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婧
摘 要:茶的清幽纯净的自然属性与文人士大夫淳然淡泊的人格追求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从而能净化其心灵,锻铸其人格,抚慰心灵创伤,获得心灵上的超脱,体悟到蕴藏在茶深处的生命意义,体悟到宇宙的真谛,最终达到一种澄清雅洁、天人合一的人生境界。
关键词:文人士大夫 品茗 人生境界
文人士大夫是中国古代社会的一个精英群体,他们担当着历史和现实赋予的使命。社会的责任促使他们入世进取,成就功业。他们奉行“天行建,君子以自强不息”的传统,面临穷途困境也要积极进取。即使不见用,也要守住内心这一方净土,独善其身。这样,坚守神圣使命的压力和生之多艰的困扰常令他们在追求现实人生的同时又渴望拥有艺术化的人生。希望摆脱世俗尘嚣,静心思索,体味“非宁静无以致远”的人生智慧;追求质朴自然、忠贞高洁,践行“非淡泊无以明志”的处世原则;追求适度和谐,心胸坦荡,做到和顺而不苟同;企慕忘俗思归,闲适恬淡的生活,实践“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乐观自适的人生信念。
而茶秉性洁净轻灵,“钟山川之灵禀”,吸天地之精气,汲取日月之精华。韦应物在《喜园中生茶》中云:“洁性不可污,为饮涤尘烦;此物信灵味,本自出山原。”诗中称赞了茶即使在世俗世界中,却仍能保持纯洁不污的秉性,诗人与有茶相伴,也仿佛如茶一般超尘脱俗。一盏浅注、清流,清气馥郁,茶的这种超然清幽的品质正好与文人天生的清高儒雅的气质相契合,皇甫曾的《送陆鸿渐山人采茶》:“千峰待逋客,香茗复丛生。采摘知深处,烟霞羡独行。幽期山寺远,野饮石泉清。寂寂燃灯夜,相思一磬声。”[1]本诗写采茶,却以“深处”、“烟霞”、“野饭”、“寂寂”等勾画出了一个清净幽野的画面,又以“山寺远”、“石泉清”等展现了一种超凡脱俗的境界。将茶的生长环境写得幽远出尘,其实是在借茶寓人,表现的是对采茶人陆羽淳然淡泊、宁静幽远的品性的肯定,也是自己对人生的真切感悟和心中理想境界的写照。茶清幽纯净的自然属性与茶人淳然淡泊的人格追求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品茗可修身养性,净化人的心灵,锻铸人格;品茗可以抚慰心灵创伤,获得心灵上的超脱,从而达到乐天的人生境界;品茶不可清心醒神,激发文思,更能增浩然之气。
陆游曾请教他的老师曾几:“如何方得养成浩然正气?”曾机回答说:“但煮东坡所种茶”(曾几《茶山集》),他告诉陆游要学习苏东坡以茶修生养性。他把自己的一首《李相公饷建溪新茗奉寄》抄给陆游,并告诉他每当自己感到“笔端尘俗在”时,就借助于烹茗品茶来净化自己的心灵。只有做到襟胸一尘不染、笔端没有俗尘,才能养成浩然正气。
陆游同样在仕途受挫后返归农村大自然,与朴实的农夫真情交往、以诗会客、茶酒为伴,陆游因仕途失意的烦闷,都“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陆游在仕途失意之后,能以这么开朗乐观、随缘自适的心态去对待生活,主要得益于茶。他在山阴闲居期间写了不少著名的茶诗,如“山店煎茶留小语,寺桥看雨待幽棋”;“茶熟松风生石鼎,香残云缕绕蒲团”;“北窗铜碾破云腴,扪腹悠然一事无”。诗中的“云腴”是茶的代名词。“悠然”即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样子。诗的大意就是,在北窗下烹煎上好的名茶,品罢拍拍肚皮,什么烦恼都没有了,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多么旷达洒脱!
