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着政治枷锁的比兴

2009-06-13 05:52孙红连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09年12期
关键词:文学政治

摘 要:比兴的运用,形成了我国诗歌含蓄蕴藉、韵味无穷的特点,但是古代诗歌中大量运用比兴,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因政治的束缚不得已而用之。从理论和实例两方面探讨比兴寄托成为文学传统的的原因,可总结出政治起着一定的作用。

关键词:政治 文学 比兴寄托 委婉含蓄

谁都无法否认,因比兴的运用,形成了我国古代诗歌含蓄蕴藉、韵味无穷的艺术特点。可是这美丽的背后,却有着苦涩。古代诗歌中大量运用比兴,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因政治的束缚不得已而用之。

依据马克思主义的上层建筑理论,文学与政治同属于社会上层建筑,其间的关系是比较直接的。政治能够对文学起到破坏或促进作用。开明的政治能够促进民族文学的昌盛,独裁和专制政治会摧残一个民族文学发展的生机,会限制、定型某些文学形式的发展。

比兴概念的提出最早见于《周礼·春官》:“大师……教六诗:曰风,曰赋,曰比,曰兴,曰雅,曰颂。”之后,历代学者都作了阐释。当代学者叶嘉莹认为,“赋”、“比”、“兴”这一组范畴,概括了诗歌中三种最基本的表达方式。所谓“赋”者,有铺陈之意,是把所要叙写的事物加以直接叙述的一种表达方法;所谓“比”者,有拟喻之意,是把所要叙写的事物借比为另一事物来加以叙述的一种表达方法;而所谓“兴”者,有感发兴起之意,是因某一事物之触发而引出所要叙写之事物的一种表达方法。[1]从她的解释中可归纳出:“赋”是直接的叙写方式,而“比”、“兴”则是间接的,借助物象寄寓情感。伴随着政治的影响,“赋”渐渐淡出了诗人的视野,而比兴寄托则成为一种文字传统。

我国诗歌史上第一位诗人屈原,在他带有自传性质的抒情诗《离骚》中,便多处运用比兴手法。用“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来表明自己对楚怀王的忧虑;“曰黄昏以为期兮,羌中道而改路。初既与余成言兮,后悔遁而有他”,以这种男女之间的不和谐比喻君臣的疏远;“椒专佞以慢韬兮,樧又欲充佩帷。既干进而务入兮,又何芳之能祗”,以恶草比喻奸佞小人。刘勰说:“楚襄信谗,三闾忠烈,依诗制骚,讽兼比兴。”[2]诗人之所以迂回婉转的采用比兴,是迫于当时政治的黑暗。楚王昏庸,奸人当道,屈原空怀一腔忠君爱国之情,两次被放逐。屈原被放逐时还如此委婉含蓄的暗示楚王的昏庸行为,奸臣的丑陋嘴脸,可想而知在朝廷时更不敢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政治禁锢了诗人的自由。

建安时期的曹植,后期屡受迫害,境况很是凄惨,他的许多诗作都多用比兴手法抒写他壮志难酬和性命之忧的恐惧哀怨。笔者认为连几岁顽童都会背的《七步诗》,最能说明问题了。“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那幼小的年龄不会理解曹植身处的险恶政治环境,更无从想像最亲的兄弟怎么会在一边苦苦相逼,七步之内吟不出诗就会掉脑袋了。在曹植生命紧要关口,他用比兴手法展示了一颗滴血的心。

在文学史上以放荡不羁著称的阮籍,作诗亦不敢直言。他的政治抒情组诗《咏怀诗》常常借比兴象征的手法来表达感情,寄托政治怀抱。袁行霈先生的《中国文学史》就认为他的诗中写树木花草由繁华转为憔悴,比喻世事的反复和政治的无常,如“嘉树下成蹊,东园桃与李。秋风吹飞藿,零落从此始。繁华有憔悴,堂上生荆杞”;或者写鸟兽虫鱼对自身命运的无奈,如孤鸟、寒鸟、孤鸿、禽兽等意象经常出现在诗中,或借写香草美人来抒写怀抱。李善《文注选》分析这种情况说:“嗣宗身仕乱朝,常恐罹谤遇祸,因兹发咏,故每有忧生之嗟。虽志在讥刺,而文多隐蔽,百代之下,难以情测。”[3]可以概括出阮籍诗中比兴的运用,是由其时代与身世决定的。

正始诗风由建安时的慷慨悲壮变为词旨渊永、寄托遥深,不仅仅因为正始玄风的影响,也是因为曹魏后期,政局混乱,司马父子篡位掌握朝政,大肆诛杀异己。坦率直言的嵇康不就是因那篇《与山巨源绝交书》而惨遭杀害吗?

