能保证情感中的理性。所以华兹华斯认为诗歌还“源于平静中收集起来的情感”。诗歌的目的在于引发读者的激情,矫正和净化人的情感,加强人的同情心。如果能够达到这样的目的,虽然诗歌的内容是悲剧性的,是关于贫穷苦难的,诗歌照样能给诗人和读者带来快感。
除了要有平静的心境,所使用的语言也应当用人们日常使用的语言。这种语言“更质朴和更强有力”。生活在乡村田园中的人们纯朴,不虚伪,较少受到虚荣心的影响,他们的语言是从正常的情感中产生出来的,这就是这种语言更淳朴、更有力的原因。当然,华兹华斯不是主张照搬人民群众的日常语言,他的意思是以劳动人民的语言为基础,去掉一切可能引起不快或反感的因素,必要时提炼加工,就必然能自然地表达诗人的情感了。
二、A华兹华斯诗歌理念在诗歌中的体现
华兹华斯的主题是贫穷百姓的卑微生活,所表达的情感不是情绪化的、而是充满理性的在平静中收集起来的情感,所用的语言是普通百姓常用的淳朴语言,诗人从中获得愉悦,这些在《荒屋》中都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荒屋》开始创作于1797年,1799年完成,大多数读者看到的是作为长诗《漫游》的第一卷,标题为“流浪者”。在《诺顿英国文学选》(第八版)第二卷,有该诗的早期版本。
这是个关于玛格丽特的故事,浸透着同情与深刻情感,是诗人从一个上了年纪的走街串巷卖东西的老商贩那里听来的。多年来,老人每隔一段时间都要经过玛格丽特的屋旁,受到她的热情招呼。老人目睹了玛格丽特和她的房屋在过去几年里的巨大变化。
诗歌中主要涉及三个人:诗人、商贩老人和玛格丽特。一个炎热的夏天,诗人拖着精疲力竭的双脚,走在广袤的公路上,来到几棵榆树下,发现那里有一所荒废了的房屋,有位老人独自躺在凳上休息,头枕质朴的商品包。这老人两天前跟诗人一起在乡村旅行过,现在又碰面了,他们是熟人了。面对眼前的荒屋,老人发出感叹,对诗人说:“我在这四周能看见 / 你看不见的东西,朋友,我们死去, / 不是独自死去,每个人在他的居住地 / 喜爱和珍视的东西,/ 随他死去或改变,很快 / 甚至好的东西都没人记得起。”(第67—72行)老人感叹的是世上曾经发生过的很多感人至深、发人深省的事件,都被人遗忘了,多可惜啊。他们所坐的地方,就发生过只有老人才非常了解的一个故事,然而,曾经充满爱的房屋早已不在,只剩废墟,野草也即将把废墟掩埋。如果不把曾经发生在这里的故事讲出来,记下来,恐怕很快就会被人忘得一干二净了,被大自然掩埋得无影无踪了。于是老人便向诗人讲道:“以往的日子里,/ 每当我走过这条路时,她就 / 住在这几面墙内,当我出现,/ 她就像女儿一样欢迎我,而我也爱她 / 如同自己的孩子。”(第85—89行)发生在我们身边的很多事情,我们所珍视的很多东西,都会随着我们的离去而被人遗忘得干干净净,玛格丽特身上发生的故事,也随着她的死去而渐渐被人遗忘,甚至她生活过的屋子,也渐渐被野草掩埋而消失。可是亲身目睹了玛格丽特不幸命运的商贩老人,跟玛格丽特有一种亲如父女的情感,玛格丽特去世后,老人怎么也抹不掉对玛格丽特苦难一生的记忆。商贩老人滔滔不绝地讲述的,就是这个差不多快要被人们彻底忘掉的普通乡下妇女的卑微的苦难生活,这个主题正是华兹华斯的诗歌主题,取自日常生活题材。
玛格丽特的故事是老人讲述的,是老人再次来到玛格丽特的屋子,碰到一位过路人(即诗歌中的诗人),此人又是熟人,他们在炎热的夏天走到这里,取水解渴,歇脚乘凉时,商贩老人讲起的这所荒屋的主人的悲惨命运,老人处于平静的心境之下,而平静的心境却充满无限深情,老人讲完故事之后,准备离开,又停下脚步,这时诗人发现自己原来也深受感动。“老人停住脚步,他发现我深受感动。/ 我本能地从矮凳上站起身,/ 难过地掉转脸,没有力气 / 谢谢他讲述的这个故事。/ 我站着,靠在花园的门边,/ 回味着那女人的苦难;似乎 / 让我欣慰的是我怀着兄弟情爱,/ 在悲伤的无助中为她祝福。”(第493—500行)诗中的“我”在回味玛格丽特的悲惨一生时,充满了深深的同情,内心升起手足之情,把玛格丽特视为姐妹,为她祝福,尽管这种祝福是在“悲伤的无助”中表达的,毕竟故事的主人公早已不在人世。这体现了华兹华斯写诗的第二个目的,即表达同情。同情给诗人带来的,在这里是“欣慰”,释然,心境的平静。
