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晓凌
云南省教育厅走廊上的装修气味保留了罗崇敏的速度。这位56岁的新任厅长履新不久,就把各办公室款型、质地各异的门换成了统一的朱红木门,并将墙壁粉刷一新。教育厅的新“样子还包括:55岁以上处级干部全部卸任,全厅处级、副处级干部公开竞聘;云南省10个院校的党委书记、校长职位向社会公开选拔……
与每个敢于挑战尺度的中国官员一样,罗崇敏饱受热议。他到上面开会,曾有领导半开玩笑:“你慢一点,不然不是我们领导你,是你领导我们了。”
尽展铁腕。未提改革
2002年11月,罗崇敏从云南民族大学党委书记调任红河州委书记。所有改革官员上任之初,几乎都是从官风、民风人手。罗亦不例外。
上任当天下午罗崇敏就去了红河、元阳两个最贫困的县调研。到许多县调研,他收获的“大话”比官员汇报的发展思路要多得多,罗崇敏终于发飙。在一次会议上,他一字一顿的讲话让许多在场干部头皮发麻:“干部是人民的公仆,不是解放前的土司、头人!”
在州委秘书长杨为民看来,这位出身农村、“30岁念初中”、38岁才当上副科长的新书记,是在“追赶时间”,且他的阵势镇住了官员,不管行不行、愿不愿意,“都得跟着他一块跑”。看到牛羊横行街道,他立即叫来县委书记指挥赶牛;下乡调研发现村民卫生落后,他下令给每个农民发牙刷、香皂、毛巾;顶着“乱摊派”的骂名,他硬是向全州各部门分摊建村卫生所、村厕所的任务;他在《红河日报》头版开辟曝光栏,曝光卫生改革推行不力的官员名单……
整个2003年,罗崇敏尽展铁腕,未提改革。他在等待时机。
最大规模的乡镇长直选
罗崇敏接下来的改革一出手,就让外界大吃一惊。2002年十六大报告指出,“扩大基层民主,是发展社会主义民主的基础性工作”。这让长期关注基层直选的罗崇敏感到兴奋。策划直选方案时,有干部提出,先在一两个乡试验,好操控。罗崇敏坚决反对:“要推就推一个县,更有说服力。”由此成就了建国以来最大规模的乡镇长直选。
调研、论证数月后,试验点定在石屏县。事前,有人提醒,要不要先跟上面汇报?“一汇报估计就弄不成了,先干再说!”2004年3月,石屏直选悄然启动,罗崇敏没去现场。他甚至设想,石屏乡镇长直选成功,就推行全州乡镇长直选,最终推行正副县长直选,“县长也是基层官员,我想彻底检验基层民主的可行性”。
直选后两个月,正在乡下调研的罗崇敏接到州委组织部电话,让他“最好回来一下,中央有关领导来人调研了”。来者仔细向罗询问了石屏直选的具体过程和对基层民主的看法,罗崇敏实话实说。“我认为石屏直选是成功的,扩大基层民主是可行的。”“中央的人”没有明确表态。而直选胜出的乡镇长如期任职。
“三明治”政府
罗崇敏并没有止步乡镇直选。这个从小熟读彼得大帝、拿破仑、华盛顿传记的官员,其改革的野心已不囿于单兵突进的“散弹战术”。“这不能使整个体制发生实质变化。”罗崇敏筹划着一个系统性的地方改革试验。
2004-2007年,罗崇敏陆续出台了涉及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的7项改革,其中包括推动国企市场化;改革干部人事制度,在全州13个县推行乡党委班子直选;改革医疗卫生体制,将一些医院整体转制,全州医疗卫生系统全员社会化;改革教育体制,除增加校舍资金投入外,还以5-15万年薪公选招聘蒙自县33所中小学校长……
“他好像在和时间抢跑。”州委秘书长杨为民说。2004-2007年期间,红河悄然出现了一系列“奇观”。它非交通要塞,却修成了一条长30公里、宽80米、双向八车道的红河大道;它城市化程度不高,在州府所在地蒙自,却矗立起一片罗马古城般精致壮观的文化广场建筑群,其中包括一座歌剧院,以及人称“小白宫”的政府大楼;它地处不怎么开放的边陲,却迎来了如此密集的改革风潮。