同样的政治黑暗也发生在南宋。苟且偷生的南宋朝廷害怕失去自己的半壁江山,不敢收复失地,而且重用议和派。面对风雨飘零的政治形势,文人们的爱国热情澎湃和士人的责任感大增,可是一接触到这个问题就异常敏感,倍感小心,总怕得罪当朝最高统治者,一不留神就获罪入狱。也许南宋词人张元干就给了他们血的教训。他目睹民族灾难,激情难扼,慷慨陈词。那首《贺新郎·送胡邦衡待制》“梦绕神州路。怅秋风、连营画角,故宫离黍。底事昆仑倾底柱。聚万落,千村狐兔。天意来高难问,况人情、老易悲难诉。更南浦,送君去。”他在词中深切质问和探询这场悲剧的根源:是谁造成砥柱倾折,使敌人横行,百姓蒙难?一声声的质问直指最高统治者。但他也因此词被捕入狱,削籍为民。这是统治者给予直言不讳者的警告。

面对血淋林的教训,他们一涉及到敏感的政治话题,便只有敢怒不敢言,微词婉讽,借助比兴把高昂的情绪降至最低,把讽喻的影响降至最小。再也没有大唐气象,再也听不到“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般的豪言壮语了,再也看不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般发人惊醒的诗句了。那时听到的是岳飞的“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的哀叹,看到的是辛弃疾词中“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没落景象。

在南宋词人中最爱用比兴手法抒发情怀的就是辛弃疾了。他有收复失地的志向和才能,可是这报国的志向只能付予文字中。纵有多少的激情与热血,委屈与不满,也不能直白抒写,也只能摧刚为柔,变豪迈为婉约,除了用比兴手法还能怎么办呢。真是英雄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那首最为有名气的是《摸鱼儿》:“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无归路。怨春不语。算只有殷勤,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 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

上阕由惜春、留春转而怨春,表现出对时间流逝而壮志难酬的惋惜怨恨。下阕反用“香草美人”的比兴手法,对“玉环飞燕”之流格外痛恨,因为他们使自己报国无门,有志难伸;而“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点出南宋日薄西山的没落气势。此词全篇用比兴手法,如不了解写作背景和比兴传统,那它仅是一首伤春词。但如此隐讳,还是差点招致祸害。据宋人罗大经在《鹤林玉露》中说,“闻寿皇(指宋孝宗)见此词颇不悦。”如果辛弃疾不用比兴手法,而是开诚布公的谈自己的见解抱负,说被闲置的不满委屈,恐怕结果就不会是不悦,而是龙颜大怒,怒到要杀人示威。

纵观历史的发展,古代文人在诉说心志,针砭时弊时,往往采用比兴手法,因为这是政治高压下的消极产物。

中国古老的文学传统早已规定了“诗言志”的准则,要表达的“志”无疑是自己的政治关怀。国家的兴亡,民生的疾苦都会牵动文人的心。可是在中国古代的王权政治中,言论没有自由可言。只能用隐约的言辞、比兴象征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政治理想,来劝谏帝王,而不是直言陈词,惹怒统治者,丧失性命,丧失劝说的权利。帝王和政治的权利是无边的,会运用一切可运用的手段和方式来扼杀反对的声音。比如对文学作品的禁毁,对于作家的流放和杀戮等,宋代的乌台诗案、清代的文字狱都是最好的证明。这种摧垮肉体乃至逼迫精神的做法,对文学的发展是非常不利的。谁也不能在严酷高压的社会环境下,自由抒写人生理想,指摘政权过失。但读书人的责任感和良心又不会使他们放弃表达,那他们就采取更隐蔽的方式来抒发情感和针砭时弊,既不会获罪又不会无所作为。无可否认得文学中的比兴是政治干预方式的产品,但也不排除其他的影响。

政治使文人和历史选择了比兴寄托手法,但它终归戴着政治的枷锁,多了些沉重和苦涩,是一种苍白的美丽。

注释:

[1]叶朗:《中国美学史大纲》,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

[2]刘勰著,范文澜注释:《文心雕龙》,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年版。

[3]萧统:《文选》,李善注,长沙:岳麓书社,2002年版。

参考文献:

[1]叶朗.中国美学史大纲[M].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

[2]袁行霈.中国文学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

(孙红连 大连 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 116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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