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玉在《诗经》中有多处是被用于祭祀、祝寿,与当时社会生活关系十分密切。作为一种独特的文化现象,本文结合诗歌文本对这些用玉祭祀、祝寿意象进行了解读,以期展示周人祭玉的礼俗观念,探析祭祀祝寿之玉意象的历史文化内涵,进而说明它在社会生活中不可替代的作用,是《诗经》时期传统文化习俗的具体展现。
关键词:玉意象 《诗经》 文化内涵
《诗经》作为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是在周代社会条件下创作者及编集者受礼乐文化影响,以一种自觉的创作意识(至少比上古时代更为自觉)所从事的文学或文化活动,其间渗透了对种种物象较多的有意识的审视和评判。它不仅具有崇高的文学艺术价值,而且还是映射上古时代民俗风情的多棱镜,记录了当时丰富多彩的人情世故、民风民俗,如农耕、宴饮、婚恋、祭祀等等,是当时社会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而其中关于用玉祭祀及祝寿的描写就颇多,留下了不少有关用玉祭祀祝寿方面的民俗材料。《诗经》中祭祀的场面很多,祭品多种多样,五谷、牺牲都可,何以对玉如此钟情呢?它们都有着怎样的文化内涵和特殊的审美价值?与社会生活有着怎样的关系呢?本文试对《诗经》中用玉祭祀现象的文化内涵及成因做浅陋之探寻和分析,以求教于大方之家。
中国一向拥有“玉器之邦”的美誉,“玉”字在甲骨文和钟鼎文中已经出现。《说文》说:“玉,石之美者,……象三玉之连其贯也”,这从物质(石)和艺术(美)两个方面阐述了“玉”字的概念。“玉”的象形字初意为三块美玉用一根丝绳贯穿起来,是“丰”型。古人用玉象征万物,“三玉之连”代表天地人三通。古人认为玉能主宰人间祸福。但最早的玉器在史前时代已经历了相当久远的发展,甚至可以追溯到距今四五十万年的“北京人”使用的水晶质料的工具。考古学上早已证实,早在距今七八千年至三四千年的仰韶文化、红山文化、大汶口文化、山东龙山文化、浙江良渚文化、河姆渡文化和四川三星堆文化等古遗址中,都出土了各种玉器。兴隆洼文化墓葬出土的玉器距今达8200年之久,已达到比较精工的水平。
从历史文化学角度来看,私有制产生初期,玉器是为数不多的重要奢侈品之一,自然要为社会上层所掠夺和占有,在原始意识形态下,原始的图腾崇拜、自然崇拜、祖先崇拜或巫术崇拜,使得部落酋长们又日益祈求于宗教以巩固自己的地位。他们在敬奉天地祖先的过程中,把玉看作天地精气的结晶,用作人神心灵沟通的中介物,赋予只有他们才有的珍惜器物以神秘崇高的灵气,因此红山文化、良渚文化等原始社会晚期墓葬中才会出土到那些制作精细的玉琮、玉璧、玉铲、玉斧等玉器。玉器蕴含了不同寻常的宗教象征意义,它们显然已成为阶级社会产生初期显贵们崇拜的图腾和祭大地众神的礼器,成为贵族们独家拥有的专属品,从而“玉”也成了财富炫耀、象征权贵的符号,玉制品上升衍变为这些礼器具有通神灵、近地祗、延寿考、驱鬼祟的功力。正如《周礼·春官·大宗伯》所云“以玉作六器,以礼天地四方,以苍璧礼天,以黄琮礼地,以青圭礼东方,以赤璋礼南方,以白琥礼西方,以玄璜礼北方”,又云:“以玉作六瑞,以等邦国:王执镇圭、公执桓圭、侯执信圭、伯执躬圭、子执谷璧、男执蒲璧。”
这里的六器是玉制的礼器,是专门用来祭祀天地和东南西北四方之神的。在上古文字中,“礼”字的本义就是用玉奉神。《说文》:“礼,履也。所以事神致福也。”古人最初是把通过祭祀的形式向神灵献玉的行为称作“礼”,所谓“古者行礼以玉”。所以,用以祭神的玉器便称之为礼器,而用以通神或降神的玉器则称之为神器。六瑞是瑞信玉器,也属于礼器范畴,是朝廷命官的凭证。六器与六瑞是中国历史上独特的政治用玉。根据《周礼》的理论,古人用它来祭天地、享宗庙、昭礼乐、治军旅、和邦国、教庶民、节行止、崇道德。
六器与六瑞是儒家丧葬礼仪中必用的礼器,如《周礼·春官·典瑞》记载:“駏圭、璋、璧、琮、琥、璜之渠眉,疏璧琮以殓尸。”圭、璋、璧、琮、琥、璜即为六器。郑玄注云:“圭在左,璋在首,琥在右,璜在足,璧在背,琮在腹,盖取象方明神之也。”