另一方面,陆游也时常借拜佛参禅和品茶来化解胸中的块垒。佛使人悟,茶使人醒。茶成了陆游养生延年的秘方。他在《饭昭觉寺抵暮乃归》一诗中写道:“静院春风传浴鼓,画廊晚雨湿茶烟。”在《野意》中写道:“《茶经》每向僧窗读,菰米仍于野艇炊。”在《饭罢碾茶戏书》中写道:“江风吹雨暗衡门,手碾新茶破睡昏。”[2]小饼戏龙供玉食,今年也到浣花村。有了茶,陆游的乡间闲居生活并不总是苦闷,他在《夜汲井水煮茶》一诗中,极生动地描述了他从茶中悟道的情景。诗云:“病起罢观书,袖手清夜永。四邻悄无语,灯火正凄冷。山童已睡熟,汲水自煎茗。锵然辘轳声,百尺鸣古井。肺腑凉清寒,毛骨亦苏醒。归来月满廊,惜踏疏梅影。”[3]“病起罢观书”中的病非是身体之病,而是心病。陆游痴心忠君,热心报国,一心为民,却落得被罢官的下场,所以他“罢观书”了,对着清寂的寒夜在反复苦苦思索。这时,茶帮助了他。他亲自去汲水煎茗。辘轳是农村中用来靠手摇从深井中汲水的工具。在万籁俱寂的寒夜里,锵然的辘轳声在百丈古井中回荡,也好像是在陆游的心中回荡,这声音振聋发聩,陆游的心似有警醒。回来后,更有茶水的涤荡澡雪,陆游感到他从内到外一片空灵,不仅是原先痴迷的心苏醒了,而且连毛骨都苏醒了。他脱胎换骨般地成为了一个新人。看世界,皎洁的月光无处不在,一片银白,一片纯净。他以茶人之心来爱这个世界,甚至连映在地上的梅花的影子都不忍心去践踏。陆游飘然欲仙了。他以茶自娱,对此,陆游也有不少传世名诗名句。如:“清泉浴罢西窗静,更觉茶瓯气味长”(《昼睡》),“瓜冷霜刀开碧玉,茶香铜碾破苍龙”(《七月十日到故山削瓜瀹茗翛然自适》)[4],“笔床茶灶钓鱼竿,潋潋平湖淡淡山”(《泛湖》),“明窗睡起浑无事,篝火风炉自试茶”(《山家》),“茶映盏毫新乳上,琴横荐石细泉鸣”(《雨晴》),“小鼎煎茶熟,幽人作梦回”(《南窗》)。有时陆游也亲自上山去采茶。他在《北岩采新茶<忘怀录>中法煎饮》一诗中对这种充满牧歌情调的田园生活作了极生动的描述,诗云:“槐火初钻燧,松风自候汤。携篮苔径远,落爪雪芽长。细啜襟灵爽,微吟齿颊香。归时更清绝,竹影踏斜阳。”[5]
对于个人,他最大的愿望是“作茶神”。到了晚年,陆游爱茶爱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在晚年生活中,茶成了他最亲近的伙伴。他在《闲游》一诗中写道:“一见溪山病眼开,青鞋处处踏苍苔。平生长物扫除尽,犹带笔床茶灶来。”[6]因为他深知,茶使他“养得山林气粗全,此怀无处不超然”[7](《书意》),使他在宦海沉浮中能“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能超然洒脱地对待生活。也是茶,使他延年益寿,活到了80多岁的高龄。
“养浩然之气”说的是身心俱养,天人合一的高级修养方式,而能“清心骨”的品茶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实现这种修养方式的手段。“塞于天地之间”、“上下与天地同流”,人天合一,小我与大我相融,精神与肉体同一,思想感情与精神气魄相互生发,自然精气与道德意志互为表里,将一种宏大的精神境界展现在天地人生之间,成为人格的楷模和人生理想的境界。
要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体悟茶道的深刻内涵,必须做到“虚静”,老子的“致虚静,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既是一种特殊的修道方法,也是一种审美的特殊方式。即通过对自我身心的特殊调节,根除一切心内心外的干扰,从而体会到万物勃发的生机,由此达到对于道的观照。这是一种静默的、内省的、返观内照式的审美方式。本源于修炼,只因其虚静而超功利且有形象观照而获得了审美的属性。品茶,只有保持内心“虚静”,以自然、平淡的心情去领悟大自然、人生和艺术的美,怀有“忘适”的审美心态,“林泉之心”,“以玄对山水”、“澄怀味象”的超越心态,才能体悟茶道,妙悟自然,达到对茶,对人生,对宇宙的体悟。“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饮茶主体经过内心的联想、想象和情感、思维等的协同发生作用,使人沉浸在审美境界中,出现“欲辩忘言”、“得意忘形”、“心领神会”、“无声胜有声”的审美体验。在审美欣赏无功利目的和无为的同时,通过有为,有目的的自我修养和自我调节建立“澄怀味象”的审美胸怀,拭净心灵尘垢,实现对自我的复归,保持婴儿之心,心灵恬淡,“虚怀若谷”,静如碧水、洁如霜雪、清洁莹澈,才能怡然自适。 在对茶的欣赏过程中,人们在这中虚静的审美状态下,精神境界才能够得到提升,只有素朴虚心,静养人生,提升悟性,才能更好地享受大自然的赐予,达到“无我”的境界。而也只有保持虚静之心才能最终从“茶之味”体悟到“人生之味”,继而体味“宇宙之味”,平居淡泊,以默为守,洗涤心胸,藻雪灵府,通过明净澄澈的心灵去辉映万物,神和宇宙万物,以吞饮阴阳会和的冲和之气。通过澄心,清除世俗杂念,以虚廓心胸,涤荡情怀,让心灵超然物外,达到一种和谐平静、冲淡清远的审美心境,造成无利无欲、无物无我的静态的超越心态,以能够“遍览物性”,在一种静寂空明的审美心境中体悟到蕴藏在茶深处的生命意义,体悟到宇宙的真谛,从而达到一种澄清雅洁的人生境域,达到个体的精神自适和心理自由,使人诗意地栖居在地球上。
注释:
[1]彭定求等著:《全唐诗》第8册,卷二四九,北京:中华书局,1979年铅印本。
[2]陆游:《剑南诗稿》卷6,文渊阁四库全书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
[3]陆游:《剑南诗稿》卷14,文渊阁四库全书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
[4][5]陆游:《剑南诗稿》卷20,文渊阁四库全书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
[6]陆游:《剑南诗稿》卷39,文渊阁四库全书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
[7]陆游:《剑南诗稿》卷76,文渊阁四库全书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
(李婧 济南 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 250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