2005年,红河大道如期动工,2006年除夕,建设局局长电话告诉书记,大道只差没亮灯了。罗崇敏要求,“大年初一必须亮灯,否则,我到工地上陪你过除夕。”当天晚6时,这条被网友拍摄上传网络的超级大道灯火辉煌。
罗崇敏不避讳“人治”。他认为,在西部地区,地方官员更要强势、精英,善于综合运用人治、法治与文治,是谓“三明治”政府。
“身份”风波
对于罗崇敏个性鲜明的施政,当地官员最初曾有议论:书记是不是想剑走偏锋,博一把政治前途?“但接下来罗的作为让人颇不好解释:要博,他只需掀起一场风暴,再找媒体‘配合一下,就可收场。没必要大刀阔斧连续地‘折腾。”红河一位干部说。
在罗崇敏的“折腾”中。医改是争议最大的改革之一。作为全州改革的试点。弥勒县人民医院改称“弥勒县有限责任医院”,由全员职工持股。弥勒试点一年后,全州23所县级以上医院只有4所保持国有独资。
矛盾的焦点集中于“身份”改变上,即全州医务人员的身份由“单位人”改为了“社会人”;医院不再按编制招人,而是根据实际需求聘用。但改后不久,大家发现,虽然月薪比以前高了,但社保体系为“社会人”提供的退休金远低于有国家保障的“单位人”。改革前,弥勒县人民医院院长享受副处级待遇,退休后每月可领三千多元,改革后按照现行政策退休时,他的退休金“缩水”为一千多元。这项改革随着罗崇敏离任在事实上开始复原。建水县一名退休医生感慨,怎么改都好,就是别碰大家的身份。
对接
成立红河传媒集团是红河文化改革中的一项。2006年,罗崇敏沿着市场化的思路,将《红河日报》、红河电视台、红河电台合并为红河传媒集团,集团所有员工的身份都置换为“社会人”,完全采用公司化运作,宣传导向由宣传部全面监管。
红河州委宣传部副部长王丽萍充分感受到了“罗崇敏速度”,从接到通知要兼任集团总裁,到筹办集团剪彩活动,只有两天时间。在这两天,她必须租好集团的办公场地、购置办公用品、完成必要装潢、联系媒体、布置剪彩会场。
同样推行了身份改革的红河传媒集团的员工们可以在不同媒体之间自由“转会”,他们觉得“很有奔头”。其时,李恩阔已就任传媒集团部长、《红河日报》常务副主编。李恩阔一直随身带着两套名片,“对内用新的,对外用旧的”。
离开与留下
对于离开一年多的红河。罗崇敏一方面强调自己不留恋过去,“留恋意味着衰老”,时常却又忍不住问,红河的乡下现在还像不像以前那样干净?
红河的百姓及罗崇敏的新老同事对这名具有浓厚理想主义与个人色彩的官员也充满了复杂之情。红河州被罗崇敏骂惯了的官员欣喜地发现,新领导对他们的工作效率很欣赏,常说,“怎么会有那么好用的班子。”
红河州纪委书记温剑在报纸上看到,老书记新任云南省教育厅厅长后,又马不停蹄力主改革,其中一项,55岁以上处级干部一律卸任。他隐隐担忧,“这又会得罪很多人,何必呢?”
罗崇敏听说了,不置可否,“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他请教育厅的老干部们吃了一餐饭,饭桌上,数十位55岁以上的处级官员拿到专门为他们量身定制的西服,颇受感动。
一位熟知他的红河官员分析他的从政轨迹及升迁速度,“他是一个富有争议的官员,一个充满理想主义的官员,一个没有可复制性的官员。从他的身上,可以看出力主改革的地方官员在中国官场的生存空间与命运。但显然,他绝不算是一个悲剧性的官员。”
(摘自《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