《诗经》是儒家经典,其中用玉祭祀的篇章,为数不少,且使用的玉器门类众多,造型千变万化,寓意丰富而又深远。如《大雅·棫朴》:“济济辟王,左右奉璋。奉璋峨峨,髦士攸宜。……追琢其章,金玉其相。勉勉我王,纲纪四方。”即“周王恭敬又严肃,群臣手捧玉酒壶。捧着酒壶真端庄,英雄贤士有气度。……精雕细刻有才华,质如金玉无疵瑕。勤奋勉励我周王,治理四方保国家。”(程俊英《诗经译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这首诗写的是文王用玉璋郊祭天神后领兵伐崇。古代天子每每兴师征伐总要先郊祭以告天。这里的“璋”即为一种玉器,形状如圭的一半。《毛传》:“半圭曰璋。璋,臣之职也”,朱熹《集传》:“半圭曰璋。祭祀之礼,王裸以圭瓒,诸臣助之。亚裸以璋瓒,左右奉之”。璋在六器中排列第四。《周礼》云:“以赤璋礼南方”,说明在周代礼制中,璋是用来祭祀南方之神的祭器。对璋的造型和功用,《周礼》又云:“璋,邱射,以祖山川,以造赠宾客。”其用途是君王在巡视天下时,所遇大小山川祭祀之器。通常的做法是将璋埋于地下或沉于水中作为祭品,同时也须享以牛羊牺牲之类。璋也可以供给君玉作为赠送宾客的礼品。古人有时也圭璋或圭璧并称。那么,圭又是什么形式的玉器呢?圭在六器中排列于第三位,是三代朝廷的重要礼器。根据《周礼》之规定,祭祀神灵是一件非常庄严的活动,不能有丝毫的马虎,六器中的圭是祭拜东方之神的祖品,必须以青玉琢成,即“以青圭礼东方” ,非其他包玉可替代。六瑞中的圭是古代帝王、诸侯及高级官员们祭祀或朝聘时拿在手上的一种玉器,不同地位的统治者手执不同的玉器,《周礼·大宗伯》规定“以玉作六瑞,以等邦国:王执镇圭,公执桓圭,侯执信圭,伯执躬圭,子执谷圭,男执蒲圭。”公、侯、伯、子、男,从其手执的礼玉可判定其身份。
又《大雅·旱麓》:“瑟彼玉瓒,黄流在中。岂弟君子,福禄攸降”,即“祭神玉壶有光彩,香甜美酒流出来。平易近人好君子,祖宗赐你福和财。”这是歌颂文王用玉瓒祭祀祖先,不忘遗训培养人才的诗。毛《传》:“玉瓒,圭瓒也,黄金所以饰流鬯也。”郑《笺》:“黄流,秬鬯也。圭瓒之状,以圭为柄,黄金为勺,青金在外,朱中央矣。”祭用玉器除六器为主体外,玉瓒也是天子用于舀酒礼神的工具之一。秬鬯,黑黍米调和以郁金香草酿制的酒。柄为玉质,勺为黄金,照酒亦黄,故谓流出的酒窖黄流。用这种酒器盛酒祭祖,显示出祭祀的隆重,对祖先的尊敬,这是周人用玉器祭祀的一种特殊方式——即“用臭”。根据《周礼》,祭祀玉器在祭祀活动中主要以两种形式出现:一种是作为神灵象征供奉于庙堂或祭坛之上受人膜拜,另一种是作为祭品陈放在供桌或几案上让鬼神享用。除此而外还有其他一些做法,常见的有“用臭”和“莲沉”。“用臭”是周代一项很有趣的祭祀形式。
《礼记·郊特牲》曰:“周人尚臭,灌用色奥,郁合理,臭阴达于渊泉。灌以圭璋,用玉气也。既灌,然后迎牲,致阴气也。”臭是一种气味,曾是稷黍酿成的酒,郁是将郁金香花瓣捣成水,将包酒和这种汁水混合在一起就成了郁合包。臭就是指这种混合酒水的气味,古时传说鬼神最喜欢这种气臭。
周代人崇尚气臭之风甚浓,祭祀山神地神之时必定要用这种酒水浇灌于地下。他们认为这种气臭可以扩散到渊泉渚阴,达到祭祀的目的。在用臭行灌普之礼的仪式当中,对器具的要求非常严格,并不是什么器皿都可以用来舀酒。按《周礼》的规定,必须使用专门的玉器,这就是《诗经》中出现的玉瓒。再如《大雅·江汉》:“釐尔圭瓒,秬鬯(音场)一卣(音有)。”亦如此,周王用玉瓒盛着黑黍和郁金香酿制的酒赐给召公,召公把酒洒在地上祭祀先王。古人灌理,为的是致气于阴间以求神灵,而要实现此目的,则必须用玉之气韵方能通达于神灵。没有玉,即使用气臭祭祀恐怕也是不灵的。
至于“莲沉”则是另一种方法,《周礼·大宗伯》云:“以涵沉祭山林川泽”,是指将玉璧或其他祭用玉器埋于地下或沉在河里,以此祭祀山神、河神。《大雅·云汉》:“圭璧既卒,宁莫我听。不殄禋祀,自郊徂宫。上下奠瘗,靡神不宗。” 奠,置之于地;瘗,埋之于土。诗歌赞美了周宣王禳旱,上祭天,下祭地,奠其礼,瘗其物。圭为上圆下方的玉制礼器,璧为六器与六瑞之首,是平圆形、中心有孔的玉器,二者都可以用于祭神。祭祀之后,再把玉圭和玉璧等祭祀用品埋入于地下,“自郊徂宫,上下奠瘗”,即为“莲沉”。