但是当诗人听完故事陷入悲伤中时,老人告诫诗人:“我的朋友,你已陷入足够的悲伤 /智慧的目的不要求更多悲伤;/ 聪慧些,快活些,别再用 / 廉价的目光去解读事物的形态。”(第508—511行)这是诗人借老人之口所表达的另一层意思,即我们从玛格丽特的悲剧中获得了人生的感悟,增添了智慧,变得“聪慧些”了,我们应该为此感到“快活些”才对。正是由于老人有这样的顿悟,后来每次经过此地,所有的悲伤都被他抛之脑后,“我高兴地 / 转过身来走我的路”(第524—525行)。就商贩老人而言,他并没有因玛格丽特的悲惨一生而陷入悲伤,他获得的是对普通百姓苦难人生的感悟,并将这种感悟传达给他人。
诗歌一开始,诗人出现在炎热的夏天的乡村公路,“拖着无力的双脚”(第19—20行),躺下来也难以休息,昆虫在脸周围嗡嗡叫,周边还有成熟荆豆种子爆裂出来的“单调乏味的噪声”(第25行),诗人的烦躁不安的心情可想而知。但是到了诗歌的结尾,老人讲完故事之后,太阳已经西斜,诗人这样描写四周环境:“我们坐在矮凳上,这样告诫自己,/ 现在觉得甜美的时刻即将到来,/ 朱雀在高大的榆树上啁啾,/ 画眉高唱,其他美妙旋律充盈于 / 更柔和的空气中,从远处传来。”(第529—533行)很显然,诗歌的首尾形成鲜明对照。诗人的心境已经大变,鸟儿们的歌声美妙动听,空气不再闷热,即将到来的“甜美的时刻”可以让诗人得到休息了。可以说,是玛格丽特的悲惨故事净化了诗人的情感,商贩老人的点拨提醒使他从悲伤心境中走了出来,心情愉悦起来了。
在语言方面,这首诗用的是无韵体,无韵体比押韵体更自然,更接近口语,更适合写简朴的农村生活题材;玛格丽特的苦难是通过走街串巷的商贩老人讲述出来的,这样的人常和普通百姓打交道,最熟悉他们的语言,又比普通百姓的见识多,因此,他口中讲出来的语言,是最接近普通百姓的语言。诗人选择这样的人物来讲故事,其语言就是有所提炼的语言。诗人不亲自出面,这就避免了身为知识分子的谈吐,也避免了从知识分子的角度看待问题;商贩老人也是贫穷百姓,整日奔波于乡村,最熟悉乡村百姓身边发生的故事,由他来叙述这样的故事,朴实、平淡却充满了激情。
三、A学者对华兹华斯关注百姓卑贱生活的评价
《荒屋》只是华兹华斯以百姓日常生活为题材的众多诗歌中的一首,其他相同题材的诗歌,还有《迈克尔》中年迈的迈克尔老牧人艰苦而刚强的一生、《决心与自立》中靠捉水蛭维持生计的老人、《荆棘》中发疯的母亲、《坎伯兰的老乞丐》中的老乞丐、《退役兵》中从海外服兵役回来的疾病缠身的退役兵等等,就连大自然中普通的野花野草,也被诗人写入诗中,如《我独自漫游像一片云》中长在湖边的黄水仙,《致雏菊》中长在小巷迎接旅人的野菊花。《致小白屈菜》赞美了再寻常不过的一种“卑微”的花,无论在荒原、树林还是巷道,它总是露出笑脸。无论所处的地方多么“低微”,白屈菜都感到怡然自得,不以为愧。诗人在《不朽颂》的结尾再次提出“对于我,最微贱的花朵常能给人 / 深刻得眼泪也无法表达的思绪”。对不起眼的普通植物的关注,是诗人对普通百姓卑贱生活关注的延伸。或者如诗人在《序曲》中所说,是“对大自然的爱引致对人的爱”,更确切地说,是对大自然中渺小卑微的花草的爱引致诗人对卑微百姓的关注和爱。
华兹华斯对人间悲情的关注得到了很多学者的充分肯定,肯尼斯•迈克林说,华兹华斯“创造了一种新的、大众意义上的美学,它将激烈情感的世界置放在……农舍中,在普通的土壤中。”托马斯•迈克法伦认为华兹华斯经常对社会中真实的困苦做出反应,“将人类个体的不幸提升到人间生活普遍状况这一高度”,肯定了华兹华斯是“穷人的诗人”的说法。盖斯凯尔夫人大段引用《坎伯兰的老乞丐》来解释她是怎样意识到关于卑微生活中很多的普通事情和日常事件的美和诗歌没有得到充分的欣赏,这就促使了她写“关于穷人的文章”。
四、A结语
华兹华斯在诗歌创作中,以普通百姓的卑贱生活为主题,写出了一篇篇深切感人的描述百姓微贱生活的诗歌,表达了诗人对普通百姓的关注和同情。诗歌中表达出来的情感是在平静中收集起来的理性情感,诗歌用的语言是最接近百姓的语言,而诗人和读者从中获得的是情感的净化和心情的愉悦。
(孙芳:郑州市桐柏路62号河南工程学院外语系,邮编:450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