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人民口头创作的诗歌,一般说来,它们不受文人诗歌的影响,而是沿着民间文学的传统独立发展起来的。南北朝时期的乐府民歌则是继周、汉两个民歌大繁荣时期之后的第三个新的发展阶段。南朝中央政府也都设有乐府机关搜集民歌,为之合乐,用来演唱娱乐,其制与汉相似。因此,南朝的乐府民歌保存至今者几近五百首之多,又较具特色,在文学史上独放异彩。
关键词:《西洲曲》 南朝民歌 艺术特色
中国古代民歌是中国古典文学宝库中一棵阆苑奇葩,在流传过程中,有着很大的适应性和流变性,经过广大人民的共同创造,思想性和艺术性都不断得到提高。到了南北朝时期,民歌创作在艺术上更是放射出奇异的光彩。这是继《诗经》的十五国风和两汉乐府民歌之后,民间诗歌创作的又一高潮。
南朝民歌可分为两大类,一类是《吴声歌曲》,一类是《西曲歌》,都收在《乐府诗集》的《清商曲辞》里。此外,还有见于《清商曲辞》的《神弦曲》,见于《杂曲歌辞》的《长干曲》、《西洲曲》,共约四百余首。由于南北朝长期处于对峙的局面,在政治、经济、文化以及民族风尚、自然环境等方面又存在着明显的差异,因而南北朝民歌也呈现出不同的情调与风格。南朝民歌不同于北朝民歌的粗犷豪放,它清丽缠绵,更多地反映了人民真挚纯洁的爱情生活,思想内容比较单一,但在艺术形式上,却表现出丰富多彩的艺术特色。产生于梁代的长篇抒情诗《西洲曲》,代表着南朝民歌最高的艺术成就,可以说是南朝民歌艺术特色的集大成者。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西洲在何处?西桨桥头渡。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这是一首“侬亦吐芳词”的闺情诗,一个少女倾吐了她四季的相思之情。诗中虽没有出现春夏秋冬等字样,但通过描绘三幅带有季节特征的图画:用粗笔勾勒的折梅图,用工笔绘制的采莲图以及相思图,时序的变迁还是非常清楚的。女子的心理写得细腻曲折,加之色彩的渲染和景物的烘托,更显得生活气息的浓厚和抒情的含蓄。折梅图中“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两句,结合眼前景色,作自我写照,言外之意便含有无限自怜自惜之意,取意新颖,属对自然。尤其是色彩词“杏子红”、“鸭雏色”的应用,更细致地点染了女主人公美丽的容貌和爱美之心。“门中露翠微”一“翠”字,又通过色彩的变化使季节极轻松自然地过渡到了春天。采莲图中,主要是围绕“红莲”这一意象展开的描写,充满了江南水乡的诗情画意,使人不禁联想到汉乐府《相和曲》中的一首《江南》:“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不同的是,在《西洲曲》中却没有了鱼儿相互追逐的活泼的生趣,也没有了采莲人轻松欢乐的情绪,只是女主人公淡淡的、却又挥之不去的相思之情。正如李清照《一剪梅》所说“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女主人公似乎无心采莲,于是又从“采莲”更生出“弄莲”、“怀莲”等事,便觉一往情深,无限低回。按《子夜夏歌》:“郎见欲采我,我心欲怀莲。”则“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此处“莲”字亦属相关,有望“怜”意。表现了女主人公对爱情的无比珍惜和忠贞不渝。朱自清在散文《荷塘月色》中引用完梁武帝的《采莲赋》后还说道“可见当时嬉游的光景了,这真是有趣的事,可惜我们现在已无福消受了。于是又记起《西洲曲》里的句子:“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今晚若有采莲人,这儿的莲花也算得‘过人头了;只是不见一些流水的影子,是不行的。这令我到底惦着江南了。”在吟罢艳丽风流的《采莲赋》后,诗中那种热闹的气氛仍然不能感染作者,心头淡淡的忧愁始终挥之不去,于是笔锋一转转向清新淡雅的《西洲曲》,这不能不说是朱自清的高明之处,《西洲曲》中与之风格相似的四句的加入,可谓锦上添花,有着难以言传的妙处。最后一幅相思图,一层深过一层地展示人物内心的情思,那种无尽的相思极为细腻缠绵而又委婉含蓄。结句“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更是设想新奇,余味无穷,把这种相思之情发挥到了淋漓尽致。范云《闺思》诗:“几回明月夜,飞梦到郎边”,又李白的名句:“春风复无情,吹我梦魂散”、“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都是从此化出的。
这首民歌可能经过文人的加工润色。第一,它所表现的爱情具有浪漫主义色彩,感情基调哀伤。南朝民歌中欢娱之辞所占比例很小,尤其是闺阁气息浓厚的吴歌,或表现相思的痛苦,如:“寒鸟依高树,枯林鸣悲风。为欢憔悴尽,那得好颜容。”(《子夜冬歌》)或表现婚姻不自由的苦闷,如:“非欢独慊慊,侬意亦驱驱。双灯俱时尽,奈许两无由。”(《读曲歌》)
第二,采用南朝民歌典型的五言句式。南朝民歌的形式,以五言四句为主,约占总数的三分之二。其余的四言及杂言体诗,篇幅也很短小。短小的篇幅对形成明快的诗风,具有关键的意义。南朝民歌中占主导的五言四句的格式,对五言绝句的形成,也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第三,语言清新自然。正如《大子夜歌》所说:“慷慨吐清音,明转出天然”,“不知歌谣妙,声势出口心”。清妙的歌谣随口唱来,不雕饰,不做作,便将内心深处细腻缠绵的情感真切地表现出来。区别开来说,南朝民歌的语言,有的较为朴素,有的较为鲜丽。即便是后者,也不同于文人的华美典雅,而是一种浅俗的鲜丽。
第四,在修辞方面,它不但继承了《诗经》中传统的、基本的赋、比(如“忆梅下西洲”中“梅”喻情郎;“莲子清如水”比喻情郎纯洁、美好的品格)、兴、叠字(如“海水梦悠悠”的“悠悠”),更重要的是有所创新和发展:双关语的运用(以“莲心”双关“怜心”)。大量运用双关语,是南朝民歌尤其是吴歌的显著特点。双关语是一种谐声的隐语,有一底一面。由此避免了过于简单直露、一览无余的表现。但这种双关隐语,意义绝不晦涩,所以说这是明朗而又巧妙的修辞。双关语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同音同字的,如“合散无黄连,此事复何苦?”(《读曲歌》)用药名“散”双关聚散的“散”,用黄连的“苦”双关相思的“苦”。另一类是同声异字的,如“燃灯不下炷,有油哪得明?”(《读曲歌》)用点灯的“油”双关理由的“由”。
全诗基本上四句一换韵,又用了连珠格(《昭明文选》):“所谓连珠者……其文体辞丽而言约,不指说事情,必假喻以达其旨,而贤者微悟,合于古诗劝兴之义,欲使历历如贯珠,易睹而可悦,故谓之连珠也。”从而形成了回环婉转的旋律,这种特殊的音韵之美,造成一种似断似续的效果,同诗中续续相生的情景结合在一起,声情摇曳,余味无穷。所以沈德潜说此诗:“续续相生,连跗接萼,摇曳无穷,情味愈出。”(《古诗源》卷十二)
(范夏薇 南昌 江西经济管理干部学院 330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