上古先民敬畏鬼神,祭神的实质在于贿神,即向神送礼,有求于神。送礼的目的在于用礼物来与神灵的魔力交换,求得神的保护。在当时最好的礼物一是玉器,二是肉食。用玉祭祀便逐渐成为古代祭葬中无可争辩的最高礼仪形式,其他任何祭品档次都低于玉。所以古人用玉祭祀的根本用意乃在于通鬼神、明心志、求吉祥、保平安。当然,上帝和鬼神是古人臆造出来的东西,按照古人的思维推理,人所追求的玉宝,鬼神自然也需要。另一方面,祭祀鬼神已成了当时国家的重要政治活动,鬼神思想笼罩了整个社会。利用鬼神思想进行统治,也是古代神权政治的一种需要,是商周时代的重要统治之术。为此,统治者不惜残民事神,甚至用活人焚祭。及至西周,对鬼神的认识虽有所转变,统治者取敬天保民之策,但祭祀的典制及仪式仍然非常繁盛。在祭品当中,最尊贵的仍然要推玉器。
追求永生,是古人最美好的愿望。与玉能沟通生死、趋利避邪的功能认识相关,除祭祀祖宗神灵和自然神灵外,古人认为,玉是仙界之物,神仙住的是琼楼玉宇,所在之山也遍地是玉,所以玉可通仙通神。玉有神秘的力量,也有神秘的功效,即神仙是长生的,玉象征着长生,具有长生的功效和力量。以玉服食,寿则同玉。《诗经》中又有以玉相赠或以玉为佩来表达使人健康长寿,长生不老意愿的诗篇,如《秦风·终南》:“君子至止,黻(音福)衣绣裳,佩玉将将,寿考不忘。”黻衣:古代黑青相间的礼服。将将,象玉声。不忘,不已,不止。诗意为:来到这里的那位君子,黑青绣衣潇洒宽敞,配玉铿锵悦耳动听,祝你永远长寿安康。又《秦风·渭阳》:“我送舅氏,悠悠我思。何以赠之?琼瑰玉佩。”《毛诗序》云:“《渭阳》,康公念母也。……赠送文公于渭之阳,念母之不见也,我见舅氏,如母存焉”,表现的是外甥送别舅父时的情景。可释为:我送舅父回故乡,悠悠思绪结百肠。捎去美玉表孝心,遥祝慈母寿考长。再《小雅·斯干》:“乃生男子,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意思是让男孩从小玩玉璋,希望他能长命百岁,并且长大后能做官封侯乃至称君称王有出息。道家中有吞食玉屑以求长生,是我国古代一直流行的一种观念。《搜神记》中说赤松子是神农氏的老师,常食的东西叫“冰玉散”。《抱朴子·仙药篇》说“玉亦仙药”,《玉经》说“服玉者寿如玉”。可能都是这种传统的体现。后来《红楼梦》中的“通灵宝玉”不正是两度让贾宝玉灵魂入窍,得以起死回生的吗?
在玉中永生毕竟是古人的观念,在两三千年后的今天,已不足为训。我们相信,现代恐怕没有人会去效法古人,相信“服玉者寿如玉”的臆说。虽然现代科学已经表明,玉石含有多种对人体有益的微量元素,如锌、镁、铁、铜、铬、锰等。嘴含玉,借助唾液的营养成分与溶菌酶协同作用,能生津止渴,除胃肠之热,平烦懑之气。以玉磨面可祛斑痕,还可以滋养毛发,起到美容的作用。但是,真理往前再走半步就会变成谬论,如果把某些玉所具有的有限的保健作用无限夸大,说它可以使人长生不死,可使尸体永不腐烂,显然就走到了反面,变成迷信和愚昧了。
由此我们认为,《诗经》不仅是我们重要的文学宝库,同样也是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足可称之为研究我国古代玉文化的一把钥匙。通过《诗经》,我们看到了一枚枚坚硬冰凉的玉石,是如何浸透了礼教的观念;一件件古代的工艺美术品,对于维护和巩固封建秩序,是如何发挥了使现今的人们难以想象的作用。《诗经》中不论用于祭祀,抑或表达健康长寿意愿的玉器,均有其悠久的历史根源和独特的文化内涵,它折射出上古时代人们的心态和民俗状况,是周代礼乐文明社会的物化标志,在社会生活中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更是《诗经》时期用玉习俗的一种具体展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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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思华 山东枣庄学院中文系 277100)